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削好了一只苹果递给她,“吃吧。”
颜苏:“……”
仍然在病中的男人,眼下穿了病号服,肤色冷白到极点,唇色却殷红好看。
颜苏盯着他漂亮的指尖,这才发现这人拿水果刀的样子,俨然就像是在做手术。
奇怪的是。
削个水果,都能削出几分优雅的气质来。
“裴——”犹豫了一会儿,撞上他黑漆漆的眼睛,颜苏脸上一热,还是换了称呼,“裴先生,你身体好一点了吗?”
知道她有心结,他也不纠结于称呼,“颜小姐不用担心,一点小伤。”顿了顿,他笑,“暂时死不了。”
又开始愧疚的颜苏:“……”
她咬了咬下唇,低声跟他解释,“那天晚上我不是故意不回复你,我只是没想好该怎么回复。”
“嗯,知道。”
“那你的伤真的没事么?”
“只是流点血,暂时死不了。”
越来越愧疚的颜苏:“……”
……
病房里的两个人一口一个“裴先生”“颜小姐”。
病房外,周泽晏一脸懵逼地看向宋燕丞,“他们俩搞什么?演戏吗?见鬼的裴先生和颜小姐。这么客气?”
话落,他笑得戏谑,“不过,难得见裴三被一女孩儿折腾成这样,我特么觉得好爽。”
宋燕丞睨他一眼,“你有病?”
“你不觉得裴三这样子还挺好玩?他什么时候对人这样过?不愧是小不点儿,专克他这种黑莲花。”
宋燕丞眯起眼睛想了想,还真是。
“宋二,你有没有觉得,这事儿有点奇怪。”
“怎么?”
“裴三这人你还不了解?什么事儿都算计到分毫的地步。这次竟然差点把命搭进去。你真觉得这是个意外?”
他这么一提,宋燕丞愣了下,大脑瞬间清醒。
周泽晏冷冷说,“说没人搞鬼你信么?”
“他知道吗?”
周泽晏瞪他,“你觉得呢?”
宋燕丞:“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
“大概是不想让我们……”周泽晏幽幽道:“或者说,最不想的是让小不点儿担心吧。”
这两年他们眼睁睁看着那朵黑莲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扩张版图,同时清理内部,一路披荆斩棘,自然得罪了不少人。
“其实我还挺心疼他的,一个人搁那儿逞强,不管在公司还是回酒店,面对冷冰冰的空气,这种氛围太压抑了。”
周泽晏:“你没觉得这两年裴三变了很多?他以前可不会抽烟抽的这么凶。”
“还有那个齁死人的红丝绒蛋糕,特么的从十二分的糖变十四分,这是想干嘛?”
宋燕丞习惯性去摸烟,末了,又停手,“滚吧,你特么又给他当说客!”
周泽晏撇撇嘴,“小不点儿就是他的光,这束光没了,我真想象不出裴三那个性子会走什么极端。说真的,我还挺担心。”
……
深夜安静,颜苏拿了毛巾,倚靠在门边,听他们在那儿议论。
她没听多少,只听见他们后头说的那些事儿。
葱白的指不由得收紧,她神情恍惚地盯着他们的背影,慢慢陷入沉思。
裴三哥哥这两年……其实很辛苦,对么?
-
结果,没等到她成为别人的光,自个儿的麻烦首先找来。
为期一个月的写生即将结束,颜苏接到了颜眉的电话。
上次的事儿惹得她十分生气,以至于她在国外这么久,妈妈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反而是江云起来过几个电话,她从江云起那里侧面了解到,其实妈妈还是关心她的,只是拉不下面子主动跟她联系。
毕竟是生养自己的亲妈,颜苏伤心归伤心,内心还是无比在乎妈妈的想法。
这通电话打来,起初还是问了问她在国外的情况,颜苏瞧着银行卡里多出的那笔钱,知道妈妈担心她在国外的花销,心里稍稍舒服了些。
然而下一秒,话锋一转,就听颜眉说,“这次你回来,有件事儿妈妈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儿?”
“你的婚事。”
颜苏:“???”
婚事???
