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场景果然不出易沉所料,一群老臣跪在顾舒身前老泪纵横,顾舒悠闲地坐在虎皮椅上翘着二郎腿不为所动。这虎皮椅还是从南王宝库中搜出来的,真是难为他能找到这一张完整的白虎皮了。
顾舒听着这些腐朽的老臣的哭嚎只觉得心烦,尤其是为首这几个要死要活的。
礼部尚书谢谦梗得脸红脖子粗,他激动地刷的站起身,他眼圈红了:“殿下,您怎能不劝陛下及时收手呢,这江南足足有三万大族子弟啊,您难道能看着他们死近而无动于衷吗?”
他大义凌然,劝诫帝王,乃是他身为臣子的责任。
顾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为何要劝陛下,他又不是孩子,他做什么用得着我劝吗?再说了,后宫不能干政,这不是你们说的吗,我如何劝陛下。”
谢谦被顾舒一句话堵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有点懵逼。
你一铠甲的血迹还没干透,手里把玩着的,若是老夫不眼瞎,那正是虎符,全天下都知道你全倾朝野了,你现在和我说后宫不得干政?
他觉得自己被狠狠的羞辱了。
谢谦脸色涨红,凌然正色,眼泪啪嗒落下:“这江南已是人人自危啊,您却在此和陛下沆瀣一气,可有尽到天下人君母的责任,您若是依然坚持己见,那老臣只好一头撞死在此处,以死上谏了!”
他作势要以头抢地。
满院哗然。随同的大臣纷纷老泪纵横,感同身受,同仇敌忾的望着顾舒。
这老头是想要用一条命换一个不畏强权的身后名啊。若是她不管不顾让他死,那谢谦就是不畏皇权谏言,她就是妖后;若是不让他死,那就要放过这江南大族子弟。
顾舒气笑了,这些老头这是倚老卖老,当她好欺负。却不知道,她这几个世界下来到底积累多/么庞大的经验。
顾舒漫不经心地往后一倚,把玩着手中的虎符:“那你就死吧。”
一石惊起千重浪。所以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顾舒,她不要名声了吗?
“你敢死,我就敢往外放消息,就说南王是你和高氏苟且所生。”顾舒冷笑,“若是你和南王不是父子,你又为何要在他死后就这么着急着下去陪他呢。”
敢拿名声来威胁她,哪个从信息爆炸时代过来的人不晓得传个似是而非的流言了。
顾舒歪头一笑,在谢谦惊恐的目光下犹如魔头:“放心,我找几千个说书的,在大街小巷整日传播此事,在找几百个人,写几百本书,留给后世。务必让全天下都知道你舐犊情深。”
嘶~这是杀人诛心啊。
院中其他大臣脑中闪过这么一句话,真是缺德,来此的这些大臣,都是一些视钱财如粪土,一心一意经营清名的人。正如这谢谦,敢以死相谏就是为了能清史留名,可若是真被传了和南王有什么……
顾皇后这是打蛇打七寸啊。
谢谦气得胡须都颤抖,他几乎要昏厥过去:“老夫没有,你这是污蔑,天下人不会相信的!”只是连他自己说这话都很没有底气,他是读史的大儒,这史书上多少人名声被污蔑,他能不知道吗。
顾舒眼眸一转,看向谢谦周围的侍卫:“都让开,给谢大人腾出地方,让他去陪他的儿子。”
又转头笑着对谢谦道:“谢大人,以死劝谏,请吧!”
她悠闲地翘着二郎腿,摆明了是等着看热闹。
谢谦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他倒是不怕死,可他若是死了,天晓得顾舒这个缺德家伙会怎么抹黑他。
顾舒和易沉,这一后一帝,缺德啊!
陈伏叹了口气,他站出来,疲惫的看着顾舒,低声下气:“殿下,您可否让老臣等和陛下见一面。”
分明只是短短半年,这位先前还精神抖擞的老人仿佛苍老了十岁,精神颓废。他最看重的弟子谋反,他是先帝的托孤大臣,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南王手足相残,无能为力,这些抽空了他的精神。
顾舒正打算开口,一道男声忽然插进来“你们要见朕有何事?”
