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里也没别人吗?”
周庆摇头,他爹娘死的早,一个兄长也大旱时候饿死了,他这样没了条胳膊的自然也不能耽误人家闺女,就这么一个人呢孤零零的也大半辈子了。
随即他又笑了:“不过多亏了现在的皇帝陛下,听说他老人家和皇后娘娘一起弄了个什么老兵关怀……这不,这两个月,还有镇子里的人给小老儿送了一两银子来,还说以后还有银子呢。”
他激动起来,人也有精神了,声音中气十足:“这陛下没忘了小老儿啊,小老儿这条胳膊丢的值!陛下是何等的尊贵,却还惦记着我们这些老头子,他是个好皇帝啊,小老儿拿着银子的时候就想着,下辈子再给当今陛下卖命也值了!”
顾舒忍不住沉默了,一条胳膊,几两银子,贫苦的大半辈子,陛下还是好皇帝呢……换做是我,早就揭竿反了这狗皇帝了。
周庆道:“小老儿虽是不认得几个字,可也在军里呆过,也知道南王十有八九是要造反,你们是皇帝陛下的人,我晓得你们肯定是传递军情的,小老儿方才就想着,拼了命也要把你们护住,这才对得起陛下他老人家惦记我。”
他是把易沉和顾舒当作他从军时那些军里刺探敌情的人了。
易沉震撼了,他张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甚至还有些自惭形秽。
那些银子,那个关爱残疾老兵……银子是五大世家里搜出来的,计划是顾舒提的……他当时还舍不得这些银子……
“你,你受苦了。”易沉憋了半天,也只能说这么一句话。
就这几两银子,平日还不够他一个点心钱,却换来了这老头对他死心塌地,换来了这个曾在边关拼命以致残疾不得安享晚年的退伍老兵的感激。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今天……唔,算了,今天就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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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这时候,放在柴堆上的锅却开了,咕嘟咕嘟的冒热气。周庆连忙顾不上和顾舒易沉说话,佝偻地龟腰去熄灭了火,又从一旁拿了个木头勺子,一边念叨一边搅拌。
“这柴火可不能多烧,柴价又涨喽……”
咕噜~
易沉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他本就是正能吃的年纪,这一天下来又水米未进,早就已经饿得厉害了。
周庆哈哈一笑,又从一旁的竹筐里摸出来两个碗:“你们还没吃饭吧,来一块吃点,就是咱乡下人家,米食粗糙。贵客莫嫌弃。”
易沉不好意思地接过来碗,仔细一看却有些吃惊。这“粥”上零零散散飘几颗米粒,更多的是黄色的糙米和杂质,没有米饭的香气不说,甚至还带一点让人难以忍受的糙味。
“呀,这是什么粥啊?”易沉扯扯嘴,有些嫌弃,他在宫里原来就算不受待见,可也是顿顿白米饭有肉吃,何时见过这样的“粥”。
周庆老脸一红,有些局促。
顾舒牙痒痒,一把揪住易沉腰侧的软肉,狠狠一拧。
“嗷!”易沉呲牙,揉腰控诉的盯顾舒。你怎么又打我。
“吃你的吧。”顾舒翻了个白眼,又抱歉对周庆笑了笑,“我家的这个混账家伙被家中惯的太过娇贵,还望老丈见谅些。”
要不是她家的,这种挑三拣四的狗东西她早就一脚踢出去了。
易沉哼哼唧唧,却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好像不太合适,他虽然顶暴君的名头,却也不是拉不下脸的人,甚至因为从下没受过什么教育,尊卑的观念也不强烈。
“对不起。”易沉道歉很干脆,甚至还从脖子上挂的锦囊一阵乱摸,摸出一小块银子来,瞧这有二两大小不容拒绝地塞进孙庆的手里。
