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元矜轻拍它毛茸茸的脑袋,起身来到植养蓝姬的灵田前,操纵着水源之力反复滋润沃土。
回到水吟居后,她便在周围设了层水墙,用以过滤灵气助蓝姬成长,顺便也图个清静。
这些天容辞来找她不下三次,都被她拒之门外,她大抵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便是解释那日为何弃她于不顾,但她不瞎也不傻,事已至此,如果她还能昧着良心相信他的一面之词,那就真是无可救药了。
她只不过,有些难以面对而已。
元矜手顿了顿,不消半刻,便使得蓝姬更为明亮动人,她见状收回法术,目光忍不住又瞟向那掉落在地的蓝皮册,顷刻后终是俯身捡起,接着上页继续默读。
这书是真儿拿给她的,也不知那小家伙从哪儿淘来这么多话本,起先日日央着她逐篇讲述,后来却是她自己读完一卷又一卷,如饮鸩止渴般停不下来,久而久之,竟给她一种与容辞原本不配的错觉。
是的,无论蓄意或巧合,几乎所有这些故事中,都阐述了一个似乎注定的事实:白月光大抵没好下场,旧爱大多为试情石。
其中有几本禁书还专程描述了替身/师徒/虐恋,不得不说与现下的状况当真贴合极了。
她甚至开始有意识地探听容辞师徒的往事,彻夜不眠琢磨真儿所说的宗门传言。
怀疑的种子刹那之间冲破云霄,撕扯开一条骇人的巨缝。
或许他早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别人,就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
所以他才会信誓旦旦承诺,才会对她愧疚且温柔……
元矜握着蓝皮册的手愈来愈抖,紧接着“咚”地一声,整本书落到了地上。
“主人,”一直关注着她动静的狐狸麻利跳过来:“主人不喜欢看么?真儿肚子里还有别的呢!”
它说着张大嘴巴,吐出一本又一本小蓝皮,然后欢快地围绕在元矜身旁叽叽喳喳:“主人,真儿今日又听说了好多仙尊的故事……”
“够了。”
元矜忽而弯身捡起地上书籍,僵硬着坐直身子,遽然打断了它兴致勃勃的描述。
小狐狸一顿,立刻乖乖蹲好,委委屈屈嘟囔道:“主人不是想听这些么?”
元矜尽力平复下自己杂乱的心跳,眸中微光渐敛:“以后不必了。”
哪怕还无法彻底做到断舍离,她也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她必须做些什么打破自己这诡异的状态,否则长此以往,恐会招致冥魔缠身。
“嫂嫂!嫂嫂你在里面吗?”
“嫂嫂……”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几声脆喊,元矜眉间一动,随即使出一个弹指,霎时水幕大开,现出苏颜颜满是惊喜的小脸:
“嫂嫂,你果然在水吟居!”师兄以为不告诉她,她就猜不到了吗?
与此同时,随她一起进来的少女中规中矩鞠了一躬:“弟子白轻泉见过师娘。”
元矜见状不由多看了女孩儿一眼,上前虚扶她一把:“白姑娘不必多礼。”
“我看你俩都挺多礼的,”苏颜颜笑望向她们,道:“嫂嫂,你可莫要太见外了,直接唤她轻泉就成。”
“姨母说得不错,”白轻泉罕见地接过苏颜颜话茬:“承蒙师娘不弃,弟子得幸拜入仙尊门下,日后必定潜心修炼,视师父师娘如再生父母,还望师娘莫要推拒。”
元矜大致明白这孩子是感念拜师时,她曾帮忙说话的情分,但如今仔细想想,容辞当真是因为她才松口么?
不见得啊……谁又知道他冰冷容颜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心思呢?
“嫂嫂?”苏颜颜见她半晌不应,以为是心情不佳,也不敢多说,只得小心翼翼呼喊一声。
元矜蓦然回神,有些失力地垂下双手,又开始了……无时无刻不在臆想,无时无刻不在怀疑,那种几近爆裂的痛苦,简直如同诅咒一般无孔不入,跗骨随行。
“既然如此,日后我便唤你泉儿吧。”她僵硬着扯开一抹笑,连声音也透着不可察觉的苍哑。
苏颜颜可算看出了些端倪,原本想替师兄劝一劝嫂嫂的计划亦随之而止,现下这情况莫说劝一劝了,即便是提也不敢提的。
话说之前离开时她便极为担心嫂嫂,一连几日不敢打扰,没想到却是愈发消沉了。
唉,都怪师兄!
