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假装受袭?”王朝惊讶问。
苏园点头,然后继续对陆裕顺说道:“你那个时候怕是故意把我们往你那里引,你早就知道陆裕丰干的事情。你想让我们注意到陆裕丰,同时伪装成受害者,想把自己的嫌疑摘出去。”
当时苏园还不能完全确定受袭者一定都是眼浊的情况,并且袭击案从四五年前就开始陆续发生,而陆裕顺有三年时间在外,他的情况和作案时间不符。
但当她后来检查过三名受袭者的眼睛,加上从白玉堂那里了解了蚕丛氏族的情况后,苏园对陆裕顺的怀疑就开始越发加深了。
幸而她从一开始对陆裕顺有些许怀疑的时候,便请白玉堂派人顺便监视了他。不然等她怀疑彻底加深的时候去找人,怕是陆裕顺早已经害死了徐妙翠。
陆裕顺和陆裕丰二人虽为堂兄弟,但都一样胆大妄为,喜欢冒险。陆裕顺较之陆裕丰,稍微谨慎一些,他推了陆裕丰出来,隐藏在陆裕丰之后,行事做法却也一样狂妄残忍。
在陆裕丰的案子刚刚结束之际,他便迫不及待地想出手杀人。而在被抓了现行之后,居然还狡诈地做起戏来,假装自己是陆裕丰。
如今被揭穿到这种程度,陆裕顺想不认罪也不行了。
他的确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被发现,他之前的确非常兴奋,跃跃欲试挖人眼睛的感觉。
陆裕丰和陆裕顺自小一起长大,常黏在在一起玩,兄弟关系很不错。
在陆裕顺七岁,陆裕丰九岁那年,陆家的族长,也就是养马的那位陆家堂伯,因发现陆家连年运道不好,便在召集族人在城外举行了祭祀,祈求始祖庇佑。
祭祀要用活的牲口,挖活眼供奉,并且因为有所求,供奉必须要多多益善才好。
供奉祭物之前,族长便打发族人在外等候,由他和陆家另两位青壮年一起,亲手挖掉三十二头活羊的眼睛。
那场面如何可想而知。
陆裕丰和陆裕顺当时因为贪玩,提前躲在了祭祀台附近,便看到了这一幕。
此后过了近十年,两谁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陆裕顺一直以为这仅是自己这些年来的梦魇,陆裕丰早就忘了这件事了。
直到去年秋天,有天晚上,起夜的陆裕顺发现陆裕丰鬼鬼祟祟,他就跟了过去。陆裕顺一直跟着陆裕丰到了城东破庙,亲眼见到陆裕丰剜掉一只活猫的眼睛。
他当时震惊之余,隐隐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在发热,当年偷窥祭祀的画面又开始在他脑海中反复重现。这之后,陆裕顺又跟踪了陆裕丰几次,最后他就也偷偷抓了一只小狗,跟着尝试了一次。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自己去做梦魇里的事情的时候,竟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他上瘾了,并且想尝试更大胆一些的事。
可偏偏这个时候陆裕丰招惹上了开封府,他试着委婉去提醒陆裕丰,却没想到陆裕丰跟魔怔了一样,还坦率地跟他表示,他看上了一名住在开封府的女子。
陆裕顺见他如此不听劝,又执迷不悟,更恨他这些年行事草率,留了很多把柄给别人。便想着不如干脆把他推出去,令开封府抓到犯案者得以交差,便不会派人天天监视附近这几条巷子,令他无法自由行动了。
之后便有了陆裕顺假装受袭,令苏园和白玉堂注意到陆裕丰的事情。
不过,陆裕顺没想到陆裕丰会那么疯,不用她再推波助澜,就自己先行暴露了。这对他而言倒是好消息,等案子一结束,他就终于可以自由做自己的事了。
可是没想到,他今晚才把人带到祭祀地点,就被抓个现行。
陆裕顺本能想逃,但他知道那位白衣少年不好对付。他曾特意打听过这人是谁,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锦毛鼠白玉堂,出名的无情鸷戾,心狠手辣。
他堂兄陆裕丰的那双手臂便是他砍的,瞎掉的眼睛则出自他属下之手。什么样的主人才会养出什么样的下人,这白玉堂是最不好惹的人物,连江湖高手都对他避而远之。
所以当时陆裕顺不敢轻举妄动,但他又不甘心这样被抓,便灵机一动想到了让陆裕丰附身的法子,意图逃脱罪名。
最终,他还是被揭穿了。
偷银锁的事儿,是以前陆裕丰喝醉的时候跟陆裕顺坦白的。至于那天做案的细节,陆裕顺刚好在案发地附近的一间房顶上蛰伏,他亲眼目睹了整个经过,自然知情。
“较之陆裕丰,陆裕顺更阴险狡诈,自恃聪明。不过也亏得他有如此‘品性’,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令开封府将他们两兄弟抓得正着。”
包拯感慨罢了,告知公孙策,可将此案安排在明日午后开堂公审,以狗头铡惩治陆裕顺。
次日晌午,厨房的张婆子忙得脚不沾地。
张婆子见苏园要帮忙,笑着道谢,打发她去休息便是。
随即她想起什么,哎呦一声道:“想起来了,那断头饭还没准备。反正是要死的人吃的东西,苏丫头帮我随便搅和一碗猪食送过去可成?”
