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娘给说了我一门亲事,我不知该不该应,便想着找个年岁差不多的嫂子来问问,帮我出一下主意。”
“二十二,倒是娶过妻。”王胜冷淡地瞥一眼苏园,“不过要让你失望了,我娶进门的两位妻子都病死了。抱歉帮不了你的忙,找别人吧。”
苏园注意到王胜的用词是“死”,古人都比较避讳这个字,对于自己身边亲人的故去,很少会直接说死。而且听王胜提及两位去世的妻子,竟没一点惋惜、遗憾或顾念之情,话很平淡如水地说出来。
对于这一类人,苏园还真是觉得熟悉,因为她也是对死亡近乎麻木无动于衷的人。
“那我嫁给王大哥如何?”苏园语出惊人。
王胜愣了一下,惊讶地瞪着苏园:“你说什么?”
“我不喜欢张屠户家的小儿子,人长得彪悍又丑陋,许大娘却不知为何非逼我嫁他。”苏园一脸小女儿态的不满,微微努嘴,“王大哥长得还算清秀,我倒可以凑合。”
王胜再一次愣住,大概他从没遇见过说话这么直白的小姑娘。他笑了一声,高高地扬起眉,越来越意外:“你不怕我克妻的名声?”
苏园:“我克双亲。说不定两个命硬的人一起,便互相抵消了。”
王胜怔了又怔,便哈哈笑起来,直叹有道理。
“以前倒没发现你这么有趣。”王胜说罢,最后看一眼苏园,才转身离开了。
没直白地回绝,甚至有犹豫发怔的情状,说明他真动心思考虑她的提议了。苏园也可以由此得出一个结果,不嫁张屠户家的小儿子,嫁给他,应该也可‘救’王胜的命。再有王胜两任妻子的死,或许没那么简单。
苏园借着帮公孙策打杂的机会,在档房里找到了许婆子、王胜及其父亲王大树的户籍档案。
许婆子和王大树竟都是酸枣县清水村人。二人同龄。按照户籍里的记载,王大树在二十四年前娶妻,一年后妻子难产而亡,留下儿子王胜。他于二十年前来开封府当了小吏,两年后,许婆子也来了开封府。苏园推算了下许婆子的成亲年纪在她十八岁,时间刚好在王胜出生之后。十八岁出嫁在乡下已经算大龄姑娘了,因事耽搁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王胜是许婆子的亲生儿子,许婆子在成婚之前,便与王大树有过私情,且二人在婚后仍有联络。许婆子能进开封府做活,其中多半就有王大树的周旋。
展昭来档房取案卷,便瞟见了苏园手里拿着的户籍卷宗。
“出什么事了?”公孙先生看中收下的徒弟,展昭可不会小看。他相信苏园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查许婆子他们的情况。
“许婆子帮我应下了张屠户家的亲事了。”苏园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失落。
“她怎能自作主张干这种事!”展昭立时不满,为苏园抱不平,“我知你跟许婆子有情谊,感恩她照顾过你,但事关终身大事,你切不可让步。你若不好意思说,我替你出头。”
“好。”
展昭稍微一愣,没料到到苏园应得这么干脆,他本以为小姑娘会先委屈诉苦两句。不过苏园能决断这么干脆,他肯定很高兴。
“那就麻烦展大哥了。”
苏园面带微笑,诚挚地向展昭道谢。
“呃好,我这就去。”展昭走的时候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搞不清哪里不对。
支走展昭之后,苏园又寻到张屠户家的户籍存档。
张屠户夫妻共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如今刚十六岁,便是很苏园相看过的那位。大儿子的情况却有趣了,他也先后娶过两位妻子,但这两位妻子都在进门后不到一年就死了。而且还有一点特别值得注意,两位妻子的身份都是孤女,和她的身份一样。
苏园由此想到了王胜的那两位的妻子,档案里并无记录她们地情况。苏园便找了和王胜关系好的衙役打听,也都是孤女,且五服内基本上没什么亲戚在身边。
这……大概可以堪称为古代版的黑鳏夫。
苏园规整好档房之后,就回房挑了件最显自己身材和脸蛋的衣裳,特意用了胭脂水粉为自己上色一番,显得整个人更加秀丽好看。
苏园拎着篮子去了张屠户家的猪头摊前,刚好看见张屠户的小儿子张进喜在,便特意笑着瞥他一眼。
“买一块前腿肉,包馄饨用。”
张进喜直接割下一大块大约三斤重的前腿肉,用荷叶包好给了苏园,不要钱。
苏园坚持要把钱给他,“这怎么好意思呢,咱们也结不成亲了,我就不能占你便宜。”
“你这话什么意思?许婆子已经应下了亲事,我家聘礼单子也给你送了过去!”别看张进喜眼睛小,瞪圆眼看人的时候却很有戾气。