易沉从后院通前院的院门处拐出,不急不慢走到众人身前。
顾舒挑挑眉,把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闲适地坐在一旁打算看戏。
“臣见过陛下。臣等来此,是想要劝陛下饶那些大族子弟一命,他们虽有错,但罪不至死啊。”陈伏片刻恍惚,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气场强大的人是一年前他看不起小家子气的那个易沉。
变化太大了。
易沉轻笑:“朕倒是想向陈公介绍一个人。”
他不理会陈伏的求情,反而对着院外招招手,“老周,你进来。”
进来的是个缺了一条胳膊,走路姿势有些奇怪,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着拘谨的老头,虽身上换了新衣,众人也能从他饱经风霜的脸上看出来,此人的地位必定不高。十之八九,就是普通小民。
院中站着的大臣已经有人面露不屑之色。
此等人,不过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愚民,他们见多了。
易沉指着来者的胳膊,缓声道:“老周,你来说说,你这条胳膊是怎么没的,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你的父母兄妹是如何死的,还有你村里的张大一家,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周庆却怯懦着不敢说话,更是惹来了不知人群中谁的一声讥笑。
易沉自顾自开口,指着周庆那条空荡荡的袖子,看向陈伏:“朕记得陈公是常州人,十五年前徽州一站不知道陈公还记得吗?”
陈伏沉默片刻,开口道:“臣当时任大常县县令,大常县正是常州和徽州交界地。老臣记得,那年蛮子打得很凶,我朝三十万大军死了十万,才勉强险胜。”
“若是当时徽州没守住,当如何?”易沉淡淡道。
“常州徽州二州沦陷,军民尽死,臣亦死。”陈伏似乎陷入回忆中,也就是那一次,他才显露才华,战争结束后他就一路青云。
易沉轻笑:“这老头的胳膊,就是那时候丢的,他杀了两个蛮子。论起来,可算得上你的恩人?”
一听到杀了两个蛮子,方才还战战兢兢的周庆面色立刻红润起来,整个人背都挺直了,这是他人生中一等一了不得的事情。
陈伏抬首:“是,此人算是臣的恩人,亦是大宁的英雄。”
“可他回来只拿了五两银子就被遣送了,后来这十五年,朝中无人给过他一个铜板,他保家卫国,大宁却未曾保护他!”易沉声音高了起来,他步步紧逼。
“他的父母是病死的,他没钱抓药救自己的父母,他的哥哥妹妹是饥荒里被饿死的,他没银子买粮食。”易沉额头青筋暴起,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陈伏,“他救你一命,可你在京中大鱼大肉之时,他连饭都吃不饱。”
易沉不屑环视一圈:“还有你们,你们这些人都是他拼命保护的高官贵人,可他挨饿受冻的时候,你们却没一个人出现在他身前。”
陈伏步步后退,额角已经沁出了冷汗,他不敢去看周庆那一节空荡荡的袖子。
“你们也不知道,他父母兄妹本来不用死的。他家里原本有地,可荒年的时候他家中的地却被曾老爷低价买走,第二年又高佃租给他们!还有那张家,在朕眼前啊,朕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要卖自己的孩子。”易沉用力闭一下眼睛,紧接着又睁开。
他一字一句:“尔等说朕滥杀无辜,那些人可怜,那老周的父母兄妹难道不可怜吗,他戍守边关,保护得了大宁,却保护不了自己的亲人。那张家不可怜吗,他们能吃苦,能受罪,却要卖了自己亲生的孩子来换一口饭。”
易沉凝视着陈伏:“尔等口中罪不至死的人,每一个手上都染着无辜百姓的血。朕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朕的子民。”
陈伏脸色煞白,久久沉默。忽得,他长叹一口气,颤颤巍巍跪下。
“臣,错了,臣自请乞骸骨。”他嘴皮子颤抖,心如死灰。
是他错了,他面前这个青年,远远比他自以为仁君的南王更适合做天子。
呼……
易沉却笑了:“你有何错?你为官四十年两袖清风为民做主,你是个好人啊。”
他正色道:“陈公曾骂朕是暴君,朕今日就偏偏要留着你,让你再活二十年。让你看着大宁老有所养,幼有所长,人人吃饱穿暖,天下称颂朕的那一天。”
陈伏伏在地上放声大哭,嘴里喃喃:“……是,臣等着……”
他失魂落魄,陈伏一生所希望的就是自己能辅助一位帝王平天下,现在他在易沉身上看见了平天下千古一帝的希望,可这位帝王却不是他教导出来的。
他也不配教导。
而真正教导千古一帝的人……
易沉得意洋洋地冲着顾舒眨眨眼睛,眼里满是骄傲,脸上写满了求夸奖。
顾舒无奈摇头,嘴角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嗷,就到这里啦,明天还有一章番外
是顾舒统一世界!全世界都说汉语!
下个世界易沉就要变成自己嘴里“没用的三十岁老男人”了
斯文败类反派总裁(有白月光)x被包养的替身网红顾舒(失忆)
白月光是误会……感谢在2021-07-0622:54:10~2021-07-0722:2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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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天赐十八年,京城。
朱雀街上格外热闹,男女老少一窝蜂地往前挤,人群中时不时传来衙役撕心裂肺的声音“别挤了,别挤了”,没人理会他,所有人面上都带着狂热的笑。
被团团围住的地方是个书肆,红木的店门已经被挤掉了,老板一头汗,头上的帽子不知被谁扯走了,却依然扯着嗓子喊:“陛下的新书来咯!五十文一本!数量有限!”
