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直静静躺在床榻上的莫宁轻嗤出了声,看吧,这就是师徒虐文里的狗男主,她的好师尊。白月光一回来,就各种偏向白月光,相比之下她这个徒儿算什么,一个挡灾的替身罢了。
莫宁表示,这倒霉催的女主,不愧为虐文标配。
只是不知那狐崽怎么回事,如何同白月光扯上的关系?
“嗷呜!”小狐崽陡然尖啸了一声,原来是容辞使出术法欲将其捉拿,裹挟着寒气的冰刃一根根射向元矜脚边,将小狐围了个水泄不通,然而恰在此时,看似毫无法力的狐崽一跃而起,几个飞蹿间便向外逃逸不见了踪影。
容辞容色极冷,什么话也没说,只一眨眼,便化作光束向狐崽追去了。
陵芜瞧着这一幕,连连笑道:“这倒真是一出好戏。”
元矜默然敛眸,轻轻提起裙摆,越过面前横亘的冰凌走至他身旁……一言不发地将落在地上、尚且包裹着酒肉的纸袋子尽数收回,朝他淡淡颔首:
“告辞。”
“你,这……”陵芜显然没料到她会有这样奇异的举动,一时竟哑然无言。
苏颜颜亦是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顾不上与陵芜理论,连忙追着元矜出去:“嫂嫂,等等我……”
“嫂嫂,你别多心,师兄素来便是如此,这些年寡言少语,对谁都冷冰冰的,你都不知道我以前多害怕他……”苏颜颜追出大殿,跟在后头叽叽喳喳个不停。
元矜脚步并未有任何迟顿,她背影纤直,将将跨出殿门,便迎上天边耀目夕阳,不由略抬起头,那红得近乎刺目的色彩,亦如当年仙魔大战时弥散的漫天血霞。
她慢慢伸手,遮至眉前,余晖透过指缝一点点流泻进瞳眸深处,折射出明暗交错处轻叹的红唇:
“大抵,这百年的时光,的确是有些长了……”
第9章 生气倒不至于,终归有些不……
元矜独自回到水吟居,及时查探自己的心脉。
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她几乎是倾尽所有灵力替容辞护法,此举伤及根本,以致精血枯竭,即便经过这么久的闭关休养,到底没能完全复原,故而自出关以来,她心脉便一直虚弱不稳。
不过好在问题不大,尚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疗养修补。
元矜唇瓣微抿,双手合紧交叠,默念心决,调动源源不断的灵水,将心脉柔柔包裹起来,滋护其不受外力侵蚀。
约莫持续了两个时辰,灵水渐渐消散,心脉反而愈合了些许。
元矜睁开眼,虽然损耗不少灵力,面上却丝毫不见倦怠之色,只待体内水灵自行循环修补,就能恢复如常,这便是水系功法的好处了。
云天大陆中拥有天赋之人并不多见,甚至称得上凤毛麟角,试想共通天地自然之力,是何等巨大的能量?故而即便容连峰号称天下第一宗,其内天赋者亦屈指可数,无论仙魔妖冥,天赋皆是可念而不可求的存在。
当年容辞以冰系闻名四海,一手寒光诀纵横天下,至今仍为世人津津乐道,可见天赋者是如何受人崇仰。
若说容辞善于冰,那么元矜的天赋便在于水,自幼主修防护之法--一则自我防御,再则替人护法。
因此,她的体内蕴藏着特殊的水灵之力,且品阶越高,灵力越强,外可操控三千弱水,内可滋养血脉心田,如此循环往复,永不枯竭。
这也是她百年前耗尽精血尚能存留一息的原因,若换做旁人,早便气绝身亡了。
这水灵之力用处绝妙,可慢慢修复曾经受损的元神体魄,较之相比,容辞托人送来的那些上品仙丹倒不怎么能派上用场了。
想到这里,元矜复敛下眼,轻轻一挥手,圆桌上陡然现出一份尚未拆封的酒肉,正是方才陵芜丢弃下的。
看得出来,陵芜真君对她颇有些意见,许是因为流言,许是因为误会,不过无论由于何种缘故,他当场冷嘲热讽给她难堪却是不争的事实,既然如此,她也就没必要对这样一个排斥她的人有多热络了。
然话说回来,比起陵芜,真正令她寒心的却是容辞。
其实这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扯谎一张嘴,于修仙之人而言,真真假假哪样没经历过?事后她自会寻出足以令人信服的证据。
然而她与容辞夫妻数载,同生共死,原以为彼此之间已经足够信任与了解,其中默契无需多言,可遗憾的是,现今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任谁也能察觉出容辞当时的默然与沉冷,整个人寒冽如冰,仿佛他从来便是这高不可攀的尊上,再找不出一丝丝记忆中白衣少年的身影。
时间果然是改变一个人的利刃,竟能在同一张面容上刻画出如此截然不同的神彩。
元矜缓缓呼出一口气,回想这百年的时光,着实久远到……她有些陌生了。
“嫂嫂……”
正在这时,外头陡然传来一阵唤声,元矜即刻回神,起身将将开门,便对上苏颜颜那张明艳的脸,她关切地向前一步:“嫂嫂,我方才见你面色不是很好,怎么样,没事吧?”
