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沉眼睛一亮,他触类旁通:“你是说,用那些豪强的土地做诱饵,让江南的百姓造他们的反?”
他又提出了疑惑:“能行吗?南王手下兵强马壮的,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哪能打得过精心培养的精兵?”
顾舒坚定地点头:“我们要相信广大人民群众的力量。”
“更何况。”顾舒眼底掠过一阵锋芒,意味深长说了句,“别忘了,那些将士家中也是贫农啊……”
有钱有势的人才有几个呢,天下百姓又有多少啊。百姓逆来顺受,可一旦让他们活不下去,让他们看见希望,他们就敢前仆后继,用鲜血去推翻敢于压迫他们的一切。
船缓缓划开江面,留下一道水痕,江面风平浪静,却无端透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胆战心惊感,细看,这平静的江面下,暗潮汹涌。
这时候的船是纯粹的木船,哪怕他们这艘已经是大宁最好的战船了,可速度依然算不上快。顾舒和易沉在船上足足呆了两日一夜,第二日的午时过后,这才堪堪看见岸边。
掌舵的水手精神一振,高呼道:“发号旗官过来,给那边打旗号,让他们腾出地方给咱们靠岸!”
眼前是越来越近的港岸,顾舒慢吞吞站起来,找了根船杆靠住。以她的经验来看,这船靠岸的是肯定会晃的厉害。
“朕,回来了!”易沉刷的一下站起来,两步走到床头,眼里露出光芒。
这短短几天,却令易沉恍如隔世。
周庆,张家夫妇,南王……一个个人影从他眼前划过。易沉眼中升腾起滔天愤怒,他咬牙切齿,南王,那个狗东西,他易沉,回来报仇了!
口岸这里,已经忙成了一片,早在上船的时候顾舒就给顾一发了飞鸽传书让他来接应。为此,易沉还酸溜溜的阴阳怪气好一顿。
因此早早顾一就带着一对精兵再次等候了,陈伏也在此处,他的腿还瘸着,是被顾一强行从府中给拉出来的,气喘吁吁的站着,可惜他三朝元老的身份在顾一眼里一文不值,也没人给他安排个座位。
陈伏疼的嘴唇发白,他按耐着自己的疼痛,好言好语和顾一商量:“顾将军啊,你好歹让老夫进屋歇一歇吧。”
“不行。”顾一一板一眼,“主子说,要看住你,不能让你和南王里应外合。”
“你这是污蔑老夫。”陈伏怒气冲冲,“老夫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会伙同乱臣贼子作乱?”
陈伏喋喋不休的,一直试图在和顾一说他对大宁尽心竭力……
顾一面无表情看着江面,丝毫不理睬陈伏。主子说让他看住这个人,他就要看住这个人。
随后,他眼神一亮,一把推开还在唠叨的陈伏快走几步。
“……嘿,你这小辈。”陈伏在后面气喘吁吁,现在的年轻人啊,太浮躁了。
船停下来的时候,果不其然猛地一震。易沉方才还豪气干云,船一晃却是脚下一个踉跄,勉强抓住栏杆才没有掉下船,只是狼狈极了。
顾舒幸灾乐祸一笑,待船停稳了后伸手拉起来易沉:“嘿,看你还装不装了。”
易沉哼唧一声,扭着头大步走下船。周围瞬间一静,都屏息凝气等着这位九五至尊的命令。
“哪个是顾一啊,朕早有耳闻,今日可有荣幸一见?”万众瞩目下,易沉深吸一口气,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一句怎么听都让人觉得阴阳怪气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老有所依……——《礼记》
啊,想想还很感动,原来我们现在过的生活,就是古人只敢在书中想象的理想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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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方大牛是江南府治下常春村的一个佃户,今日他如往常一样起身,此时家里已经飘起了米香,他抖擞精神走到桌前,一口喝干净碗中的黄米粥,抹抹嘴巴。
他身侧的女人又给他承上一碗粥,满面愁容的念叨着:“唉,日子没法过了,这地里的粮食还没收上来,曾老爷就催着交粮了。这眼看着又在打仗,咱们家就你一个男人,听说上头还要征兵……实在不行你就跑吧,等太平了再回来。”
女人念念叨叨,身侧两个孩子望着自己爹手里的粥水吞口水,却也知道大人要下地,只眼巴巴看着不开口去要。
方大牛接过来粥,自己却没喝,而是分作两半倒到两个孩子碗中,两个孩子顿时狼吞虎咽,像小狗崽子一样抱着碗猛喝。
他闷声道:“俺要是走了,你们娘仨怎么办。这再说吧,征兵也不一定能征到咱们这个村子。”
方大牛扛着锄头,如同往日一样往田地的方向闷头走,只是今日地里却冷冷清清,一群庄稼汉聚在田头上那棵柳树下,争论的脸红脖子粗。
一人激动的脸都红了:“俺在南江城的亲妹子给俺捎的信,这还能有假?那皇帝老子的兵都打到她们城下了,让人黑天白天的在城外面喊……”
方大牛凑过去一头雾水,半响才听清楚理清了事。
凭人头可以租地种……
还只用交皇粮,不用交佃粮……
推翻那些老爷们……
“这么好的事能是真的?那些老爷们厉害着哩。”方大牛没忍住插了句嘴。
那妹子在南江城,得到了可靠消息的汉子一挺胸膛,激动道:“这可是皇帝老子说的啊,这天下都是他老人家的,他说的哪能有假?”