“意思是我不想嫁你,许婆子又不是我娘,她做不了我的主。”
张进喜听到这句话明显有怒意要发作,苏园却一点都不怕。
苏园看看左右,见没有行人注意,便凑近一点,用只能让张进喜听见的声音对他道,“你太丑啦,王胜大哥长得就很好。”
说完她就笑着把钱丢在地上,拿着张进喜给她的那块猪肉走了,背影说不出得潇洒。
张进喜握着砍肉刀的手微微发抖,长满横肉的脸此刻爆红,双眼有遏制不住的凶光流露。他怒极了甚至到了想杀人的程度,只是碍于闹市的场合,他不好发作。
第6章 黑鳏夫案真相
许婆子没想到展昭会代苏园来回绝自己,那可是四品御前带刀侍卫,威武轩昂,浑身都是凌人的气势。他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说下来,处处都是道理,许婆子越听越心虚,直骂自己造孽,瑟瑟缩缩半句都不敢反驳。
晌午,开封府众衙役小吏们都在饭桌上怨声四起。这不是菜糊了没盐,便是盐多了比咸菜还齁人,根本没办法吃好午饭。
公孙策问厨房那边出了什么情况,听展昭说了他上午去骂许婆子的经过后,他默然蹙眉。
“先生是否也觉得这许婆子自作主张,过分了些?”展昭仍有些意难平。
“是有些怪。”公孙策重音强调‘怪’字,“对于苏园的亲事,她以前自认有理,便有胆量找我抗议。如今她擅自做主应下亲事了,可见主意更坚定,但你去找她时,她倒吓得半句辩驳都没有。”
“我跟她说话时,她似乎很惶恐不安,怕我怕得不行。”展昭本以为许婆子天生怕他,听完公孙先生的话,他怀疑许婆子很有可能是因为做贼心虚才怕成那样。
展昭便由此多了心思,打发人稍微留意一下许婆子。
……
因午饭出了差错,许婆子惨遭开封府众多人的讨伐。她连番跟众人赔错道歉,才算交代过去。等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她里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她重新更衣拾掇好自己后,绷紧的神经依旧没有松懈。因为只要想到苏园的亲事,她惊得浑身都是冷汗。
最终她下定主意,与张屠户家的亲事做不得了。
苏园已经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再是除了自己便没人帮衬的孤女。这孩子太有造化了,短短一个月,她便能让开封府的诸位大人都为她撑腰。现在尚且是公孙先生和展护卫,若自己再坚持下去,说不准连包大人都会站出来为她声讨。
许婆子扯了扯衣裳就准备出门,她把门一打开,就见到王胜站在门外。
“你来做什么?”许婆子拉下脸来,十分不快。
“你打算去哪儿?”王胜反问许婆子。
“去张屠户家说明白,亲事必须作罢。”许婆子说罢就要走,被王胜一把拉了回来。
“怎么又是这事儿,不是说好了么,娘你就这么不想儿子活命?”
“谁不想要你活了?你这个孽障,分明是你干的事丧尽天良,而今却把我也拉进火坑!我管不了了!”许婆子坚持要离开,被王胜一把推搡在了地上。
许婆子怔了下,不可置信地看着王胜。
王胜赶紧跪下,给许婆子磕头,求她救救自己这一次。
“只要这次完事,我一定本分做人,娶个媳妇儿给你生孙子,好好过日子。娘,儿子长这么大都没受过娘地照顾,这是儿子唯一一次求您,您怎么能忍心。”
许婆子既生气又无奈心软,只得把展昭来找她逼她去退亲的事告知王胜,“他们个个都是厉害的大人物,说是开封府的天都不为过,我如何能翻得过天?胜儿,听娘的话,你赶紧走!娘这里有钱,都给你,你今晚就离开,别再回来。”
王胜听了这话后,擦干脸上的泪,站起身来。
“如此的话,我倒明白了,娘便去张家退亲吧。苏园不嫁张家也罢,可以嫁我,只要娘守住嘴,再别乱说话就好。”
“你说什么?让苏园嫁给你?”许婆子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苏园不可能答应——”
“看来娘照顾她这么久,还是不了解小姑娘的真正心思。她不喜欢张进喜那样丑的,对儿子倒是有几分心意。总之这一次你别再犯迷糊,碍了我的好事。”
王胜话毕,就为许婆子开门,请她尽快去张屠户家退亲。只要讲明缘由,这亲事退起来也容易。
苏园晚饭做了红烧肉。
选用猪身上最好的梅花肉,廋肉中纵横交错一层薄薄的肥,呈梅花状,肉质极其软嫩。
今天的食材新鲜又好,做出的味道肯定极妙。
苏园将梅花肉切成寸宽块状,先加料焯水去腥一遭,再用少量的油炒出糖色,加肉块煸炒片刻后,入砂锅炖煮一段时间后,再添萝卜、鹌鹑蛋等配菜。出锅时,每一块肉都透着诱人的红亮色泽,肉瘦而不柴,香浓软弹,好吃不油腻。萝卜块则吸满肉汤,软软地入口即化。鹌鹑蛋也妙,鲜香入味。
