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逊之与杜有源杜惟父子几乎是前后脚到的,大家都很准时。小二引领着他们上了二楼雅间,当小二推开雅间的门时,林逊之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位身着素色衫裙的小姑娘,正在转着圆桌中央的转盘,那般兴致勃勃的小模样,像极了正抱着毛绒球玩耍的小猫咪。
可爱至极。
这是林逊之第一次看见女装的顾瑜,与男装时颇具英气的她完全不同,增添了许多少女的灵动。
顾瑜看见他们进来,立刻收回手,站起来,双手摆在身侧,对他们福了福,问候道:“杜叔叔,林公子,杜大哥,顾瑜这厢有礼了。”
杜惟,林逊之亦作揖回礼。杜有源则哈哈笑着,说了声好。
这时,韩青梧也领着小二进来了,几人又是一番见礼,这才分开落座。
韩青梧是宴请的主人,自是坐在主位,他的右手边依次坐着林逊之,杜惟,杜有源,然后绕着圈回来,最后一位,也是他左手边,坐着顾瑜。
今日都是相熟之人,唯一一位比较陌生的是林逊之,但他出手帮过他们多次,韩青梧几次接触下来,觉得他是谦谦君子,再加上女宾也只有顾瑜一人,因此便没有将男女分开两桌。
落座后,韩青梧笑着说道:“我刚在下面点了几个客似云来的招牌菜,也不知合不合大家的口味,特意把小二带了上来,请他介绍一下还有什么好吃的。”
杜惟一听就乐了,“那我可要不客气了,小二,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
“小惟!”杜有源不赞同地拍了拍儿子的手臂。
韩青梧道:“无妨,杜叔叔,小惟是与我开玩笑的。”说完又对杜惟道:“难得的机会,想吃什么尽管点!”
“好!快把单子拿来!”杜惟确实是和他开玩笑的,嘴上嚷嚷着,可他看了下韩青梧下的单,最后也就加了一个菜。
杜有源和林逊之都说够了,顾瑜也不知道哪些菜好吃,便也不肯点。
韩青梧只得又选了两个小二推荐的菜,便作罢。
只有五个人吃饭,有四荤三素一汤也差不多了。
待小二下去后,韩青梧复又站起来,再次给三人作揖,“这次顾瑜能平安归来,全仰仗各位的鼎力相助,青梧拜谢!”
顾瑜也起身,重新对着三人福了福。
林逊之笑笑道:“你们太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最重要的是人没事就好!”他顿了顿又说:“说起来,我倒是真的好奇,你如何确定,顾姑娘,她不是自己走的,她就是被番邦人掳走的?并且就在番邦的船只上?”
“对,”杜惟跟着附和道:“这也正是我想要知道的地方,今晚你可要好好给我们解解惑!”
听他这样问,韩青梧沉默了一小会儿,而后看了顾瑜一眼,微笑着说:“其实那日我刚一听见杜叔叔告诉我这件事,我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顾瑜她不会抛下我,自己一人带着青桐走的。”
说完,他有些不是太好意思的笑了,“我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笃定。”
顾瑜却在旁边道:“我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青梧哥哥。”
韩青梧笑着看向她,想抬手揉揉她额前的碎发,可在场这么些人……
他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攥成拳,忍住了。
他继续道:“为了证实我的想法,我跑回家去,翻出了存放在家里的银子,分文未少,这便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若是她真的想要离开韩家,那么不管去哪里,银子都是需要的,此其一;其二便是信任!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并不是如此无情无义之人。那么,顾瑜失踪的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她被人掳走了。”
“贼人为何要掳走她这样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贼人的目的,我们无从知晓,那么她又是被何人掳走的?”韩青梧连续抛出两个问题之后,又自己解答这两个问题,“在林先生与我说番邦人的事情之前,我只能分析出来应该并非熟人所为,但林先生与我说了番邦人来店里买酒之后,我便大胆猜测,也许是他们所为。”
“首先,韩家茶庄与飘香酒铺何其近,仅街头街尾的距离,在如此短的距离里,顾瑜能够接触到的外人着实有限;再者说来,顾瑜在酒铺里做事已经月余,一直都是顺顺利利的,为何那三名番邦人士一出现,她便失踪了?每日里来沽酒的也是熟客多,陌生人少,这一两日唯一异常的便是那三位番邦人士的到来。”
“那你如何知道顾瑜被掳走的时间?”杜惟问。
“杜叔叔跟我说过,顾瑜是在前一日收铺之后回的家,然后第二日便一整日都没有来。”
杜有源点点头,“确实如此。”
“那么便非常有可能便是前一夜的夜间出的事,因为贼人也会想到用夜色作掩护,再者我前面说过,酒铺与茶庄的距离如此近,在街上被人掳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这街里街坊的都是认识的,若是顾瑜在这段路上遇到危险,首先杜叔叔不会丝毫不知情,再者街坊们也不会坐视不理?!若是白日,顾瑜一出韩家便会有人看见。”
韩青梧略微思考后又道:“惠州城比不得京都,即便物产丰富,品种也有限,番邦人第一次来,不会安排太多停留时间,我可以假设,林先生遇见番邦人时,是他们首次抵达惠州城,因为在此之前,我们并未见过番邦人。”
听到这里,林逊之忍不住问道:“你如何如此肯定,原先惠州城中就没有番邦人?”