颜眉:“江奶奶最近身子骨不好,一直念叨着你跟云起的事情,妈妈想着不如你们先订婚,等毕业了再——”
颜苏惊诧地打断她,“订婚???!!!跟谁???”
颜眉完全无视女儿的惊讶,只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习惯性地将所有东西都掌控在自个儿手里,“江云起是我一手带过来的,人长相家世包括自身哪一点都挺优秀,江奶奶又是看着你长大。我们两家楼上楼下的,将来就算结婚了,你也可以继续住在家里。”
“江云起答应妈妈,不会让你离开妈妈的视线范围,妈妈只有你一个女儿,不希望你将来离得很远见不着。”
“无论从哪方面,你跟他都是最合适的。”
“另外,婚后你喜欢画画随你,妈妈也不干涉你的私事儿,你喜欢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乖乖听话——”
颜苏脸色惨白地握着手机,对方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跟江云起结婚的N个好处,就仿佛她只是一件可以随手送人的“玩具”。
颜苏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一颗陨落的星星,悄无声息地从天际滑落,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阵阵涟漪。
颜眉滔滔不绝地说了半晌,也不见女儿回应,她蹙了蹙眉,喊她,“苏苏,你有在听吗?”
过了好一会儿,颜眉听到小姑娘涩然的声音,“我在您心里,是件可以随便送人的玩具吗?”
颜眉一愣,眉头蹙的更紧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不悦道:“江云起哪里不好?”
小姑娘哭着说,“他没有不好,但我又不喜欢他。”
“你果然还是念念不忘裴时瑾对吧?”颜眉的声音略显尖锐,“别人发照片给我时,我心里是信你的,结果你呢?在国外乐不思蜀了对吗?”
“我就说平白无故地邀请你们院里去瑞士写生,又是度假村又是捐款。”颜眉冷冷道:“一个接着一个套路,宋颜苏你是傻瓜吗?两年前的事儿不够你长教训对吗?”
“你明知道妈妈讨厌那些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讨厌那些背弃信仰的——”
颜苏用力擦了擦眼泪,微微哂笑,“您并不是讨厌背弃信仰的,您只是傲慢地不肯承认自己也是个普通人,也会犯错。”
“你说什么?”
“裴三哥哥做的DR是什么,您在这一行应该比我更清楚。现在DR的新药研发成功,价格却比国外那些同类药剂便宜将近三分之二。”
“一附院甚至也预订了这批药品,而您颜主任,从不肯承认自己有任何问题——”
“你闭嘴!”彻底歇斯底里的颜眉恼火地打断她,“你是我女儿就要听话!你以前那么乖巧,从不会忤逆妈妈的意思,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
“我就知道不能让你学这些带坏人的所谓艺术!你现在立马给我回国!美术这事儿可以不要学了,家里不差你将来赚的那些零花钱。”
“江云起也不会在意这些,他说了,希望你可以做一个全职太太,他工作那么忙——”
颜眉言语间充满了不正常的亢/奋,就仿佛只要女儿不离开自己,嫁给谁都无所谓。
对面的小姑娘一直闷不吭声,等她讲完所有的构想,颜眉听到小姑娘轻轻地笑了声,“妈妈,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只要我听话一点,您就不会想起不好的往事,会变得开心。”
眼泪几欲夺眶而出,小姑娘狠狠地揉了揉通红的眼,克制着发抖的声音,“我很爱您,希望您开心。”
所以,即使不喜欢的事情,也在忍耐。
知道您离婚后没有安全感,尽量小心翼翼呵护着您的敏感脆弱。
不管多么过分的事儿,都努力在消化。
甚至初中那会儿天天睡不着,怕您担心,也都一笑而过。
可是到头来发现,这么纵容的结果就是。
您越来越变本加厉地觉得我是个毫无灵魂的木偶,可以任由您的摆布。
颜眉听女儿这么说,眉目稍和,不禁也放柔了声音:“妈妈一直知道你是个乖孩子,跟你哥哥完全不一样。”
“苏苏,妈妈是为你好,豪门难处,尤其他那种公子哥儿,婚姻未必能自主。你难得想不明不白地跟着他吗?”
