杨初初明白杨谦之的苦楚,她心中不忍,想宽慰他,但却发现语言是如此无力和匮乏。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能说一句:“二皇兄,节哀顺变吧……你振作起来,德妃娘娘也能走得安心些……”
杨谦之忽然笑了。
他看向杨初初,木讷空洞的眼中,多了几分怅然:“节哀顺变?”他怒道:“难道我们终其一生,遇到哀痛,就只能接受;遇到变故,就只能顺应吗!”
他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活得小心翼翼。
他要乖乖地保重身体,不能跑跑跳跳,不能生病给宫人们添麻烦。
后来长大一些,他帮着照顾德妃的病情。
皇帝不来,太医们不尽心,他便自己主动学医,机缘巧合下拜了药王谷谷主为师,这才让德妃的病,有了转机。
这些年来,好多次,杨谦之都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
杨谦之想,为什么要这样活着呢?母妃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一直被病痛折磨,十分痛苦。
而他自己,是所有皇子中,唯一一个没有希望获得储位的。
虽然他也并不是非要当太子,但这好像一场竞技,他居然连上场的资格都没有,不免让人觉得遗憾和唏嘘。
很多次,他都想放弃这里的一切,但是为了母妃,他坚持了下来。
他沉下心来,在药王谷一待就是三年,他查遍了医书,研究了几十个不同的方子,还以身试药,终于找到了从根本上加固心脉,调理身体的有效疗法。
两年多过去,母妃开始好转了。她终于能再次坐起身来,被他用轮椅推着,出来晒一晒太阳,陪他说一说话。
杨谦之又享受到了,期盼已久的温情。
他的愿望是如此卑微,只不过是想母妃能活得轻松一点,能多陪伴他一些时日而已。
但他珍而视之的东西,却被人毫不留情地打破了。
杨谦之坐在床边,手中握着那只拨浪鼓。
小小的拨浪鼓,和他修长的大手,已经完全不匹配,红红黄黄拿在手中,有种奇异的悲剧色彩。
他眸色沉沉,满是愤恨。
杨谦之冷冷问道:“今日,是不是父皇要提审全妃和杨赢?”
杨初初愣了一下,道:“是……”
杨谦之淡淡应了一声,道:“我要去看看。”
杨初初秀眉微蹙:“可是二皇兄,你的身子还没好……”
杨谦之摇头:“无碍。”他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杨初初无法,只得陪着他去了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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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虽然要提审全妃,却也不想大张旗鼓,于是所有人,便都聚集到了御书房里。
皇帝高高在上,坐在主位。
武平侯白仲,是本次事件的主理人,他手上拿着卷宗,静默立在旁边。
地上跪着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那小太监的背上,满是血痕,伏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
全妃则默默跪在一旁,掩面抽泣。
三皇子杨赢,铁青着脸,也一言不发地跪在全妃旁边。
杨昭面色淡淡,站在较远的地方,仿佛这一切与他没什么关联。
杨初初扶着杨谦之,缓缓踏入御书房的门槛。
皇帝抬眸,见杨谦之来了,不由得微微动容:“谦之。”
杨谦之眸色微动,只微微欠了欠身。
皇帝道:“孟义,给二皇子看座。”
孟公公急忙让宫人张罗了座椅,杨初初将杨谦之引到座位旁,扶着他缓缓坐下。
杨谦之面色十分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他转头看向皇帝,道:“父皇……都怪儿臣无用,没有保护好母妃……”
皇帝面色微顿,道:“不怪你……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杨谦之抿了抿唇,转而看向全妃。
皇帝沉声道:“白仲,你查出了什么,尽数道来吧。”
白仲拱手:“是。”
“臣令仵作勘察了德妃娘娘的尸体,发现德妃娘娘中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名叫‘灵蛇’。”
“这灵蛇毒,不是中原的毒药,据太医所说,应该是北疆一带才有的,白蛮产量最盛。”
此话一出,皇帝的脸色暗了两分:“说下去。”
白仲又道:“臣大胆揣测,这下毒之人,恐怕和白蛮或者北疆有关,于是拷问了伺候德妃娘娘的宫人,最终,发现宫人小福子,形迹可疑。”
皇帝瞥了一眼跪在地上,被打得不成人样的小福子,道:“还没死?”