苏颜颜暗地骂了师兄无数遍,又将目光瞄向一旁的小蓝皮,顿时双眸一亮,试图转移话题:“咦,嫂嫂,你最近也在看话本么?”
苏颜颜边说边兴冲冲拿起最上头的几本翻了翻,然而越翻越窒息,这都从哪儿贩来的二手书,来来回回几种套路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其间夹杂各类替身虐恋,师徒禁忌,好家伙,这节骨眼上,嫂嫂看多了之后铁定胡思乱想啊!
苏颜颜秀眉皱成一团,眼珠子转了几圈,悄摸将榻上小蓝皮全收进自己的储物袋,又从中拿出另一摞书摆上,对着元矜笑眯眯道:“嫂嫂,你那些本子都不好看,赶巧我前儿个买了许多典藏书籍,便都送给嫂嫂啦。”
元矜瞟了眼她的小动作,却是默然不语。
苏颜颜继续保持笑容,随意抽出一册介绍道:“嫂嫂不信看这本,男女主人公原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却因身世分开,两人各自飘零,最后破镜重圆,有情人终成眷属,多感人呐。”
“轻泉,是吧?”苏颜颜连连朝白轻泉使眼色,谁知后者面色无比端正,规规矩矩答出两字:
“不是。”
“……你好好说话”
“姨母,这书中男主前期十分花心,直到后来女主重新出现,才开始改邪归正,太轻浮了。”
苏颜颜默了默:“你不是不看这些?”
白轻泉面无表情:“拜姨母您所赐,第一本,精准踩雷。”
“……”怪我咯?
“就算男主表面上渣了些,但他对女主始终掏心掏肺,所谓花心不过是个人设罢了,岂不闻浪子回头金不换?”
“那又如何,总之虐了一箩筐,一点也不感动。”
苏颜颜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争辩:
“小屁孩就爱较劲,你知道真正的虐是什么吗,我告诉你……”
“我知道。”
忽而,晦涩的嗓音遽然响起,伴随着微风轻轻飘荡在后院中。
整个场面顿时阒静下来,几双眼睛齐刷刷望向冷不丁开口的元矜。
只见她动了动枯白的唇,霎时间声若鸿羽:
“是愧疚。”
“是当他隐约快要爱上别人的时候,对她的愧疚。”
“明知前路渺茫,万劫不复,也抵不过自己内心深处的欲念。”
“纵然同床异梦,掩耳盗铃,也要逼迫自己相信表面深情。”
“于是,他一面拼命悔恨,又一面身不由己;一面苦苦挣扎,又一面深陷吸引。”
罂粟般的诱惑啊。
“直到他用最温柔又最歉疚的语气说出那句:‘对不起’……”
多么别样的残忍。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第30章 不要再说抱歉了
苏颜颜和白轻泉从水吟居出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有些泛黄了。
与来时不同,现下两人皆是一脸严肃,只顾闷着头往前走, 最后还是苏颜颜没忍住,主动戳了戳身旁少女,摸着下巴道:
“泉泉, 你说……嫂嫂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轻泉两只眼珠子瞟了她一眼,板正地吐出三字:“不知道。”
苏颜颜自顾自猜测:“嫂嫂情绪有些不对,她是不是在暗示我们些什么?”
虽然嫂嫂说那些话的时候,声音轻飘飘的, 表情也十分平静,但总感觉有些不放心。
白轻泉认真想了想,很是顺溜道:“师娘可能在暗示您以后不要给她介绍话本了。”
“……”
某人怒目横视:“介绍话本怎么了?我推荐的书都是一流的好不好?”
少女皮笑肉不笑:“姨母说好就是好。”
“白轻泉!”
苏颜颜觉得自己长辈的威严受到了挑战,正准备恼羞成怒, 忽见少女毕恭毕敬朝前方拱手:“拜见师尊。”
她连忙回头一看, 果然见师兄白衣冽冽, 一言不发地站在她们对面。
苏颜颜顿时觉得周遭温度都冰冻了下来,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
她这师兄简直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尤其近几日,脸色一天比一天冷, 浑身都透着一股子寒气,远远看上去似冰雕一般, 吓得她连嫂嫂的消息都不敢多问, 哼,难怪嫂嫂不想同他一起住。
苏颜颜这会儿倒是很愿意幸灾乐祸。
不过话说回来,嫂嫂之所以回水吟居,大抵是因为青云大会上修契一事, 师兄那般心不在焉,最后更是撇下嫂嫂一人,换谁谁不生气?