“嗯,我知道了。”
“好了,那妈妈就不打扰你了。如果你真喜欢画画,妈妈也不干涉你了好不好?”
颜苏泪眼模糊地握着手机,轻声喊她:“妈妈。”
颜眉温柔似水地问:“怎么了?”
小姑娘轻声说了句,“再见。”
-
一根烟缓慢燃烧,模糊了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
室内开了窗,雪花被风吹拂,灌入窗台。
修长的指夹着烟,一抹猩红忽明忽灭,低头瞧了眼手机里的信息,寥寥几行字。
[裴总,您要的证件我已经让人连夜送过来,应该很快就到]。
他没回复,指尖轻轻扣着手机屏幕。
有人敲门,裴时瑾黑眸微沉,半晌,才淡声道:“进。”
江雾里嗅到满室的烟味儿,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很快,她被惊到了。
“医生允许你抽烟?”
“不允许。”
男人淡漠地抽了一口,烟圈冉冉升起时,江雾里见他轻笑了下,表情颇有几分懒散,“那又怎样?”
江雾里:“……”
多年的朋友,对他多少算有那么一丁点的了解,江雾里get到,这人似乎在生气。
能够引起他情绪的,也就颜苏那么个小朋友。
“你心情不好?”
“嗯。”
“跟小苏苏吗?”
他没搭腔,过了会儿,江雾里瞧他摁灭了烟,漆黑深邃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你的那个小堂弟。”
江雾里一愣,“他怎么了?”
“他让我非常不爽。”
斯文的语气下,蕴藏着危险的情绪。
在她的认知里,这人永远都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即使这次受了伤都毫无波澜,眼下却莫名其妙说出这种危险言论。
江雾里心头一跳,忙问:“他惹到你了?”
裴时瑾没理会,只是又从几柜里摸了根烟,欲点燃,想起套房内哭得睡着了的小姑娘,又强行忍住。
江雾里后知后觉中,察觉到他病房里似乎有人。
房门虚掩着,微弱的光线透出,照耀着小姑娘微红的侧脸。
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睡得很熟。
这种姿势是全然缺乏安全感的一种标志,江雾里走近了些,才发现小姑娘脸上似乎有未干的泪痕。
深夜里,这小丫头怎么跑这儿来了?
等出了病房,江雾里试着跟家里联系,很快收到了江奶奶打电话:“你这死丫头还知道往家里去电话?”
“家里最近发生什么事儿了吗?我是说江云起那小子。”
“你知道了啊?”
“知道什么?”
“张罗着给云起订婚这事儿,那小子告诉你了?”
“?订婚?跟谁?”
“你恩师宋教授家的小丫头。我跟你颜眉阿姨都说好了,等小苏苏回来,就给他们举办订婚仪式。”
江雾里:“……”
她突然开始担心自己绿茶属性的小堂弟了。
那孩子疯了吗?到底在想什么?
……
飞机落地丹麦后,颜苏才稍稍有了点实感。
低头瞧了眼与他十指相扣的手,飘飞了很远的心神一点一点回笼。
裴时瑾正在通电话,似乎在安排位于丹麦分公司的负责人来接机。
颜苏隐约听到那边说,“裴总请放心,这边已经沟通好了,随时可以给您办理。”
“您太太的证件带了吗?”
男人清越的声音斯文至极,“嗯。”
“那我们先到酒店安顿好——”
“不用。”他吩咐道:“直接过去。”
“……”
颜苏低垂着一颗小脑袋,心脏怦怦直跳,到了这个地步,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几天前跟颜眉的那次争吵,吵完,头脑发昏地跑人病房,没头没脑地就对人丢下一句,“你以前说要跟我结婚是真的吗?”
他似乎愣了下,不等人搭话,她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那我们现在就结婚好不好?”
不期然的,从这人脸上瞧见了一抹错愕。
那会儿她想着,裴三哥哥一定觉得她是个十分厚脸皮的小姑娘。
说出这句话不到一分钟,她就后悔了。
想要跟他说只是开玩笑,下一刻,就见他弯腰靠过来,修长的指蹭掉她的眼泪,什么也没问,只是温柔地说了声,“好。”
其实她只当他在安慰她,并没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