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园刚摸到那里,还没来得及走进茅房,就忽然听到墙那边的后巷传来一声惨叫。
现在天色晚了,后巷特别寂静,惨叫声虽不大,但显得有几分瘆人。
接着再去细听,像是有气管被割断的那种咕噜声。
苏园随即就闻到了血腥味。
她悄悄地踩着石头扒上墙头,伸长脖子往后巷那边看。
猛地一阵凉风过,白光一闪,苏园脖颈前方三寸远的地方多了一把白晃晃的大刀。
苏园暂且没动,因这会儿并没有感觉到杀气。
于是她便仰头,望向刀的主人,一名立在墙头上的少年。
这少年年纪不到二十岁,身材修长,姿容华美,此刻正敛着眸,如看蝼蚁一般睥睨着她。
他衣袍如雪,未沾半点脏污和血迹。若墙外真有一人被他割喉弄死了,便可见他刀法之快,才会滴血不沾身。轻功也非常好,刚才有一瞬间,她竟没察觉到。
“大、大侠饶命!”苏园磕巴道。
“你是女子?”
白玉堂蹙眉扫一眼苏园身上的男装,‘啧’了一声,便收了刀,翩然落地。
“为何女扮男装?”
“为来这吃肉。”苏园老实巴交地低头装憨厚,顺便掩饰掉自己的眼底平静。
白玉堂抬头看一眼醉仙楼的所在,仿佛才意识到那是个吃饭的地方。
“正好我饿了,不如你帮我点两道菜。”
出于武人的直觉,白玉堂总感觉附近有威胁存在,可四周并无异动,眼前这规矩老实的小丫头又不太像是威胁的来源。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将人带上,先观察看看。
苏园马上点头,低声应好,看起来恬静乖顺。
“但菜若不好吃,便杀了你。”
白玉堂并不轻易信苏园这副老实相,他语气轻佻地威胁着,似乎早将人命视若无物,整个人显得冷血又无情。
一张俊朗无双的脸,并没让这少年的性情变得美好。
不过他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高强的武功,确实有嚣张的资本。
苏园大概估量了下这少年的武功值,她没有把握在几招之内将对方立刻秒杀,那么十几个回合或几十个回合打下来,很难不引起周围人的围观,那她真实情况必然就会暴露了。
现在她只是一名在开封府长大的孤女,若突然暴露出过高的武功,定然会引来大众的质疑和瞩目。所谓树大招风,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麻烦也会越来越多。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苏园不想直接暴露自己的武力,被过多关注,遂决定继续装老实,先静观其变。
苏园假装害怕地低着头,像极了一名娇憨怕死的小姑娘,依着白衣少年之言,跟着他往醉仙楼走。
俩人进了醉仙楼大堂之后,苏园就立刻朝展昭等人所在的方向看去。
若展昭发现她这边的异常情况,她就省得继续跟这位白衣少年周旋了。
岂料运气不大好,展昭居然换了座位,此刻他所坐的位置刚好背对着她所在的方向。而坐在原本展昭位置上的王朝已经喝得半醉,正低着头兴奋地跟身边的马汉聊天,根本注意不到她这边的情况。
“怎么?”白玉堂发现苏园走神,回头质问。
“那边有空桌。”苏园马上提议,指向大堂东侧的空桌。如果坐那个位置的话,她肯定会被展昭他们发现。
白玉堂嗤笑一声,直接带着苏园去了楼上的雅间。
雅间宽敞,翠帘轩窗,除了八仙桌,还设有红木桌案,摆着文房四宝,墙上挂着古画,花瓶、宝盆等摆设无不精致,总之看着就贵。
苏园恍然才明白过来少年刚才那声笑的意思,嘲笑她吃饭居然想在大堂不去雅间?
店小二立刻热情地招待二人,卖力地介绍店里地各种特色菜。
白玉堂安静地坐着没吭声,苏园则拘谨地在桌边站着。
最后店小二说得口干舌燥了,见这两位客人都没有吱声的意思,便尴尬地笑问白玉堂:“爷,您看您要点些什么菜?”
白玉堂就看向苏园。
苏园刚吃过醉仙楼里的菜,心里倒是有一串菜单可以推荐,但她不知道这白衣少年的性情到底如何,他所谓的‘好吃’是指什么程度。到底是一般美味,还是超级美味,还是完美无瑕的顶级美味?一旦他要求比较高,对楼里菜的口味都不满意,那岂不是要走‘菜不好吃,便杀了你’的路?可她真不想动武啊。
苏园见白衣少年目光凌厉,似乎在催促她赶紧点菜,方张口道:“烤鸡、醉鸭、红烧鲤鱼和鲜虾蹄子脍是这家菜中味道最好的。”
店小二忙道:“没错,这位小兄弟可真会吃!这四道菜绝对是我们楼里卖得最好赞声最多的菜!”