元矜温笑着摇摇头:“多谢关心,老毛病罢了,不足为虑。”
苏颜颜仔细瞧了瞧,发现嫂嫂这会儿的脸色的确好上许多,一颗忐忑的心总算平复下来。
她追出瑶光殿时,便察觉嫂嫂神情有异,心想嫂嫂定然是被师兄和陵芜气着了,原想多安慰几句,哪知嫂嫂眨眼就消失了在原地,她只好回殿中与陵芜那厮互相阴阳怪气了一番,又好生哄了哄宁宁,替她设下一层结界后才堪堪赶来水吟居。
要说师兄也真是的,就算心疼宁宁也不该那般对待嫂嫂啊,分明狐崽就在嫂嫂脚边,师兄竟一声不吭便射出冰棱,万一伤着嫂嫂可怎么办?这知情的只道师兄一时情急失了分寸,不知情的还以为仙尊夫妇名存实亡,即将分道扬镳呢!
哼,反正若换做容拾春敢作出这般行径,管他什么狗屁理由,她早就炸出容连了,亏得嫂嫂好涵养,现下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笑出来。
“嫂嫂,师兄追捕那头野狐去了,待他回峰便会来看你的,”苏颜颜拉过元矜的手,边宽慰边斟酌着道:
“师兄这些年大概冷清惯了,最不善言辞,嫂嫂若是生气,大可以说出来,千万莫要憋坏了自己。”
看着苏颜颜一脸的小心翼翼,元矜不禁失笑,顺着她的话接下去:“生气倒不至于,终归有些不痛快罢了,不过暂且还好。”
“嫂嫂当真爽落,”苏颜颜由衷夸赞道:“既不似白轻泉那闷葫芦什么都不说,也不似我这般脾性暴躁,师兄能娶上嫂嫂这么美丽贤惠的仙子,实在太有福气了。”
元矜闻言睨眼:“属你嘴甜。”
苏颜颜笑嘻嘻挽住她:“嫂嫂,下次带轻泉过来给你瞧瞧,这孩子你一定喜欢!”
“轻泉又是谁?”
“白轻泉是我长姐的孩子,白家嫡女,她仙根不错,就等着今年的青云大会跻身容连,拜入师门呢。”
元矜招呼她进屋坐下,两人面对面烹茶:“听你这么说,她已经有中意的拜师人选了?”
苏颜颜盘腿坐好:“可不是么,这孩子气性颇高,一心想拜师兄为师,只可惜数十年来,除却宁宁,师兄再未收过一个弟子。”
元矜点点头,容辞要求甚高,的确鲜少收徒:“宗派里高手如云,何必非得拜在子修门下?”
“嫂嫂有所不知,轻泉生来便是寒冰之体,日后极可能觉醒冰系灵力,与师兄的天赋归属同源,若能拜得师兄为师,于她修行必定裨益许多,”苏颜颜细细解释:“再者说了,师兄乃云天仙尊,宗盟之首,门派上下哪个不以能拜入他坐下为荣?唉,想当年,我也是羡慕过宁宁的……”
虽然宁宁天资并非上乘,架不住人家有个好师父哇,替她寻得秘宝,洗精伐髓,后又护她顺利渡成仙身,所得到的机遇与指点,连她这种修仙望族的大小姐都望尘莫及,这便是拜师的重要性了。
“既如此,若她当真足够优秀,相信子修会收她为徒的。”元矜认真分析道。资质绝佳的徒弟大家都抢着要,容辞能收入门下也算幸事一桩。
苏颜颜端起小茶杯抿了抿:“但愿师兄慧眼识珠吧。”
毕竟,不是谁都有宁宁那样的气运,肖似嫂嫂和灵儿亦是一种契机,后来的日子里,师兄是真真切切将宁宁当女儿来养的。
苏颜颜话毕,元矜似是想到什么,隔空拿过圆桌上的纸皮袋,甫一挥袖,里头的酒肉便一样样摆置案前。
室内顿时肉香四溢,苏颜颜压住自己的馋虫,指着那已经作废的一次性储物纸袋,试探道:“嫂嫂,这是原本送给陵芜的么?”
“不错。”元矜率先动起筷子:“花费那么多灵石,总不能浪费了。”
苏颜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接着饮了一杯:“是这么个理儿。”
“嫂嫂,你不用理会陵芜那厮的胡说八道,这酒肉咱们自个儿吃。”
元矜放了块烤肉进嘴里,因有纸皮袋裹着,肉质口感与刚出炉时别无二致,酥软香甜,咬一口灵气四溢。
“嫂嫂,宁宁年纪尚小,又十分怕生,以后你多多教导她,她渐渐会与你亲近的。”
元矜品了品醇酒,却是默而不语。
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只怕很难,也不知为何,这孩子心底似憋着一股气,连喊“师娘”亦像赌气,那声轻嗤同样如此。
正所谓情感之事强求不得,她没养育过女孩儿,也不好当真以师娘自居,亲近不亲近的,日后便顺其自然吧。
“嫂嫂,你怎么不说话啦?”
