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好~”
元矜低眸瞥了它一眼:“说了多少次, 不许乱喊。”
这家伙倒是不见外,第一次与母亲见面便极为自来熟地唤上“娘亲”, 偏生小嘴忒甜,哄得母亲欣然接受, 日日念叨着它。
“主人的娘亲就是真儿的娘亲呀。” 小狐狸蹲坐在地, 一脸天真且理所当然道。
明殷夫人听着它的话笑出了声:“矜儿,这狐狸我喜欢,收做孩儿也未尝不可。”
元矜无奈摇摇头,不再与他们谈论这话题, 转而正色道:“娘,昨夜爹爹传信来可有要事?”
明殷与她在院中石凳上坐下,道:“他能有什么事儿,无非是问你过得好不好,再有便是催我们早些回去罢了。”
元矜心下了然,娘亲爹爹伉俪情深,自然受不了长时分隔两地,只可惜爹爹身为秦阳城主,不宜贸然外出,日后待她突破瓶颈,定要与子修一同回秦阳探望……
思及此处,元矜蓦地停滞片刻,但很快又忽略过去,扬起笑脸对明殷道:
“娘,这回你可不能听爹爹的,你们远道而来,定要小住一段时日才行。”
明殷最受不住她这鲜少露出的撒娇模样,自然满口应下:“放心,娘定会多陪陪你,只是也不能久留,你爹爹一个人应付那些老狐狸,我可不放心。”
“秦阳也有狐狸吗?”一旁的小狐崽见缝插针跃上桌面,操着稚嫩的嗓音问道。
明殷萌得不行,摸着它的狐狸脸诱惑道:“是啊,有好多和你一样的漂亮狐狸呢,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回秦阳?”
小狐崽尾巴一甩,径直跳回元矜怀中,讨好似的蹭蹭她手心:“不要,我只要主人……”
明殷“噗嗤”笑出了声:“你倒是个忠心的。”
元矜到底没忍住,顺手捏了捏小狐狸柔软的耳朵,试图说回正题:“娘,再过不久便是容连三年一度的青云大会了,届时我会与子修再次补结阴阳双生契,不如待那之后您再做打算。”
“也好,”明殷赞同地点点头,随即又迷惑道:“不过矜儿,你口中的补结阴阳双生契又是什么意思?”
“娘有所不知,此次出关后,我和子修的阴阳双生契仿佛受到外力侵蚀,变得残缺不全,故而才需要修补一二。”
“受到侵蚀?”明殷更加迷惑:“好生奇怪的说法。”
这种情况元矜也是第一次遇见,亦不知该如何解释:“我以前的确在秘境的玉书上看见过,阴阳双生契可能会有折损,是因为……”
“因为什么?”
元矜摸着狐狸耳尖的手指顿了顿,片刻后方才道:“是因为灵力的消逝。”
又或是……契约规则的违毁。
明殷皱眉:“竟有这回事,可为何这么多年来,我都没听说过哪对道侣的阴阳双生契有折损……”
“娘,我曾耗尽精血,灵气枯竭,大概正因如此,才导致阴阳双生契的残缺吧。”元衿斟酌了下,给出自己的解释。
事实上,她过去也一直是这么想的,但今日,当她再次回看这个问题时,却不自觉地回避与犹疑。
阴阳双生契本质上也是一种契约,是契约便必然遵从天地规则,不可违背,无法动摇。然而当结契之人身拥规则之力,与规则并驾齐驱时,契约又怎能束缚住他呢,违约后的损毁也就不足为奇了……
元矜重新揉了揉手下的狐狸:“娘,此事我已经和子修商量过了,您放心吧。”
明殷看得手心直痒痒,忙唤来小元鹊抱进怀里□□:“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对了,你师父华阳仙君托我给你带了副画作,说什么他亲自执笔,百年一画,有价无市。”
元矜:“……师尊仍是这般风趣。”
“他那分明是自恋。”明殷毫不留情拆穿。
元矜忍着笑,一本正经道:“娘,好歹是我师尊,给点面子。”
娘和师父师出同门,兄妹情笃,当年爹爹“横刀夺爱”的乌龙故事,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呢。
“娘亲,华阳舅舅最好啦。”被明殷无情磋磨的小元鹊甩了甩小辫子,嘟着嘴不满道。
明殷轻轻揪上她白嫩脸蛋:“你倒是急着替他说话,胳膊肘往外拐的小东西。”
一旁的元星幽幽撇嘴:“仙君对她有求必应,她能不替仙君说话么。”
“哼,坏哥哥。”
后者无情还击:“傻鹊儿。”
“呜呜娘亲,你看哥哥~”
明殷顿时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星儿,你怎么能说妹妹傻呢。”