白玉堂正要点了这几道菜,就听苏园又说话了。
“但烤鸡欠点火候,皮不够脆,鸡肚子里若塞些梨果一起烤,味道会更好。醉鸭则炖得略过了,酒味有残留,但只要舌头不敏锐,吃不出来。红烧鲤鱼倒不错,若用红鲤鲜味定然更上一层。鲜虾蹄子脍的虾仁入锅早了点,否则会更鲜嫩。”
店小二脸色立刻变了,这人什么意思?这四道菜可是他们店里招牌中的招牌,却被她故意挑出这么多毛病来。而且这些毛病算毛病么?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么。这怕是不是来吃饭的,是来砸场子的!
店小二怒从心中起,撸起袖子就要质问苏园是不是来找茬的。
‘当啷’一声,一锭银子被丢在了地上。
“滚。”白玉堂冷声道。
店小二看见银子,顿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这锭银子在酒楼可足够买十桌菜了。反正只要有钱赚,客人们爱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连忙点头哈腰地应是,捡了钱后就麻溜地退下了。
屋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苏园垂着脑袋瓜儿,小小声地跟白衣少年道:“因不知大侠所说的好吃,要到什么程度,所以才说得细致了点。其实这些菜只要不过分挑剔的话,都算作美味的。”
“我只配不挑?”
白玉堂挑眉,质问苏园。
苏园忙摇头,“大侠龙章凤姿,当然挑得。”
经过刚才一番观察,白玉堂觉得这姑娘应该没什么问题,已经打算放过她了。但刚才苏园对酒楼的菜的一番品鉴,倒勾起了他的兴趣。
“爷还饿着,怎么办?”
苏园:“……”
听其的意思,不仅要挑,还要吃最美味。
可她就个穷孩子,这些年一直在开封府混,哪里知道东京城内哪里的美味最完美。
“那不然我做菜给大侠吃?”
苏园只能想到这一个办法了,她有天赋厨艺,做出来的菜味道肯定好。但这之后若对方还不满意,那他们就只有一战了。
“好啊。”白玉堂干脆应承。
他倒要看看,这丫头做出的菜是不是真的会比醉仙楼的好。
他带着苏园跳窗,二人直接落脚在酒楼前的大街上。此一举倒把旁边路过的行人吓了一跳,东京城内的武林人并不鲜见,故而他们只是惊讶了一下,就继续赶路了。
苏园往身后的醉仙楼看一眼。
居然直接跳窗了?不走大堂?
白玉堂一眼看就破苏园的小心思,“怎么,想找展昭救你?”
苏园呆滞:“啊?”
白玉堂目色深冷地顺着苏园刚才看的方向,嗤笑一声,“之前你进去的时候,就朝他们那桌看,以为爷没发现?你是开封府的人?”
苏园有些意外地看向白衣少年,没想到他还挺敏锐的。
“这很难猜?你一名女子,不太可能在夜里独自一人来酒楼吃肉,八成是跟什么兄弟一起,为了方便才着男装。
白玉堂有几分不爽,他不太喜跟官府的人打交道,尤其是认识展昭的人。
苏园发现这白衣少年不仅认识展昭,好像还不太喜欢他?她猛然心中一惊,眼前这位该不会是锦毛鼠白玉堂吧?
武功高强,聪明傲慢,年少俊美——
太像了!
……
半个时辰后,东大街顺福楼。
苏园在厨房忙活一通后,就将自己做好的菜给白玉堂端到桌上来,并一一介绍道:“豆腐脍蛋、虾圆两款、青菜烧蟹肉、黄雀酥和豆糖粉饺。”
白玉堂起筷子,夹了一颗虾圆入口。虾圆共有两种,一种油炸过,另一种包了豆腐皮。做法不算新鲜,虾圆外表瞧着与别处的没什么不同,但入口却完全不一样,不光鲜美软弹,个中还有肉香,却不是鲜肉的那种香,比鲜肉的香味更浓烈。
白玉堂尝到第二颗才辨出来,“有火腿?”
苏园应承:“嗯,里面掺了火腿末。”
当然不止这么简单,从食材挑选到调味再到刀工、火候,都把握得非常到位,最终出品的菜味道才会美味。
这手艺比得上宫里的御厨了,这姑娘倒是很会做菜,手艺的确比醉仙楼的好。
白玉堂便继续用饭,片刻后,便将桌上菜吃得七七八八了。
净手后,白玉堂心情不错,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苏园。”
白玉堂直接将一百两银票递给了苏园。
苏园有点惊讶,但不耽误她干脆地伸手把银票接过来。不管活几辈子,她跟钱永远没有仇——
“换双鞋。”
苏园怔住,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子。鞋面被洗得发白,还有点起毛了,特别是大脚趾处只剩薄薄的一层,眼看就要呼之欲出。
“我叫白玉堂。”
苏园再抬起头时,见窗户大开,白玉堂早没了踪影,只余阵阵夜风吹拂着她的脸颊。
这少年还真是白玉堂。
苏园笑了一声,举着银票仔细端看了片刻,一百两之巨。她从来到这世界后,就没见过这么大额的钱财。这顿饭没白做!