“岂不闻,食不言寝不语。”
“……”
苏颜颜委屈巴巴:“噢…”
第10章 宁儿,莫要胡闹
第二日元矜起了个大早,借着朝晨拂晓之灵力,在院内打坐冥想。她如今与六品仙君仅一步之遥,值此瓶颈当口,万万不能松懈了去。
正潜心感悟间,前方忽而骤现一人,白衣胜雪,恰是昨日追寻狐崽而去的容辞。
元矜眉间微动,以容辞的修为,那小狐可谓插翅难逃,想来他的徒儿也应当得救了。
“阿衿。”
容辞垂首望向她,眸中颇有些歉疚:“昨日之事……”
他薄唇吐出几字,端的是欲言又止。狐狸已将实情尽数吐露,与苏颜颜所说相差无几,然他当时脑海里竟鬼使神差般闪过记忆中宁儿哭求指控的片段,以至于行事全然失了分寸。
也不必他多说,元矜单看他这模样,便知其言下之意,遂起身一语带过:“些许小事而已,不必再提,倒是仙尊你能得空来此,才真正是稀奇。”
她唇瓣微翘,眉眼温淡而不失清灵,话里话外多了些调侃之意,与百年前同他走遍天涯海角共赴黄泉末路的阿衿别无二致。
如此坚定且深情。
不知怎的,这一刻,他突然就红了眼眶,继而生出一种想要将时光永世定格的错觉,仿佛其他一切皆是虚妄,唯有她才是触手可及的真实。
他必须牢牢抓紧她,为此他不惜代价,疯了般的禁锢,乃至极尽癫狂。
然而所有这些又有如昙花般一闪而过,短暂得他几乎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烟消云散,杳无踪痕了。
“子修,”元矜见他怔愣在原地,竟是忍俊不禁,缓步走过去牵住他的手:“方才不过是些玩笑话罢了,随我进屋尝尝刚采的晨露吧。”
虽然他鲜少踏足水吟居,但多半由于事务繁忙,今日有心来此,她心底还是高兴的。
容辞指尖一僵,压下那古怪的陌生感,由她拉着进屋。
除去宁儿,他已经许多年没与旁人这般亲近了。
两人扣手回到屋内,于案前并肩而坐,之后却皆未开口,四周一时寂静无言。
不过一会儿,元矜便将晨露烹煮好,为他们各自斟上一杯,她余光扫过正襟危坐的容辞,双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顷刻后终是端起案上茶盏,清清淡淡啜上一口。
一种难以言说的尴尬随着鼻尖茶香悄悄蔓延。
元矜也不明白他们之间如何就成了这样,只是出关后每每与他相处时,总会陷入这般微妙的境地。
若问容辞对她好么?那自然是好的,他为她求取最难得的丹药,替她巩固秦阳的水灵之墙,照顾他们亲手种下的蓝姬,虽不常来看她,却也处处安排妥当,为她着想。
他待她尊重,有礼,甚至满怀歉疚,只独独找不到从前携手与共的赤忱,好似他们不过是久别重逢的熟客,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唱一出你来我往,谢尽昔日恩情,空余下道不完的客套与疏离。
难道果真如凡间诗词所言:至亲至疏夫妻么?
“子修……”元矜思量半日,正欲提及阴阳双生契,却听得他同时开口:
“阿衿,红狐一事,可能得劳烦你帮帮忙。”
元矜顿了顿:“此话怎讲?”
容辞微微抿唇:“宁儿的伤势需狐狸精血方能痊愈,”他接着叹了口气:
“若我强取,此狐定然凶多吉少,终究是六界生灵,并未作出大奸大恶之事,不到万不得已,着实不必害其性命。”
元矜看向他,侧眸倾听着,静静等待下文。
容辞颔首,目光恰同她碰撞一处:“红狐扬言,只与你谈。”
*
霍珏被容辞设下阵法困于瑶光殿内,周围空空荡荡的,霍珏狐狸尾巴百无聊赖耷拉着,懒懒蜷成一团。
如今的容辞倒是心怀悲悯,如皓月清冷,不似多年后那个紫眸银发的疯子,能淡笑着一点点撕碎他人的神魄,用最光风霁月的面容造下最疯狂残忍的罪孽,世人闻其风而瑟瑟,气得天道那小老儿瞪眼怒骂,斥笔于史册上烙印一句--恶神。
霍珏阴沉下眼,重生前被容辞手撕的痛苦历历在目,此仇不报,何以消他心头之恨?
“珏珏,放心,等你完成任务,自然就能报仇了。”化形成纸人的云七在他脑海中积极鼓励道。
霍珏挑眉,忽而锋芒一转:“话说云恒这么痛恨容辞,是不是暗中给他下了什么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