孙庆连忙摆手拒绝:“用不,用不,就是一点汤水……”
二两银子,他自己一个人要攒上一年也不一定能攒出来,他显得有些局促。
顾舒劝:“拿吧,我们说不准要叨扰您好几天,这几天食宿还要劳烦您呢。”
听了这话,周庆才战战兢兢收下了银子,珍重的放进怀里,吃饭的时候还时不时摸上一摸。
这粥的确是不好喝,一股难以言喻的陈年旧米味,也就其中几粒可数的白米味道还好些,那黄色的东西现在尝倒像是没剥干净的稻壳,沙拉嗓子。
顾舒皱眉毛捏鼻子一口一口轻抿,忽的,一把木勺伸了过来,易沉眨眨眼把一勺子的白米倒进顾舒碗里。
察觉到顾舒看他,易沉故作风轻云淡:“我不喜欢吃这个。”
装的还挺像回事。
顾舒没说什么,只是眉眼弯弯冲易沉笑了笑,承情地一勺子把易沉倒在她碗里的白米给一口吃干净。
易沉果然高兴起来,也不顾这碗里剩下的东西难喝,大口大口的就一股脑喝了下去,喝完了就看顾舒傻笑。
周庆家里就只有两间茅草屋,一间自己住,他收拾出来另外一间,用稻草铺了,又找出来一床破被,尴尬笑笑:“还望贵客莫嫌弃,小老儿家里寒酸。”
初春的夜还有些冷,易沉从身后揽顾舒,火热的胸膛抵在顾舒背上,冰冷的寒风被他隔绝在外。
“这破草屋竟然还漏风……”易沉抱怨把打满了补丁的薄被又往上拉了拉,这被子说是棉被其实也就只有指肚厚。
顾舒安慰地揉揉易沉的脸,安慰道:“老丈家中估计也没有别的被子了。现在已经比几月前好多了,寒冬腊月里,那老丈盖的也是这样的被子,那时候他该多冷啊。”
易沉哼哼唧唧,抱紧了顾舒,几刻钟后昏昏沉沉睡去。
顾舒却睡不觉,闭眼睛,戍卫边关断了条胳膊的孙庆,那一碗黄粥,这漏风的草屋,交替在她脑中变换……
第二日一早,易沉是被鱼汤的香味给勾起来的,他迷迷糊糊地眨眨眼,哼了一声才慢慢从稻草堆里翻身起来。
他打哈欠走出门,走出草屋的瞬间精神顿时一振,三步并作两步,一屁股坐到顾舒身边,满怀希望的舔舔唇:“今日竟有鱼吃……啊?”
破旧的铁锅里躺一条巴掌大的小鱼,在一锅汤里干巴巴的飘煞是可怜。
周庆乐呵呵的:“今个运气好,也多亏小老儿起的早,这溪里还有鱼哩。”
他乐滋滋地把鱼一分为二,一半分给顾舒,一半盛到易沉碗里:“明日小老儿再寅时去,指不准还能抓到更大的。”
寅时,也才五点,天还漆黑,这老头就已经起身去抓鱼了。
抓了一早上的鱼自己还没吃一口。易沉忽然就觉得手里的碗沉重起来,那半条鱼怎么看怎么刺眼。
顾舒心里也不好受,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语气平静:“老丈,我在家中就不吃鱼,这鱼……”
她筷子夹的鱼还没递出去,另一半带鱼头的鱼就落入了周庆碗里。
易沉凶巴巴道:“朕……真是穷,本公子原来在京中什么大鱼大肉没吃过,稀罕你这小鱼!”
他捧一碗透亮的鱼汤,一饮而进,舔舔唇,口是心非:“要吃你自己吃,本公子不稀罕吃鱼。”
周庆愣了,有些不知所措。顾舒轻笑摇摇头,把筷子里夹的鱼又放回了自己碗里。
顾舒和易沉就这么在周庆家中呆了整整两日,多亏是在乡下,南王那边派下来的人草草了事,也只是做做样子把村里的人叫过去问一问有没有见陌生人,没人吭声也就走了。
易沉还若有所思:“我说每年捉拿钦犯怎么一个都没抓呢,就这样做事能抓才怪了……”
也多亏这些官衙役做事应付,易沉和顾舒才在这里有惊无险的躲过了两天。
第三天周庆回来面带笑容:“那些人听说已经往北去了,咱这应该是安全了。”这个地方叫下泉村,整个村都是老实巴交的种地的。
没什么油水,官府里的衙役也不愿意过来。
易沉萎靡的神情顿时一扫而空,他精神一振,急匆匆地拉顾舒就往外走,还不忘招呼周庆:“老周啊,你拿竹筐跟我们啊。”
他早就憋不住想拉顾舒进山了,就是他们来的地方。
周庆跟在后面,背上背半人高的竹筐,忍不住担心:“那林子里有狼哩,听说还有大虫,咋能进去啊,陈大家的就是进山被狼给吃了。”
易沉挺胸抬头,不屑道:“区区一些畜生……我夫人,可厉害啦!”