“我……”
“是啊星儿,”元矜随声附和道:“我们家小鹊儿最乖了,你可不许欺负小妹。”
元星:“……”
*
青云大会举办在即,整个容连上上下下都热闹忙碌起来,连容拾春和苏颜颜也只拜会过一次明殷夫人,便再也抽不出空上主峰瑶光殿来。
相对来说,元矜出关不久,倒是不用操心青云大会诸多事宜,正好她也能多出时间陪伴陪伴家人,故而白日里便几乎腻在了水吟居。
尤其那狐狸,与母亲妹妹相谈甚欢,后来索性不同她回瑶光殿了,十分愉快地在水吟居住下。
元矜无奈笑了笑,早知那小家伙是个会讨人欢心的,能逗得母亲高兴也算它的本事。
她看了看外头浓暗寂静的夜色,想着再过一会儿,容辞便该回来了。
这些天容辞愈发繁忙,早出晚归,即便住在同一屋檐下,也通常说不上几句话。
不过元矜仍是习惯每晚点着灯等他回屋,就像两人以前那般。
元矜独自倚坐于榻上,手捧书册,静静研读。
最近真儿不在,再无人缠着她讲解小蓝皮,反让她空闲许多,便着手阅览起上回买的《云天近史》来。
从此书上看,近百年云天变化颇大,从战后的千疮百孔渐渐发展成如今的繁华盛世,无论仙妖人魔冥皆和平共处,以容连峰为首,整个仙界在容辞仙尊的带领下更上一层楼,成为当之无愧的六界之首。
看到这儿,元矜颇有些欣慰,容辞果然不负众望,终究实现了他年少时兼济天下的鸿鹄之志,成全了他悲悯苍生的日月情怀。
元矜复又翻过一页,继续看下去,只见抬头处写着:云天第一万六千四百二十八年,容辞仙尊力排众议,收莫氏女为徒,一时间众仙哗然……
忽而“咻”的一声,院中禁制微动,元矜随之抬头,合上书本,披了件薄衣起身向外走去。
将将行至门口,便迎上推门而入的白影,她眉眼微恙:“你回来了。”
容辞轻“嗯”一声,原本冷肃的脸挂上一丝笑颜,抚着她乌鬓道:“阿衿,太晚了,以后你好好休息便是,不用等我。”
元矜主动上前几步:“没关系,我会等你的。”
容辞听着她笃定的承诺,须臾间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定感,然而眨眼又被另一种声响吞没:
“师父,你看徒儿画得像不像呀~”
“不不不,弟子恭贺师尊重新找回真爱呢……”
“子修,”元矜看着他神情恍惚瞟向窗外的模样,眉心动了动,却是移开眼:“再过两日便是青云大会了,我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么?”
容辞遽然敛神,伸手拥着她往里走:“你无需操心其他,只给你安排了个判官的头衔,届时与我同去便可。”
“那娘亲她们呢?”
元矜偏首,但见他眉目缥缈如画,在灯火映衬下更显虚无:
“母亲自然是上上宾……”
他正说着,两人脚步突然停滞住,元矜转过身子,抬眼定定望向他:“子修,你低下头来。”
容辞闻言一愣,尽管有些疑惑,却还是很配合地照做了,下颚掠过一抹浅薄的弧度。
元矜仰首,继续道:“再低一点。”
容辞挑挑眉梢,仍旧依言照办,笑道:“阿衿,怎么……”
然而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他的唇瓣便被彻底倾覆住。
她死死地搂住他脖颈,几近慌乱地与他鼻尖相碰,唇舌相依。
两人身形交错,看似抵死缠绵。
而元矜,也直至此刻才有了那么一丝丝并不熟悉的真实感。
或许这只是某种忽如其来的矫情,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不太敢像从前那样什么都问得清清楚楚,然后嘱咐他万事共同面对,彼此相待坦诚。
她甚至开始下意识回避某些事情,就像生灵趋利避害的本能,然后理所当然地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分明说过相信容辞更相信自己,偏偏又在某一瞬间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惊惶。
她抓不住他……
即便他近在咫尺,正与她缱绻缠绵,也抵不过那侵入四肢百骸的疏寒。
如同握在手中却流于指缝的沙石,终究一点点离她远去,去到不属于她的未来。
直至两片唇瓣渐渐分离,她颤抖着抬起手,纤长玉指抚上他微红怔愣的面容,第一次近乎迫切地向他求证:
“子修,你……是爱我的吧?”