他眉飞色舞,伸出两根手指头:“你们晓得皇粮一年才需要交多少吗?两成啊!两成!剩下的八成都是咱们的!”
周围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心里火热起来。
现在一年到头官老爷们收赋税,田地的老爷们收佃粮,最后他们能留下的还不到三成,就这三成要养活一大家子。
要是能多上五成……
这一亩地一年能种出来四百斤粮食,五成就是二百斤,两千个铜板啊。
一个大饼才一文钱,两千个铜板,能买两千个大饼,一天能吃十个,婆娘,娃娃,老娘……
更何况谁家都不止种了一亩地。
有人激动的不得了:“镇上的私塾一年才收一两银子,要是这样,那岂不是俺娃娃也能念书啦。”
“唉,就是可惜,不晓得皇帝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才能打过来。”有人长吁短叹。
方大牛眼睛也瞬间暗淡下来,可不是嘛,跟着南王造反的那些老爷们厉害着呢,谁晓得他能不能等到皇帝他老人家打来的那天。指不准明天就被征兵的给拉走,不知死在哪里,留下家里娘仨……
忽得一个汉子犹豫着开口:“俺前两天进城的时候……听说长河府的城门被从里边打开了,皇帝他老人家一天就进去了……”
众人精神一振,七嘴八舌问:“皇帝他老人家真给下面的人分地啦……”“呀,他们不杀人放火吧……”
那汉子实话实说:“这些俺就不晓得了,俺就知道,反正没见着从北边往这逃难的人。”
方大牛心里一松,往年荒年的时候都有北边的人往南逃,现在却没有逃命的灾民,那就说明什么,说明起码皇帝他老人家说的话十之八九是真的。
众人也纷纷心思各异的沉默起来。
半响,一个老汉忽然开口:“说来,俺家儿子前日就被拉去了从军,就是在咱们这守城门……”
“俺三哥也是……”“俺妹夫……”
方大牛忽然想到,他媳妇娘家大哥好似也是在城里的,似乎还在县衙里帮闲。
这一天下来方大牛都心神不宁,一上午才割了半亩地的水稻。
天色渐黑,方大牛抬起酸痛的腰背,正想喝口水,远远却瞧见四五个耀武扬威的汉子正往这走,他定睛一看,心里一咯噔。
“曾老爷说了,今年下雨少,你们浇地用的都是河里的水,这河也是曾家老爷的。”为首的中年管家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抚摸着自己打理的整齐的胡须。
“老爷说了,要加半成佃粮。”他漫不经心,看着周围原本都在地里各自劳作的汉子怒视也只是冷笑一声。
锵~
寒光出鞘,跟在管家身后的几个精壮汉子狞笑着比划着手中的利刃。他们体格健壮,方大牛这等平日饭都吃不饱的人根本不能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又加佃粮,这日子怎么过啊……”不知是谁抱怨了一句。
方大牛也一肚子怒火,他一咬牙,一跺脚,收了锄头就往回走。日恁娘的,得进城去找大舅子去,去他娘的曾老爷,反正也活不下去了,他不让老子活老子也不能让他好过!