小福子瑟缩了一下,急忙道:“皇上开恩!都是奴才一时糊涂……”
白仲打断他,继续道:“这毒,便是小福子下的,他日日抹在德妃娘娘的茶杯之上,日日浸染,神不知鬼不觉地,便夺取了德妃娘娘的性命。”
话说到这,杨谦之面色阴沉了几分,他恨恨盯着小福子,道:“我母妃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小福子抖如糠筛:“二殿下饶命!二殿下饶命!奴才也是身不由己啊……”
孟公公轻斥道:“不得喧哗!”
小福子才悻悻然闭了嘴。
皇帝疑惑道:“小福子不是昭儿派去明德宫的吗?”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两年多前,也是杨昭入御书房议事的时候。杨谦之将明德宫托付给杨昭,起初杨昭还能时常去看看,但后来公务繁忙,便特意去内务府挑了个机灵的小太监去明德宫,帮衬小明子。
白仲微微颔首,道:“皇上所言甚是,臣的刚刚开始拷问小福子的时候,他便说,自己是受四皇子的驱使,要加害德妃娘娘。”
杨谦之冷笑起来:“四弟要谋害我母妃?动机呢?”
白仲道:“据小福子所说,四皇子是不喜二皇子的作为,二皇子私下与白蛮通信,和塔莉公主私相授受……但这动机明显不成立,所以臣又对小福子严审了一番,他才吐露实情。”
杨谦之冷冷道:“什么实情?”
白仲沉声道:“小福子是全妃娘娘的人,他被安插在明德宫,就是为了监视德妃娘娘和二皇子的一举一动。”
此话一出,全妃面色一变,她忐忑地看了一眼皇帝,只见皇帝面色难看至极,额上青筋微显,隐有怒意。
白仲继续道:“全妃娘娘对德妃娘娘下药,就是为了阻隔二皇子与白蛮的联姻。”
说完,他便将卷宗呈了上去,递给孟公公。
孟公公忐忑地接了过来,送到皇帝面前,皇帝却没有接。
皇帝看向全妃,怒道:“全妃,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全妃一咬牙,开口道:“皇上,此事都是臣妾一个人的主意!臣妾不过是想给赢儿寻一门好亲事!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说罢,她居然嘤嘤哭了起来。
此时,白亦宸忽然踏进殿来,朗声道:“全妃娘娘,您是为了找一门亲事,还是为了找一个盟友?”
说罢,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扔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138章后半截修了一下,大家有空可以重看一下~感谢在2021-08-09 18:26:45~2021-08-09 23:5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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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弃车保帅
御书房内的气氛, 随着白亦宸的到来,变得更加紧张。
皇帝抬眸,看了一眼被绑着的青年男子。
这男子生着一双棕色的眼眸, 眸中有一丝慌张, 他的双手被反绑着,半倒在地上,看起来十分颓废。
杨初初也看了一眼这人, 只觉得好像哪里见过。
杨谦之眼眸微缩,低声道:“他是……蓝池!?”
杨昭也定定看向那被绑的男子,蹙眉问道:“他不是死了么?”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当年,是杨谦之查到杨赢习武的师父蓝池,是白蛮人。
他一直隐藏身份留在京城, 又入了皇宫,一直待在杨赢身边教他武艺。
杨谦之当时担心此事不单纯, 便找人跟着蓝池,谁知真的截获了他向白蛮传递的消息。
此事传到了皇帝耳朵里,皇帝大怒之下, 将蓝池打入了监牢。
那时候,全妃一味地解释,说她也被蓝池蒙在了鼓里。
皇帝因为没有证据,又拗不过全妃的攻势, 便没有计较太多了。
后来,皇帝便让刑部直接处死蓝池。
可是今日, 蓝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众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皇帝面色沉沉,开口道:“到底怎么回事?”
白亦宸拱手道:“皇上……蓝池本来早就该死在牢狱之中,但他却被人救了出来。”
皇帝疑惑道:“是谁救的?”
白亦宸淡声道:“末将查到, 是全妃娘娘找人,买通了狱卒,用一个死囚换了蓝池的性命。”
皇帝面色一惊,抓起茶杯便向全妃扔去:“贱人!”
滚烫的茶水泼到全妃身上,纵使她穿得厚,也耐不住这般灼热。
“母妃!”杨赢吓了一跳,全妃咬牙道:“没事……”
白亦宸又道:“皇上,末将抓到蓝池之时,他身上有两样东西。”
皇帝怒冲冲地问:“什么东西?”
