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峰在得知苏进敬欲杀不祥之女的决定之后,便主动提出要帮苏进敬解决麻烦。
“草民记得很清楚,苏峰当时对老爷说,苏家喜得千金,大喜之日全家人不宜沾血腥,否则易染晦气。这种脏活儿便交由他这位义弟解决便是,一个不详的女婴儿而已,他带出去找个地方埋了便能了事。老爷很信任苏峰,不疑有它,就将女婴交给了苏峰,还说了一番道谢的话,允诺以后他们兄弟共同富贵。”
但那之后苏峰就销声匿迹了,女婴的下场不明。苏家找寻无果之后,做过各种猜测,最终都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了了之了。
再然后便是十七年后了,苏有才来开封府为新购置的房屋缴税,偶然得见苏园,并知悉了苏峰的存在,就怀疑了苏园的身世,立刻回禀给了苏进敬。
苏进敬在得知这消息后十分震惊,欲先把苏园认回来,再去想处置之法。他本来以为苏园在开封府日子过得凄苦,只要给她一个能解释过去的故事,再报上苏家的名号,她肯定会感动的痛哭流涕,认祖归宗,没想到却遭到了苏园的拒绝。
苏进敬这才感觉到事情的棘手,先后令李氏、苏喜和苏方明出马,以图游说苏园能够答应回到苏家。这之后的事,苏园和包拯等人都清楚了。
基本上当年的情况,与苏园和苏方明的共同推测无二。只有当年老捕快苏峰的情况,大家并不了解。
开封府前段日子曾去苏峰的老家做过调查,但得到的线索甚少。苏峰的父亲是猎户,母亲不详,八岁时他父亲身亡,村里人本想接济苏峰到长大成人。苏峰却很有主意地卖了房子田产,自己去外闯荡了,之后村里人便不知道他的消息。
“那时苏峰是位游侠,年少尚未在江湖上成声,但他性情爽朗,潇洒坦荡荡,很好行侠仗义。老爷与他偶然相识后,便与他一见如故,成了朋友,时常请他来家里喝酒吃茶。苏峰也佩服我们老爷乐善好施,愿与老爷为伍。”
苏有才老实地介绍了苏峰那时的身份情况。
正因为苏峰游侠的身份,他带着女婴消失那会儿,苏家就专注在江湖上打听苏峰下落。任他们怎么都没想到,那般意气奋发、志在四方的少年游侠,此后竟甘愿委身在开封府做了一名平凡普通的捕快。
“他不普通,恰恰相反,他品性崇高,令人景仰。”公孙策纠正道。
“其为人,让本府十分佩服。”
包拯遗憾自己没机会再见苏峰,不然他定要好生表达敬佩,并告诉苏峰他养了一个好女儿。
这时候,苏园眼眶泛红,礼貌地跟包拯和公孙策告辞,便匆匆离开了公堂。
这样被翻出身世,提及身亡多年的养父,换谁都会伤心,承受不住。
包拯、公孙策和展昭都心疼苏园,然后同时看向了白玉堂。
白玉堂本就要追,见三人这眼神,反倒迟滞了下。
“本府还有案子要审理,劳烦白护卫帮忙去看一下。”包拯道。
“对,去看一下。”公孙策附和。
展昭灵机一动,主动请缨:“要不我去?”
再转眼,果然见白玉堂飞速离开了公堂。
王朝、马汉等人见状,并没懂包拯、公孙策和展昭的用意。四人反而担心,以白玉堂那样的冷情性子,不会劝人,怕是她不禁劝不好苏园,说不定还会把苏园给气哭了。
白五爷哪里有谦逊有礼的展爷会安慰人?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真真是选错了人!
白五爷分明是受了展爷激将,才去了。不然以他的性子,哪里会多管闲事。他要是能把伤心的苏姑娘给劝好了,他们四个把脑袋扭下来当球踢!
苏园一口气走回了自己的院子,仰头望着茂密的梧桐树,深深松了口气。
白玉堂随后而至,他望着苏园唉声叹气的背影,心绪下沉。
默了片刻之后,白玉堂才缓步走到苏园身边。
苏园早察觉到白玉堂来了,也晓得他是要安慰自己,倒好奇他会怎么安慰人,便转眸看向白玉堂。
“以后有我。”白玉堂拉住苏园的手。
“就用四个字安慰我?”苏园睁着清凌凌的杏目,略表达不满地望向白玉堂。
白玉堂见她的样子并没太悲伤,猜她已经及时调整过了自己情绪。这种时候了,她还要压抑情绪,反倒越加让人心疼。
白玉堂浅笑一声,他低下眼眸,慢慢地与苏园十指相扣。
“我不是在用字安慰你,我是在用我自己安慰你。”
以后有我。
他是把自己送了给了苏园。
苏园怔了下,笑道:“那这个安慰礼我喜欢!所以,以后是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两回事。”白玉堂毫不犹豫否决道。
苏园瞪白玉堂一眼,当即要抽手,不和白玉堂十指相扣了。白玉堂偏不许,勾紧了苏园的手。
“人都收了,就不许反悔。”
“你这礼送的不行,有问题,不听话,不要了!”苏园闹道。
“白圆子不听话,你不也受着了?”