“先生低估了飘香酒的名气。”韩青梧笑笑道:“这个杜叔叔和杜惟最是知晓,来过惠州城的人,几乎都会来买上几瓶十里飘香。所以即便您遇见番邦人那日,不是他们第一日到惠州城,那也是那几日便要启程的日子,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想着去买些特产,带回去。”
听到这里,杜惟首先竖了大拇指给韩青梧,“我原先不知道你比我聪明在哪儿,听了你刚刚的那番话,我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林逊之也赞许的点点头。
这时,小二送了饭菜上来,杜有源拿出了自己带的两瓶飘香酒,他们边吃边聊。
杜惟在一旁沉默不语,似是在想些什么,半晌,他不解地问道:“那你如何想到要我去码头的呢?番邦人他们是何时启程,又是走的水路,这些,你都如何知晓的?后来,又如何知道他们去了西画?”
韩青梧本来夹了一口米饭,正要放入口中,听见杜惟的问题,便又将筷子放下,回答道:“由信江前去便是入海口,无论去京都还是出海,这都是必经之路。”
“另外一点便是,如果装载的货物较多,一般水路较陆路要快,所以水路是他们的首选,至于他们何时离开,最好的方法,便是去问问那些被招了工的人家,可时间上来不及,惠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时半会儿要在诺大的城中打听到谁被招工了,还真不是一件易事,当时我只有八成的把握断定,顾瑜是被他们掳走,这件事必须第一时间确认,如我判断错误,我们就浪费了时间,所以动作要越快越好!去码头确认,便是当时能用的最好的方法。”
“至于如何知道他们在西画停泊?!”韩青梧忽然停了下来,他夹起一块拔丝地瓜,放入杜惟碗中,才笑着道:“此问题,多看《大铭江山地理志》可解!”
“喔!!!那本书……”
杜惟的语气,让人感觉一言难尽啊!
韩青梧笑着继续道:“这里还是多亏了小惟,消息打探的非常及时,”他与他们说道:“你们不知晓,当时那侍卫迟迟拿不了主意,若不是小惟来说那番邦船只早已经启航了,怕是他还不知要犹豫到何时!”
杜惟被韩青梧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林逊之听韩青梧提起那个侍卫,他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疑惑,“说到那侍卫,我倒是想起来,当日你听到顾姑娘失踪后,便沉默了,许久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要去官府。让我颇为想不通的是,为何你想到去官府,不是去报顾姑娘失踪,反而是去揭发番邦船的私盐一事?”
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韩青梧他并没有像回答前几个问题那样,立刻就把答案说出来。
林逊之问他之时,他手中拿着勺子,正在舀蟹黄豆腐。
他手中停了有那么一瞬,而后继续将豆腐舀起,放入嘴里,慢慢的吃着。
韩青梧需要时间思考。
他在想,是否要将自己的心中所想,完完全全的说出去?
是否要告诉他们,其实他并不知道那番邦的船上是否有私盐,他只知道,只有说出私盐,官府才会重视起来,他们才会去截停那船,这样,他才能趁乱上去找顾瑜。
他这样的行为,并不坦荡。
若是他们知道后,可会对他另眼相看?
席面上安安静静的,大家都在等着他的回答。
吃一口蟹黄豆腐能要多久?
韩青梧也并未打算让他们等待太久。
他看了一眼顾瑜,然后慢慢说道:“凭我们自己的力量,是根本上不了番邦的船的,更何况他们还手持大铭朝堂出具的,允许通商的官府批文。所以如果我们与陈大人说,他们掳走了人,可我们还只是猜测,并未证实。各位觉得陈大人可会搭理我们?他们根本不会在意,而且退一步来说,即便陈大人愿意出兵上船搜人,如此情况下找到了小瑜儿,对她的名声也有损,可若是以私盐作为名头就不一样了,私盐是大铭财政收入最主要的来源之一,也是朝堂最为敏感所在,事关大人们的前途,试问谁又能做到无动于衷?所以要是想他们有所动作,那么诱惑一定要足够分量!如此,趁着他们截停船只,我们趁乱寻人。”
韩青梧话音落下,席面上更加安静了,此时,便连汤匙碰着碗碟的声响都没有了。
过了一小会儿,韩青梧觉得仿佛过了许久,突然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几下,他转头,顾瑜正看着他,“青梧哥哥,为了我,让你如此费心了!”