白亦宸沉声道:“灵蛇毒,和一封信。”顿了顿,他继续道:“信中明确提到,德妃娘娘的事已经得手,双方的联姻应该再无障碍,还请对方尽快设法推进白蛮使臣议亲。”
说罢,白亦宸便将这封信,呈上给孟公公。
皇帝接过信来,拆开一看,果然是全妃的笔迹,顿时面色铁青,怒骂:“你这个贱人!枉费朕宠爱你这么多年!你!咳咳咳……”
皇帝激动地咳嗽了起来,孟公公连忙上前,为皇帝递上茶水。
白亦宸禀告完蓝池的事,默默退到一旁。
自从德妃出事之后,白亦宸便暗地里盯着这件事,他派人在全妃的未央宫,守了两天,终于等到了这封信。
这封信先是被飞鸽传书,递到了京城的一处民居,白亦宸便在这座不起眼的民居之中,抓到了蓝池。
这些年,蓝池依旧在帮全妃和白蛮的珀拜小王爷传递信息。
皇帝好不容易缓了过来,他双目流火般看着全妃,道:“你到底为何要这般?你这是通敌卖国!”
全妃咬了咬牙,心中做了决定,她直挺挺跪着,冲皇帝俯身一拜,道:“皇上,臣妾虽然和白蛮通信,却并没有卖国!臣妾不过是想为赢儿谋一门好的亲事!”
皇帝冷冷笑道:“谋好亲事?你是想谋夺皇位吧?”
御书房中的气氛,陡然冷睿下来,皇帝眼眸深沉,杀意迸显。
全妃深吸一口气,怅然一笑,道:“皇上,敢问所有的皇子,有哪一位不想继承大统?”
皇帝面色更沉。
全妃淡淡扫了一眼众人,道:“二皇子是天生体弱,知道争也没用……四皇子原本是惠妃的儿子,可他如今养在云妃的名下,变成了宠妃的儿子,这难道不是离大位又进了一步么?六皇子杨瀚,看起来大大咧咧,却最得皇上喜爱,这难道不是一种示好吗?”
皇帝死死盯着全妃:“你是不是疯了?”
全妃笑道:“臣妾没疯,反而清楚得很。”她怅然看向杨赢,道:“反而您和臣妾的孩子,赢儿……他心慈手软,不敢去争抢什么,所以臣妾才要为他筹谋!”
杨赢面色微变,他急忙挪过来:“母妃……”
“别叫我母妃!”全妃怒道:“我没有你这样的懦弱无用的儿子!”她恨恨地瞪了杨赢一眼,道:“母妃早就劝你要心狠手辣些,你偏偏不听!如今才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全妃看向皇帝,道:“皇上,这一切都是臣妾做的,和赢儿无关,他丝毫不知臣妾联络白蛮的事……臣妾愿意以死谢罪,请皇上饶恕赢儿!”
说罢,她将头重重磕在地上,看起来十分恳切。
杨初初定睛看向全妃,她如今是在弃车保帅了。
杨赢有些错愕,但是也明白过来:“母妃,您别这样……”
全妃怒斥道:“住口!”
她又看向皇帝,道:“皇上,臣妾伺候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臣妾虽然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但此时和赢儿无关,他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皇帝眸色深沉,满脸怒气。
全妃泪眼婆娑,她声泪俱下:“都是臣妾不好,皇上……我们全氏一族,一直为皇上镇守北疆,有多少男儿战死沙场?求求皇上,看在他们的份上,赐臣妾一死,饶了赢儿吧!”
她哭得凄凄惨惨,这声音回荡在御书房中,众人的面色都十分凝重。
杨初初算是看懂了。
皇帝不答应保下杨赢,全妃是不会甘心的。
她在这个关口提起全氏,便是要让皇帝有所顾忌。
毕竟,如今剌古来犯的可能性很大,若是大文要和剌古开战,还要用到全氏一族的力量。
杨初初静静思索着,恐怕全妃一开始便想好了。
他们虽然和杨昭竞争太子之位,但因杨昭如今深得皇帝、皇后和盛星云的宠爱,所以动不了杨昭。
全妃便想通过白蛮的联姻,来增强杨赢的实力。
但又发现这条路,被杨谦之给堵死了。
所以,为了扫清障碍,他们便杀了德妃。当杨谦之重孝在身,自然不能迎娶白蛮塔莉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