说到底全都是师兄的错!
“师兄来这里做什么?”苏颜颜满心腹诽,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话问出来便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容辞墨眸轻掠过两人一眼,动了动薄唇:“你们见到阿衿了?”
苏颜颜当即扬起下巴:“师兄这话说的,嫂嫂生你的气,难道还能不见我们不成?”
容辞目光微暗:“她果真还是心生芥蒂了么。”
“禀师尊,”这回白轻泉抢过话头:“师娘并未这样说,只不过看上去有些疲惫,疏于应付罢了。”
“疲惫?”容辞眉心一蹙:“她身体可有不适?”
“现在知道关心,早干什么去了?”苏颜颜双手环胸:“我若是嫂嫂,定要……”
她正说得起劲,猝不及防接收到一束冷光,顿时就蔫儿了下来,讪讪闭上嘴,只敢小声嘟囔:“本来就是嘛……”
容辞淡漠移开眼:“苏锐最近又来容连要人了,不如你选个日子,自行回苏家吧。”
乍听到“苏锐”这两字,苏颜颜“娇”躯一震,一张脸鼓成了河豚。
苏锐便是她那一毛不拔还管天管地的长兄,她早都跟他闹翻了好吗,一直处于离家出走的状态,怎么可能乖乖回去?
师兄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春儿不会答应的。”好姑娘不能轻易认怂,苏颜颜理所当然搬出了容拾春。
“你与师弟尚未成婚,日日厮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怎,怎么就不成体统了,春儿才不介意呢。”
“正因如此,本尊才应当肃清门户,你们都太放肆了。”
“……”
苏颜颜闭眼,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一下,很快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哈哈师兄何必如此严肃,方才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
然而对方并未理会,只定定站在那处,眉目浅淡,不置可否。
“呜呜呜……”苏颜颜开始像模像样哭嚎:“我错了还不行嘛,师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继续收留你未来的弟媳吧……”
白轻泉见状幽幽瞥了她一眼,堪称一言难尽。
苏颜颜抹了把脸,不甘示弱瞪回去:“看什么看。”
“我只是在想,舅舅有那么可怕吗?”
“这与他有何干系,我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阿衿身体究竟如何。”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们的窃窃私语。
苏颜颜可不敢阴阳怪气了,摊手道:“泉泉说得没错,嫂嫂的确有些郁郁寡欢。”
她顿了顿,又贼兮兮补充一句:“人也瘦了一圈。”
容辞闻言抿起唇,抬眸眺望向不远处与世隔绝的水幕,兀自沉默稍许,最终招来天边祥云 ,正要离去时,又侧眸看向苏颜颜身旁的白轻泉:
“时候不早了,随为师回瑶光殿吧。”
“弟子遵命。”白轻泉规矩行过一礼,同苏颜颜告别后,便跃上了师尊的云朵。
容辞甫一挥袖,两人几乎眨眼便到了瑶光殿门前。
白轻泉看着脚底下聚散无形的白云,心中难免艳羡起来。需知寻常仙人出门通常借用坐骑,短距离亦可倚仗自身法器,修为至少六品仙君以上者,方能调动天地之力,自行乘云驾雾瞬息千里,而能如师尊这般收放自如之人,则更是绝无仅有了。
真不知她自己何时也能做到如此地步。
白轻泉边暗自期盼,边对着前方修影拱手道:“师尊若无其他吩咐,弟子先回屋修习了。”
“等等,”容辞转身唤住她:“泉儿,阿衿她……可有与你们谈论些什么?”
白轻泉一愣,似乎没料到师尊会突然发问。她思量半刻,并未将元矜最后那番话托出,只道:“师娘兴致缺缺,便没有多说,不过聊了些姨母喜欢的话本罢了。”
师娘青云大会后一连闭门多日,是为何故大家心知肚明,她虽没资格置喙师尊,却也着实不便多嘴。
然而她这边话音方落,瑶光殿内悠悠走出一人,正是前些日子被师尊救回来的师姐莫宁。
白轻泉与她对视一眼,干巴巴喊了句:“师姐。”勉强算打了个招呼。
她与这位同门师姐并不熟,以前没有过交集,这几天人又住去了瑶光殿养伤,更是没见着几面。
莫宁翘起眼尾,皮笑肉不笑:“师妹好。”
白轻泉出身修仙世族,前世便满心想拜她那师尊为师,一朝得偿所愿,破了仙尊只收她一人的特例,私下指不定怎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