白玉堂扯起苏园的衣袖,上面有明显被猫爪勾脱丝的痕迹。
“你男人的待遇还不如猫?”
苏园无奈道:“你还跟一只猫计较!”
“了解爷的都知道,爷一直都在跟猫计较。”
白玉堂一语双关,逗得苏园笑起来,笑了好久才停下来。
白玉堂的安慰很成功,如果王朝等四人在这,怕是要担心他们的脑袋了。
白玉堂将人拉近些,低头的时候,鼻尖几乎快要触碰到苏园的额头,“我把自己送给你,可不是来吃苦的,是要你来疼的。”
因为俩人距离很近,苏园能清晰地感受到伴随着他低沉声音而来的吐息,轻轻地吹拂在她的耳际,略略发痒。淡淡清爽的木质香味在四周弥漫,苏园闻多了,有点脸热。
“人家男人大概都说情话哄女人,你倒好,是来要账的,我干嘛要给自己找个祖宗啊!”
苏园欲一把推开白玉堂离开,结果另一只手也被白玉堂抓住了。
“我本来就是你祖宗。”白玉堂顺势轻轻抱了一下苏园,“祖宗要你别再伤心了,否则就是不孝。”
苏园:“……”
竟无话可说了。
“年少不知朋友好,错把平辈当祖宗,怪我当初祖宗认得太冲动。”苏园沧桑地叹了口气,随即笑了起来。
白玉堂跟着笑,捏一下苏园的脸蛋。
“走吧,想吃什么,我请你。”
“我想去给我爹坟前上炷香。”老捕快苏峰不容易,今日弄清楚了当年的事,该替原主给他老人家上炷香。
“行。”白玉堂亲自驾车,陪着苏园买了纸钱香烛等物,令还备了镐头、镰刀等工具。
在苏园祭拜老捕快的苏峰的时候,白玉堂就为其坟头锄草添土。
苏园看着老捕快的墓碑,在心里默默地跟其说了几句话,便安静地给他烧纸。
白玉堂干完活后,看着苏园异常平静烧纸的样子,有几分疑惑。不过他并没深思,只当苏园在压抑情绪,大概不想在他面前哭得太狼狈。
回去的时候,白玉堂就带着苏园去吃了吕三娘家的素面和点心。他们刚上坟完,不宜吃肉食。
这素面细如发丝,浇以葱油,撒些麻油、芝麻酱和少量陈醋搅拌食用,味道极好,竟一点都不比荤菜差。点心也极不错,荷花糕清香清甜,口感细腻,而且居然是冰镇过的,凉而不冷,吃下肚后不会让人胃寒,却凉凉的有解暑之效。
“这家东西挺好吃的,以前怎么见你带我来?”苏园吃饱喝足后,还提了一大包荷花糕,带给开封府众人的。
“你爱吃肉,这家店只做素食,便暂且排后了。”白玉堂解释道。
“下次有好吃的都可以带我来,我也不是非肉不可。”苏园斜睨一眼白玉堂,故意戏谑道,“我和鼠一样,都是杂食的。”
白玉堂霁颜轻笑,应承道:“你当然和鼠一样,因为你们是一家子的。”
白玉堂随后问苏园要不要去瓦子逛一逛,如今天黑了,瓦子那边该有热闹可看。
苏园应承,就随白玉堂去瓦子看了一圈卖艺杂耍。
有家叫荣昌坊的地方,人气很高。它家在门口特意摆了擂台,除了练武卖艺之外,还设置了彩头,广迎天下武林人士比武。
这比试的趣味就在于,擂台上的汉子长得人高马大,吹着无边的大话,非常得意地炫耀自己多厉害,炫耀到惹人听着烦厌的程度。紧接着便有人上来,身量较之汉子瘦小许多,看起来似乎没有取胜的希望。
比试开始之初,高大的汉子依旧用言语的极度羞辱对方,瘦小者灵活出招,最终取胜,令汉子跪地求饶赔错,赢得满堂喝彩。
接着陆续还有人上来比试,大都走之前的套路,先挑衅谩骂,然后被打脸。又或者嚣张者连赢了几场,之后就被另一上场的谦卑者打趴下,令嚣张者哭着直喊爹。
这比试一瞧,就是店家自己安排的人居多,很多招式打起来并不认真,甚至还有假摔的存在。他们这些架势糊弄普通百姓足够了,百姓们看得都很起劲儿,喝彩高呼的时候,甚至把嗓子都喊哑了,看起来比擂台上比武的人还要使劲儿。
江湖卖艺人混口饭吃不容易,苏园和白玉堂自然也不会戳穿,看了会儿就生出离开之意。
“我来!”这时有一名女子自荣昌坊的二楼飞身而下,这姑娘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翠衣,手拿木剑,对着这场打赢的凶横汉子,表示她来挑战。
围观的众百姓一瞧,这姑娘是从天下飞下来的,好生厉害,连连喝彩支持她。
“我当是什么人物,一个黄毛丫头跟个小孩子玩木剑,就想对付老子?今儿老子就把你打趴下,顺便扛你回去做媳妇儿。 ”凶横汉子放狠话道。
众百姓一听这汉子好生无礼,更加支持翠衣女子打败他。
“还看么?”白玉堂轻声问苏园。
苏园摇头,跟着白玉堂一起挤出人群。
……
二人回到开封府时,听孙荷说包拯正在提审苏进敬。
“包大人一直没休息,审到现在?”