苏园笑着应承。
一炷香后,苏园就提着食盒,带孙荷一起到了陆裕顺的牢房前。狱卒给苏园开了牢门,因为是最后一顿饭,便亲自给他送到里头去。
陆裕顺见是苏园,冷笑一声,“还来这里看我作甚?没瞧够我的狼狈?”
牢房虽然脏乱,陆裕顺的衣衫也确实不够干净整洁,但他脸色淡定,濒临问斩了,丝毫不见有半点悔意,最多只有败者的颓丧罢了。
“那你可误会了,从我见你第一眼起,你在我眼里便很狼狈。”苏园边打开食盒边淡然地解释道,“我今日来看你,是可怜你。”
“可不是么,就我老大心善,才会来看你这种败类!”孙荷不满地对陆裕顺翻白眼,没好气地讥讽一句。
她真不明白,老大怎么这么善良还给送饭。这种恶贼就该饿着肚子上路,同情他干什么!
然而孙荷这想法没有维持多久就变了,她老大还是她老大,够狠,非她这等小喽啰能比!
孙荷眼睁睁看见苏园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球状东西出来,再仔细看,那竟像是一碗烹饪过的眼珠,而且越看越像!
孙荷险些没吐了出来。
陆裕顺看到苏园端的那碗东西时,也很意外没有想到,更不懂苏园的目的为何。
但苏园没让他疑惑太久,因为陆裕发现苏园用汤匙舀了两颗眼珠后,直直地往他嘴边送——
“你要干什么!”陆裕顺脸色大变,慌张往后撤退,偏头躲闪。
“按住他。”苏园轻声吩咐孙荷。
“好咧!”孙荷一脚踩在陆裕顺脚镣上,把人绊倒了。然后她就捏住陆裕顺的下颚,令他被迫张开嘴。
“你今天的断头饭有幸由我来负责,作为开封府最负责任的厨娘,我必要想犯人之所想,供犯人之所好,不辜负犯人死前最后一顿饭,让犯人深刻感受我们开封府对春天般的死前关怀。
你不是喜欢眼珠儿么,我便随你所好,就给你弄了些,保证你吃得饱。”
苏园说罢,就把‘眼珠’倒进陆裕顺的嘴里。孙荷赶紧捏住他的嘴,逼他咽下去。
一种无法形容的腐烂腥臭味乍然在他嘴里爆开,令陆裕顺瞬间反胃想吐,但因为下颚被死死按住了,他又吐不得,生生被迫咽了下去,逼出眼泪来。
接着苏园又塞了数颗进去,如此往复,把一整碗都塞完了才作罢。
陆裕顺最后摊在墙边吐了一大滩,只差把五脏六腑吐出去了。不过片刻功夫,他整个人的生机都像被抽走了一般。
“看来你胃口不太好,吐了不就更饿了么?我说过保证你吃饱,就一定会让你吃饱。别急,我这还有一碗。”
苏园令孙荷再喂了第二碗进去。
陆裕顺挣扎到最后,已经没有力气吐了,只觉得自己吞了满肚子的眼睛,仿佛满身都有眼睛一样,四处都弥漫着恶心的腥臭味,他甚至感觉嘴里有泥土。他像是在坟地里扒开了一具具腐尸,专挖了眼睛出来吃。
“这还有第三碗。”苏园又从食盒里再端出一大碗来。
陆裕顺一见就本能想吐,见孙荷再度逼近,他吓得浑身颤栗起来。
“求求你,饶过我——”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欲挖徐妙翠眼睛的时候,她比你更恐惧。我不过喂你吃而已,也没要挖你眼睛,你怕什么?再说你不是喜欢眼睛么,为何不好好谢谢我满足了你的喜好?”
对于这些恶事做尽、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之人,简单的斩刑对他们来说太便宜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陆裕顺不停地给苏园磕头,痛哭流涕的样子看起来极为可怜。
只瞧他这副样子,谁能想到他是嚣张报假案,肆意戏弄开封府官差,迫不及待想挖人眼的可怕凶徒。
“刀若不扎在自己身上,你永远不知道有多疼。”
苏园对视陆裕顺写满战战兢兢的眼睛,微微一笑。
“这一碗你老老实实吃了,每一颗都至少嚼三口,我便放过你,否则还有更——”
“我吃!”
陆裕顺接下第三碗,一颗颗艰难地往嘴里塞……最终吃得泪流满面,恶心至极,脸憋得通红,呕吐动作不止,虽然不痛,但每一口都让他‘不欲生’。
苏园拎着食盒从牢房里的出来的时候,叶牢头还特意过来打招呼。
“断头饭已经吃好了。”苏园笑着对叶牢头说道。
叶牢头刚听狱卒说了,今天是苏园特意给陆裕顺送断头饭,满开封府的人谁不知道苏姑娘做饭的手艺好。
“何苦劳烦苏姑娘,他哪儿配啊!不过说到底,还是我们苏姑娘善良。”
跟在苏园身后的孙荷:“……”
善良?知道真相的您怕是会眼泪流下来。
第25章 二更合一
“老大是从哪弄来的那么多眼珠子?”