第27章 可惜以后不会了
青云大会是容连三年一度的选拔盛典, 但凡修仙子弟皆可参与,由容连峰的各大长老做坐镇评判,其间表现优异者, 即可踏入容连成为外门弟子,也算是普通修仙之人挤入容连峰最公平的途径。
除此之外,容连各峰之间内部的比试也尤为搏人眼球, 毕竟关系到各大长老的面子问题,底下弟子自然一个个铆足干劲,否则,若是丢了自家师尊的脸面, 那可当真要挨鞭子了。
不过历来青云大会最吸引人的地方,还要数那为数不多的拜师机会。
众所周知,容连峰难进,想拜入各峰长老坐下更是难上加难, 而青云大会素来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那便是无门槛收徒。
待所有比试完毕, 长老们极可能在万千参选者中挑出自己心仪的弟子收入麾下,且不问出生, 无论仙魔。
故而表现得越出色,被选中的可能性就越大。
由此可见青云大会何等重要, 元矜记得自嫁与容辞后,多次盛会皆由她着手安排, 但那都是百年之前的事了。
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仙魔之乱过后,宗门上下变化极大,她出关不久,连人都认不齐全, 更别提操办了,自然也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当个评判官替门派选拔选拔人才。
如此也好,倒省去许多麻烦,只不过相比从前,到底还是陌生了些,不仅是对门派的陌生,亦是对人的陌生。
“矜儿……”
“主人~”
正思量间,外头传来几声呼唤,元矜即刻起身,抬手开启了禁制,还未来得及开口,一个火红色的团子便直直冲进了她怀里,毛茸茸的大尾巴晃来晃去,仰起小脸稚声道:
“主人,我好想你呀!”
元矜被它这乖萌的模样逗笑了:“才两日不见而已,就属你会卖乖。”
因为些许琐事的缘故,昨日她便没有去水吟居,原想着今天青云大会开场,她正好与娘亲一起下峰,想不到娘亲早一步来瑶光殿找她了。
“阿姐,鹊儿也好想你,鹊儿也要抱抱~”不足膝盖高的小家伙见狐狸这番动作,同样不甘示弱地颠颠跑过来扒拉住元矜裙角,软软糯糯撒着娇。
元矜望着小妹肉嘟嘟的脸蛋,眼中满是怜爱,忙不迭放下狐狸,转而抱起小女孩儿哄道:“鹊儿真乖!”
某狐狸满脸无语,于神识中高贵冷艳地吐出三字:呵,双标。
明殷夫人乐呵呵看了眼被冷落的小狐崽,望向元矜道:“矜儿,听说今日青云大会开场,我们做何安排?”她边说边望了望左右,面色略微疑惑:“尊上人在何处?”
元矜嘴角笑意渐敛:“今天一早莫姑娘无故不见踪影,他便亲自去处理了。”
听到这则消息,狐狸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细长眼尾,妖冶瞳眸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
“莫姑娘是他那徒弟?”明殷扬眉。
元矜点点头:“正是。”
明殷笑着嗤了一声:“尊上的确是顶好的师父。”
元矜自然听出了母亲的言外之意,不由想起清晨他蹙着眉心的样子。
白衣浮掠,他从床榻上翻身而起,匆匆与她交代一句:
“阿衿,宁儿不见了,我去看看。”便陡然消失于屋檐之下,她当时正欲应声的话亦没能说出口。
元矜抿了抿唇,呼吸略微粗重些许,耳畔再次响起那日与他的对白:
“子修,你……是爱我的吧?”
“当然,阿衿,我爱你从未变过。”
纵然他嗓音不再如多年前那般纯粹青涩,反而夹杂进某种难以捉摸的隐晦深沉,也终归令她暂且遮掩犹疑。
“呵,什么玩意儿,当初求娶之时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如今……”
这头明殷气不过,还想吐槽几句,话至此处时却忽然一顿,没再继续下去,半晌后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矜儿,咱们下去吧,让娘看看他们容连的青云大会有多风光。”
元矜方才省过神来,嘴角扯开一抹笑,带着一家人边走边道:
“青云大会历来精彩,娘亲一定会喜欢的……”
*
容连峰外一片无人的森林里,戴着面纱的少女凭空从树后跳了出来,手中夹着一张用废的符箓满意点头:
“师兄诚不欺我,这东西简直太好用了。”少女说着轻轻一捏,符纸瞬时化为灰烬,随后放心地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水嫩小脸,赫然便是尊上突然失踪的徒弟莫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