苏园把银票收好后,拍了拍腰。
嘿,有了钱后腰板真硬!
第3章 醉仙楼的死尸
苏园赶回醉仙楼的时候,醉仙楼外已经被开封府一众衙役包围了。
四周围观的百姓们议论纷纷,各带口音。
“一最人都围在这干啥呢?发生了啥事?”
“不妥了,醉仙楼后巷有人死了!”
“听说那个死的是被人家割喉了,浑身血,可吓人了!”
……
王朝正安排人手去寻目击证人,转眸见苏园回来了,立刻跑来问她:“刚才去哪儿了?找你半天。”
苏园早已经忘了醉仙楼这里死过人的事,刚才还高兴地想着回来继续吃红烧狮子头。她正检讨自己本性难改,因为周围环境比较吵闹,所以王朝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就没注意到。
而没得到苏园回应的王朝,则觉得苏园这样发呆,是因为被吓傻了。
小姑娘大概吃饱喝足了,才闲不住跑去逛夜市遛食,结果回来发现自己刚吃过饭的地方死了人,肯定会害怕。
“你别怕,且在此等候片刻,一会儿咱们就回去。”王朝安慰完苏园,就赶紧去忙活自己的事。
……
醉仙楼后巷。
被割喉的死者横躺在路中央,是一名年近三十岁的男子,身材强壮,所穿的白衣几乎全部被血浸透。血液凝固后呈黑红色,在醉仙楼红灯笼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血腥瘆人。他身上共计大小刀伤二十几处,但伤口都不深,唯一的致命伤在颈部。
“死者身上刀伤皆系生前所受,且多处在要害部位,偏偏并不致命。血迹从邻巷一直延伸至这里,可见他逃了很长一段路,仍然求救无门。”公孙策感慨完情况后,问展昭,“以展护卫的江湖经验如何看?”
展昭蹙眉道:“死者身体强壮,两手拳峰处有硬茧,显然是常年练拳的武人,反抗力必然不低,却在闹市里惨遭如此狼狈地虐杀。这凶手必然是一位江湖高手,从容自信,且十分狂妄。”
“我知道凶手是谁。”
一记女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公孙策和展昭双双循声看过去,发现竟是苏园。
苏园摸了摸一百两银票的所在,淡淡地勾起嘴角。
以白玉堂的性格,应该不屑于隐瞒他杀人的行为。他给她钱也不是为了封口,只是纯粹吃高兴了之后,代表富人表达了一下对穿破鞋穷人的怜悯。
“你是说白玉堂杀了他?”展昭惊讶。
苏园详细讲述了她遇到白玉堂的经过。当然一百两银票的事儿被她略过了,这一点对案子无关紧要,但对她却很重要,一百两足以改变她腰板的硬度,并且能买到很多肉满足她的胃。
展昭和公孙策在听到苏园被白玉堂以刀相迫的时候,都不禁有些后怕,为苏园的侥幸逃脱感到庆幸。
公孙策:“锦毛鼠虽然行事阴险刻毒,但一向行侠作义,只杀奸恶之徒。这名死者被他如此虐杀,怕是有由头,看来要详查此人的身份。”
展昭赞同。
“为何白玉堂在江湖上地名号叫锦毛鼠?”在回开封府的路上,苏园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追问展昭白玉堂的情况。
展昭便跟苏园分别介绍了五鼠的名号,“……他之所以被称‘锦毛’,皆因他样貌华美,这点你应该见识过了。”
苏园点点头,是长得挺美,但有毒。不过还好,比不过她毒。
展昭走着走着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住脚,目光认真地打量起苏园。
苏园被看得心里发毛,正以为展昭可能已经知道了她私收白玉堂一百两银票的事——
“醉仙楼的特色菜真有那么多缺点?”
苏园愣了下,应是。
“倒更好奇你做出何等的美味,竟能堵住锦毛鼠的嘴。”展昭不禁有些疑惑,以苏园的阅历,仅在厨房帮忙过许厨娘几年,便对菜色有如此厉害的品鉴能力?那她还真是天赋异禀。
“我也是吃饭的时候,听邻桌的人议论说的。我在厨房帮忙这么多年,总要会三四道拿手菜才行。”苏园嘻嘻笑着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