包大人今晚要赴宴,苏园给自己留了一份红烧肉后,就把余下的送到公孙策、展昭等人的饭桌上。
展昭便招呼苏园一桌用饭,见苏园犹豫,以为她忌讳规矩,便劝道:“你是公孙先生的徒弟,师父如父,大家因公事聚在一起坦坦荡荡地同桌吃饭,倒也没什么忌讳。”
苏园马上道谢,乖巧道:“改日吧,今日我都留饭了,再端过来麻烦。”如果让展昭他们发现她自己留的那份儿肉居然比他们一起的都多,那就尴尬了。
苏园在自己屋里美滋滋地把红烧肉吃剩到八块的时候,忽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打开房门,就见厨房的张婆子站在门外,面色焦急。
“园园,出事了!许婆子跟张家那边打起来了,险些闹出人命。幸而有衙役及时赶到,拦住了张家人,如今他们都被带到了府堂。王朝他们正要请公孙先生来审问,你快去看看吧。”张婆子知道苏园跟许婆子向来好,跟亲母女似得。所以她在得知出事后,她第一时间来通知苏园。
“好,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去。”
苏园关上门后,慢条斯理地在桌边坐下,一口又一口地将余下的红烧肉吃完。而后漱口净手,用帕子擦嘴,对镜重新梳理好头发,才出门。
等苏园到大堂的时候,公孙策已经将情况问了个大概。
整个经过听起来很简单:许婆子去退亲,张屠户家不同意,便和许婆子起了争执,而后张家便大打出手,将许婆子脸打肿了不说,还打掉了一颗牙。许婆子现在两张脸肿得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
但公孙策发现张家人在阐述事情经过的时候,言词闪烁,似有所隐瞒,许婆子那眼神瞧着也是在心虚。
公孙策正愁该如何寻漏洞突破的时候,苏园的到来直接刺激到了张家人。
“你个浪荡的小贱蹄子,竟还有脸来!我们不嫌你、可怜你,你不知感恩就罢了,竟不要脸地勾搭别人了!”张屠户见到苏园,便挥起手掌,气呼呼地要扑打过去。
苏园睁着黑漆清亮的杏目,站在原地没动。
王朝、马汉等人都以为苏园是被这突来的阵仗吓傻了,忙赶过去救援。小姑娘已经被欺负得够惨了,万不能再让她受罪。
二人不知展昭也在这时候动了。
于是便有王朝马汉一左一右去踹张屠户的左和右腿,展昭则一记飞腿踹在了张屠户肩膀的盛况。三人之所以都没有选择去踹张屠户的腹部,皆因他们是武人,怕这一脚把人打得腑脏破裂致死。饶是如此,张屠户受这三下也快命没了半条。
张屠户的身材较之他小儿子更壮实,长得跟一头熊似得,身体重重倒地时,仿佛带着四周地面都跟着震颤。他疼得龇牙咧嘴,嗷嗷直叫,被展昭呵斥一声‘肃静’后,他愤怒地瞪圆眼欲反抗,最终在展昭的目光下偃旗息鼓。
在绝对力量的差异下,他完全不堪一击,没有任何造次的资格,只能老老实实憋着。
张进喜见父亲这样受罪全是为了自己,更加愤怒,他爹都奈何不了展昭,他自然也不敢招惹他。他就瞪向苏园,又瞪向许婆子,转而环顾堂内所有的衙役,大喊王胜在哪里。
“你们母子好算计,竟拿我们当猴儿耍!如今既闹到这地步,那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进喜,不能说——”张屠户依旧疼得龇牙咧嘴,但他已经来不及阻止冲动的张进喜了。
王胜?张进喜所指的显然正是他们开封府的衙役王胜。这其中果然另有内情,公孙策看了展昭一眼。
展昭立刻命人将王胜带来。
王胜今日并不当值,早已归家,所以对府内发生的事情尚不知情。
他一来见到堂中光景,愣住了,不解许婆子和张家怎么闹到开封府公堂。照理说,许婆子本就不是苏园的长辈,加之有开封府展昭等人帮忙拒亲作为理由,张屠户家纵然不满,应该也不会难为许婆子。王胜也是因此放心地随许婆子去办退亲的事儿,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如今怎么就出了变数。
王胜心里十分不安,他既然能被叫过来,说明张家有人已经将他供出来了。许婆子是他的亲生母亲,一直觉得亏欠他,不会干出把他供出来的事。
“王胜,亏我大哥把你当兄弟,把家里做的生意介绍给你。可你却恩将仇报!今日是你不要脸地抢我家生意在先,就别怪我鱼死网破!”张进喜见到王胜就恨得咬牙切齿,放狠话道。
“你糊涂了,说什么胡话,我听不懂!”王胜气得责骂张进喜,也想撇清自己的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