平日他这个书肆可从来没这么多的客人,这两个月才有这么一回赚钱的机会哩。
一个青衣小厮挤得脸红脖子粗,仗着自己身材瘦小,直接从人群腋下挤了进去,眼尖地一把夺过掌柜手中用来吆喝的例书,敢在掌柜要生气之前把一小锭银子塞进他掌心。
“不用找了!”
“嘿,这小子。”掌柜的瞧着已经消失在人群中的瘦小身影唾了口唾沫,脸上带着笑把一小锭银子扔进了放钱的抽屉,银子和抽屉里的铜币碰撞发出一小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掌柜又从柜台下面掏出一本一模一样的书开始挥舞着招呼。
小厮气喘吁吁一路七转八拐地绕进一处幽静的巷子,一处院子前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裙的女子正在翘首以盼,见着小厮跑来,连忙迎上几步,接过书来。
这书开头的扉页上就印着一行泼墨大字“天宁帝易沉和镇北王皇后顾舒感天动地爱情故事”,在右下角还印着一个小小的(五十六)。
女子随手翻了两页,哭笑不得:“这次写的还是狐仙和道士呢。男狐狸精,女道士,他也想的出来。”
阳光打在院中的枣树上,这颗枣树枝繁叶茂,上面挂满了青涩的青枣,在等两个月,这枣子就会红透。斑驳的光斑透过叶缝打在树下的女子,女子眉眼清浅,手中卷着书,时不时开怀轻笑一声。
名为顾舒的天师捡到了一只小狐狸,一开始不知道是妖,只当个宠物养着。养了几年,狐狸忽然化作一个俊美无双的男子,头上顶着一双毛茸茸的耳朵,身后还有狐尾,赖在天师床上,死皮赖脸非要天师负责。
性子单纯的顾舒却坚持人妖殊途,要收复狐妖,狐妖不要脸,一条尾巴就缠在天师腰上“那前辈就收复小妖吧”,天师没办法,只能被狐妖缠着,又担心狐妖被其他道士发现……
日头渐渐高了,女子手下的书页也翻到了最后一页。她叹了口气,合上书页,嘴角还带着笑。
易沉写书总是如此浮夸,这书能卖的如此火热还是因为天下百姓都推崇他,实话实说,按照话本的标准,这本书狗血的很。
“孙大人,张大人邀您一聚!”小厮远远喊了一句。
孙青青应了声,走进书房,珍重地把书放到一面书架上,这是这书架上第五十六本书,和其他五十五本,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当今帝王不爱奢靡,不爱宫殿,亦不爱美人,却偏偏喜欢写话本,这都是民间啧啧称奇的谈资了。话本文采是真的一般,而且其中主人公都是帝王本人和当今元帅,也就是皇后娘娘,让人忍不住感慨伉俪情深。
孙青青瞳孔失神,无意识摸摸自己的脖颈,哪里曾有一条血痕,养了许多年才消失。
“孙大人,孙大人!”一道声音从院外传来,孙青青被从遥远的回忆中拉了出来。她脸上又带上了笑,是啊,现在再也没有人叫她南王妃了,她现在是权掌一部的礼部尚书。
孙青青又看了一眼书架上整整齐齐的帝后爱情话本,面上的表情逐渐坚定。
她是顾舒救下的,当初她想要自缢为南王陪葬,却在濒死之际被顾舒一剑斩断绳子救下。之后她就在后堂,听见了她自以为情深的丈夫对她的评价。
贤良淑德,温柔平静,不争不抢。本来她该满足的,这已经是这世道对女子最高的评价了。可孙青青听见了那个南王口中的“暴君”对他的皇后的评价,她震惊了,只觉得三观颠覆……
女子,不就应该相夫教子吗?
可那个把她救下来的女子却离经叛道极了。孙青青至今都记得顾舒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模样,那时候,她一身银甲染血,手中提着的剑锋还在往下滴血。
顾舒冷眼看着被救下的她,只问了她一句:“你甘心吗?一辈子只能顶着一个南王妃的名头,今日死在此处墓碑上都不会刻孙青青三个字?”
孙青青当时不知道顾舒是什么意思,后来就知道了。
这个女人,站在帝王身边,却不可悲。自古帝王后宫女子多悲凉,可顾舒不是。她权倾朝野,她手握兵权,她领兵伐外,她一人之力生生扭转了整个大宁。
孙青青为南王寻死觅活,顾舒却让帝王为她情深不悔。南王后院侧妃侍妾一堆,帝王却为皇后守身如玉。
原来有人还能这样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