……
江南府的城门大开,这里几天前才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打斗,红艳的鲜血染红了大半个城门,已经过了两天,血腥味依然隐隐约约弥漫在空气中。
可这里的人却丝毫瞧不出害怕,男女老少都窃窃私语,站在街两边想凑上前看看,却又畏惧拿着刀剑的将士。
易沉骑在马上,面带诧异,他悄悄催马往旁边走两步,和一身戎装的顾舒并肩,伸出胳膊肘不老实地捣了一下顾舒。
“真是奇了怪了,按理说这江南府已经临近江南腹地,驻守的军队应该不少才是,怎么我觉得攻打起来比前面那些还容易呢。”
易沉摸摸鼻子,他都打算打一场硬仗了,结果那些人竟然这样的没胆子,一见到他来举手就降,甚至四个城门直接在里面给打开了两个。
这仗比他想象中轻松。
一身亮银色轻甲的顾舒淡淡瞥了他一眼,她接手了镇北军和京营,前面那些仗都是她指挥的。
顾舒舔舔嘴角,眼神锋利,说实话,一开始她很不能适应血腥,几场仗下来却隐隐喜欢上了这种掌控战场的感觉。
“以后会越来越容易的。”她言简意赅。
易沉哼哼唧唧,他哪里不知道这个,他就是想找个机会和顾舒搭话罢了。
“你这些天,一直和那个三十岁的老男人呆在一起,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易沉酸溜溜道,三十岁的老男人就是顾一那个狗东西。
那个长得没他英俊,木楞的像个棺材板,年纪还大不中用的三十岁老男人。
顾舒嘴角一抽,实在是搞不懂易沉在吃什么醋:“他就只是我下属。”
易沉却不吭声,下属,他觉得自家顾舒是肯定看不上那个老男人,但是那个老男人是不是对顾舒不怀好意就不一定了。这个年纪的人孩子都该会喊爹了,他却还一个人,整日跟在顾舒后面不安好心。
易沉一个暴君此时无师自通了无理取闹,他酸溜溜问:“要是我和他一起掉进河里了,你先救谁?”
你们两个不是都会游泳吗……
可现在肯定不能这么说,要不然这个小家子气的暴君还指不准怎么吃醋呢。
“肯定救你啊,顾一算什么东西,他也配和你比。”顾舒昧着良心,反正这时候观念就是这样,九五至尊嘛,没有人配和暴君陛下相提并论。
易沉这才满意,注意力转移到街两边的百姓身上去。
看得出来,这些都是最朴素的百姓,身上衣衫褴褛,皮肤黝黑,指甲缝里带着常年洗不干净的泥,畏缩又局促,站在人后。
易沉轻车熟路的从街边挑了个人,是个汉子,身侧领着两个娃娃。
“你叫什么名字?”易沉居高临下询问。
方大牛正看着热闹,心里还想着没想到皇帝他老人家原来竟不是他想象中的威严老者,反而是个俊美青年,瞧这年纪比自己还小些哩。
他心里正咂舌,忽得这威严的帝王就被一群人簇拥着朝自己这个方向来了,还问自己话。
方大牛战战兢兢跪下,头晕目眩:“小人……陛下万岁……陛下……小人……”
他脑子像一盆浆糊,不知该说什么。
易沉也不着急,手里轻轻点着马背等着这汉子组织好语言。
“小人名叫方大牛。”方大牛好一会才平复好心情。
易沉又问:“你家几个人。”
这时顾舒也停下来,笑而不语的看着易沉询问方大牛,细看,眼底还带着欣慰。
方大牛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小人家里四口人。”
易沉算了算:“唔,那应该给你八亩地,领着地了吗?”
他要确认下面的人没有欺上瞒下,从江南走了一遭他算是清楚了这底层小吏的做事效率,稀烂。
方大牛突然哽咽起来,他从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帝他老人家竟会关心他一个小民,他呜咽道:“小人,小人已经签了契,租了您给的八亩地,上面还发了棉被,小人打算送大子去识字……吾皇万岁!”
他眼泪啪啪地落下,整个人激动起来。
不只是他,他身侧的女人也眼睛湿润,跪下高呼:“吾皇万岁!”
还有他身后的老人,其他男人,女人……这些人,都分到了一点田地,心里满怀着对未来的希望,打算过几天去扯两匹布,打算去糕点铺子买点点心,打算去给自己的老娘抓药……
排山倒海般的“吾皇万岁”一阵阵响起,震耳欲聋。
易沉扭过头去,心想,算这些人还有良心,不枉他和顾舒操心一场。
只是他的眼角却也湿润了。从未被真心相待爱过的暴君这一刻也知道,他是被他的百姓爱戴着的。
一直到进了州府官衙,易沉心情才勉强平复下来,他跃跃欲试地攥着拳头,眼神雀跃看着顾舒:“舒儿,下一座城池就是苏南了。”
顾舒心里也正感慨,她顾舒真是了不起,以苍生为己任,督促着暴君学习,爱民……听闻易沉的话,顾舒瞬间就反应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