顾瑜软软的,小小的声音仿佛打破了这安静。
“你小子,”杜有源也说道:“这等心计若是用来从商,怕就没有你们韩家本家那些人什么事了!”
林逊之笑笑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今后若是咱俩在朝堂遇见,我怕是凡事都得三思而后行。”
杜惟则对韩青梧竖了个大拇指,他一向是支持他的,无条件。
韩青梧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林逊之忽然又想起,他还与自己学过番邦语,思索一番后又说道:“如此说来,你并未与番邦人有直接接触,甚至都未与他们直接对话,那么你又为何要与我学它呢?”
韩青梧耳中听着林逊之的问话,注意力却还集中在顾瑜身上。
酒席开始时,他便关注到顾瑜很喜欢吃桌上一道名为金玉满堂的菜。
那道菜主要是由咸鸭蛋黄作为内心,外面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类似猪皮冻的吃食,淡淡的甜,但是很有弹性,最外面是一层脆皮,然后在油锅里滚了一遍,咸香酥脆,咬一口到嘴里,又有淡淡的甜味,确实是小姑娘爱吃的食物。
顾瑜夹了一块,起初只是咬了一小口,然后便很快就吃完了,又夹了一块。吃完两块以后,她便不好意思再继续了,便只看着那道菜转来转去的,最后停在了杜惟的面前。
但她现在就默默的看着那道菜,也不知是不好意思再下筷子,还是还在想刚刚他说的那番话呢?
不管了,先夹给她吧。
韩青梧静静的观察,见大家都并没有意向要再吃它,便慢慢的,将那菜又转回到自己面前,夹了一块,放入顾瑜的碗中。
顾瑜正低着头,小口的吃着碗里的米饭,忽然眼前一暗,碗里就多了一块她最喜欢的油炸小蛋黄。
她欣喜的抬头看韩青梧,他悄悄地对她眨了眨眼睛,这才对林逊之说道:“其实我由始至终,都没有与番邦人正面接触的意思,我会与先生学番邦语言,也只是我的习惯而已,我喜欢做任何事之前,都做好万全的准备,以防万一。”
韩青梧顿了顿又道:“也幸得我有先生,那晚,陈大人真的考了我是否知晓番邦语言,而且他也是在听了之后,才下定决心出兵的。”
杜有源认认真真的听他们说到这里,无不感慨的说:“青梧啊,你此时说起来,轻轻松松的,而那天发生的事情,也只是一夜的时间,好像嗖然便过去了,可现在,即便我坐在这儿听你们如此道来,也真心觉得太危险了!”
林逊之也说:“确实!事件发生的如此突然,时间又如此的紧迫,你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一切都考虑到了,利用了一切可利用的人,事,物,甚至连人心都计算到了,这……“他笑着点头道:”无怪乎徐先生一直盛赞于你。”
韩青梧笑了笑。
他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
当时听见顾瑜和小青桐都不见了,有那么一瞬,他都觉得好像灵魂都飞出窍了!
后来他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运转,想的全是如何解决的方法,这个法子刚一冒出来,他直觉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然后便全力以赴地去执行。
至于危险,那只有等碰到的时候,再说了。
林逊之又道:“老话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今日是彻底信了,也不得不说,青梧你还是有几分运气的,那番邦的船上,果真是有私盐。如若不然,陈大人追究起来,便是另一桩麻烦事了!”
那夜,侍卫带着人,果真在那番邦的船上搜出了私盐,与私盐一并搜出来的,还有三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并一位十二岁的姑娘。他们并没有在招工的名单上面,而且事后询问得知,他们并不是自愿去番邦的,是被他们掳走的。
韩青梧想了想,倒是有些不太赞同林逊之关于运气这一说,“其实私盐一事,说到底,也算不上我冤枉他们。这段时日我自己买菜,做饭,餐餐与这咸盐相伴,自是知晓它的重要性,官家的盐是什么价格?番邦人的生活,也是需要许多的盐的,他们能有那实力买那么多的官盐吗?既然实力不够,那么便要打别的主意了。”
“再者,番邦人难得来一趟大铭,又想着,若是私底下做些什么,只要没有被发现,没有被人捅出来,那自然是万事大吉,等他们启航回番邦,山长水远的,谁又能再抓到他们呢?”
“若只是买卖私盐还好,可偏偏还贩卖人口……”韩青梧摇了摇头说:“坏事做的太顺了,心就越长越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