奇的是那些眼珠子表面闻着好像没什么味道, 但是看陆裕顺吃的时候,好像难受得命都快没了。
这不禁令孙荷感到好奇,能把一个挖活人眼睛都无所谓的无情杀人犯, 逼到痛哭流涕求饶的程度,那东西该有多难吃?到底什么滋味?
“老大, 到底是什么东西的眼珠子, 会那么难吃?”
孙荷实在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连番追问苏园。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和你细说说。
酸臭掉的豆腐,昨天没来得及扔掉的鱼下水, 一起剁碎了,用和着白泥的面粉, 包成眼睛的形状,再以鱼眼饰成眼瞳。
稍微清蒸了一下, 却不能蒸透了, 这样面粉里包裹的东西才会酿出最好的味道,且不会散发出去, 保持味道最浓郁的——”
“老大老大,快别说了, 再说我连晚饭都吃不下了。”
越听画面感越强, 孙荷捂住嘴,勉强忍住呕吐欲。
鱼下水本来就腥, 如今天气热, 放一晚上味道必然更腥臭,再加上酸臭了两天的豆腐, 搅拌一起成粘稠状……
此刻孙荷已经完全能想象得出这眼珠子的味道了, 绝对绝对要比真腐烂的眼珠子难吃百倍千倍。
总之,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老大,务必牢牢谨记这一点!
“张婆子叫我随便和一碗猪食给他,可纵然他是死刑犯,那我也不能随便糊弄啊。正经费了些工夫,做得比烤全羊还认真。”苏园叹道。
做多了美味,这种黑暗料理她也乐在其中。
孙荷心里呵呵笑,表面恭维苏园:“是是是,老大做这道菜一看就费足了心思,一般人肯定做不出来。陆裕顺那是有天大的福分了,才能有幸享用到老大的手艺。”
遇见老大,算他倒八辈子血霉了,但他活该!
……
午后,开封府开堂公审的时候,陆裕顺不再似之前受审那般表情漠然。
他瑟瑟缩缩,非常容易受到惊吓,特别是在听到有关于‘眼’的字眼的时候,他怕得更甚,频繁做出呕吐之状。
然而陆裕顺在被押上公堂之前,早就吐干净了。这会儿他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只能干呕,仿佛要呕出心肝肺一般,难受至极。
当包拯拍响惊堂木质问陆裕顺,众围观百姓对他众口指责时,无数关于眼睛的词句铺天盖地的朝他袭来。
陆裕顺顿时感觉满脑子全是眼睛,而一想到眼睛,那种无法形容的腥臭味儿仿佛就会灌满他的鼻腔和嗓子,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他要疯了!
陆裕顺流泪磕头,不停地喊着他错了,恳请速死。
徐妙翠见到陆裕顺这样一副后悔认错的样子,总算出了口恶气,心里的愤怒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抓住苏园的手,感谢苏园及时出现救了她,也多谢她今天陪自己来看堂审。
“我还有一事相求。”徐妙翠不太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娘身子不好,这事怕她担心,我就没告诉她。我跟她说是我半路崴了脚,又被太阳晒晕了,遇到好心的姑娘把我带了回开封府。我这两日跑来开封府,都是为了和恩人道谢。”
但如今徐妙翠的母亲有几分不信她,觉得她可能惹上了官司。徐妙翠想请苏园帮忙,安她母亲的心。
“我家就住在京外不远的清河村,能不能劳烦苏姑娘跟我回家一趟?”徐妙翠祈求地看着苏园。
“好啊。”
苏园应承的时候,公堂那边传来围观百姓们连声喝“好”的声音。
狗头铡落了,斩掉了陆裕顺的首级。
陆裕顺的母亲今天也来了,但她没敢靠近围观,只是悄悄躲在人群外围。当她听到高喊声,得知陆裕顺人被斩首时,她嘴唇嗫嚅了两下,人随即晕厥了过去。
但她没招来众人的同情,反而挨了骂,大家不仅嫌她养了个杀人犯的儿子,还因她在晕厥前喊了两句‘我儿冤枉’,更嫌弃她。
她儿子冤枉?那险些被害的,已经被打瞎了眼睛的,还有那些无辜的阿猫阿狗,他们更冤枉!
苏园见已有衙役去处理这件事,便不再管了,对徐妙翠道:“那我们走吧。”
“你要去哪儿?”赵清荣又是一身男装,现身在苏园面前。
赵清荣今天本想来找孙荷玩儿,听说开封府在开堂公审,允许百姓围观,晓得这案子一定不小。赵清荣就好事儿过来打听,随后就得知了苏园在这案子里起到了不小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