“休息了,吃了晚饭后,听说苏进敬醒了,就立刻提审了。说是不想把这案子耽搁到明日,早日查明白,早结案。”
孙荷担忧地问苏园,以苏进敬如今的罪行,是否能用狗头铡对他斩立决。
“听说他认识不少官贵,都会帮他说情。而且这案子他本人没参与,只是让道士挑唆了两句,所以主要的杀人罪名还在尹傲雪身上。进财虽有杀苏姐姐的意图,但最终杀死的是坏人熊泰,他自己也因此遭报应死了,这充其量算杀人未遂。再加上老大是他女儿,按父杀女从轻论,说是根本不足以判死刑。”
“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说法?”苏园不觉得这是孙荷自己想来的。
孙荷告知苏园,这些话她都是从小吏李胜和高大河的口中得知。碰巧遇到了,听俩人侃侃而谈,她听过之后便既生气又担忧。
“李胜,高大河。”苏园微眯着眼睛,稍微回忆了下,“他们在工曹做事?”
“对。”孙荷马上应承。
白玉堂问:“你早就认识他们?”
“不认识,不过我对这二人说的话很有印象。”
苏园便提起了之前那起狗吠杀妻案。
“他们在谈论这案子的时候,不去怪凶犯齐兴化作恶,反而怪被害者齐兴化之妻郑氏不容人,说是因为郑氏不准外室进门的错,才会招来杀身之祸。”
白玉堂讥笑,“怪不得了。”
苏园拍拍孙荷的肩膀,告诉她别担心,苏进敬这次逃不过。
“我没被认在苏家族谱上,怎能算是他的女儿。既不是他的女儿,单就谋害朝廷命官这一条,他便没有翻身之地。至于什么官贵求情,在别的衙门倒或许要担心一下。在开封府,有铁面无私的包大人坐镇,谁敢?”
“我就说怎么听他们讨论苏进敬的案子,那么生气呢。我才反应过来,他们二人尽是向着凶犯说话呢。这种人太可恶了!”孙荷听了苏园的解释之后,恍然大悟了,她竟被这二人的话给带歪到了泥沟里去。
孙荷好生气,举起自己的拳头表示硬了。
“可他们就说两句话罢了,问责好像也问不出什么来。他们还是开封府的人,不好随便上手打。”孙荷犯愁道。
这就跟苍蝇在你耳边飞,你却打不着的感觉一样。
“不值当你动手,”苏园对孙荷道,“回头你把刚才问我的那番话学给公孙先生,顺便也把他们评齐兴化案子的话也学了去,公孙先生知道后自然会有处置。”
“真的吗?”孙荷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师父足智多谋,知悉开封府所有法度,挑人毛病按罪论处的能耐还是有的。”这点上,苏园对公孙策很有信心。
展昭这时从公堂里出来,瞧见苏园和白玉堂回来了,忙过来招呼。
他打量一番苏园,见苏园情绪如常了,放下心来。
“里头正审苏进敬呢,有要你作证的地方,你可行?”
“当然行。”
苏园刚才红眼眶跑去的操作,其实只为了做出正常的人类反应,怕太不正常,会显得过于另类,引人怀疑。
其实她本人还是老样子,见多了凄惨,很多在别人看来催泪的事情已然很难打动她了。再说即便有伤心,她的伤心也不超过三秒,跟没伤心过其实差不了多少。
到了公堂上,苏园一眼就见到脸色煞白,跪趴在地中央的苏进敬。
因为刚挨了一百杖的缘故,苏进敬很难维持正常的跪姿,所以只能以跪趴的姿势受审。这姿势会翘起臀部,看起来就是一副甘愿准备挨揍的模样。
苏进敬在看到苏园进来的那一刻,眼中情绪翻涌,他没有血色的唇抿了抿,似乎有话要对苏园说,却又忍住了。
苏园没理他,按照章程回答了包拯的问题,讲明了她与苏进敬之间的恩怨。但她有注意措辞,从始至终并不承认她就是苏进敬的女儿,最多用‘疑似’二字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