周庆看看细胳膊细腿,看就温温柔柔的顾舒,心更吊起来了。这顾姑娘,平时说话都细声细气,这遇到了野狼跑都跑不动吧。
“别说野狼,就算是老虎,我夫人照样一拳一个!”易沉吹牛不脸红,逮顾舒使劲吹,振振有词,丝毫不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要靠夫人保护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顾舒面无表情,一拳一个老虎,这狗暴君是真敢想啊,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到没人的地方一拳先把这个狗暴君锤死。
村子还没出去一半,迎面却传来一阵啼哭声。顾舒易沉面色一变,他们挑的是早晨村民都没起来的时候出来的,没想到天还蒙蒙亮,却撞上了这一遭。
不过应该没人能认出她们吧,顾舒摸摸自己一脸的锅底灰还有四天没洗的头,这样应该没人认得出来,别说是照那个鬼都不像的画像了。
两个衣褴褛的男女领一个男孩,女人小声抽泣,男人也眼角带泪,手里领的男孩约莫四五岁大,什么都不知道乐滋滋地啃手里的白面大饼,头上还插根稻草。
遇人对面也没打招呼,仿佛没看见周庆一行人一样,男人瞧这似乎腿脚不太灵便,女人一手搀扶男人,一手拉孩子,一家人都瘦的皮包骨头,肤色黝黑。
周庆别过了头,不忍看:“这是村南头的老张家,这是要把二狗卖了哟……”
“卖自己的孩子?”顾舒瞳孔一缩,脑中浮现出四个大字“买儿当女”,她抿唇。
“可不就是卖自己孩子嘛。”周庆叹了口气,“他家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是真养不起了。好歹没卖女孩,这世道,女孩卖的贵……”
“那他咋不卖女孩?”易沉脱口而出。
周庆无奈摇摇头:“女孩子卖了为奴为婢,要是再有点姿色,还指不准被人行子卖到什么脏地方哩。男孩还好些,卖给人家当下人,挨打挨骂,好歹能给口饭吃长大……”
何等的心酸。宁可少买点钱也不卖女儿,可看这夫妇是心疼自己孩子的,却还要咬牙卖了自己的儿子。
他们不晓得卖给人家就生死由命了吗?他们晓得,可还是要咬牙卖孩子。
易沉目瞪口呆,半响才从嘴里憋出句话:“可江南乃是富饶之地……怎么还有卖儿女的?”
“江南富饶的是那些老爷们,我们这些小人哪里富饶哩。”周庆苦笑,指路两边的田地,“这几个村一千多亩的水田,都是孙老爷的,他家收租要收一半哩,官府还要交税,这一年到头,能剩下多少米留给自家。”
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小民一年到头劳作,最后却连自己家人都养不活,要卖孩子,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却能坐拥数千亩田地,家里如云的妻妾和婢女。
易沉心脏却猛地绷起来,他下意识看向了顾舒,无措极了。
这是,他的天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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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顾舒想了想,开口对周庆道:“老周,你可否去和那家的人说一下,就说你老伙计的孩子来看你,身怀武艺,愿意带着他们进山一趟。”
这个时候,山里的草药名贵,而且也比较常见,有武艺的人带着进山一趟,跟着的人也能摘些草药来卖。
周庆感激地点点头,小跑着往老张一家离开的方向跑。
只留下顾舒和易沉,顾舒叹了口气,看着闷闷不乐的易沉:“觉得他们很可怜?”
易沉点点头,面色沮丧:“我原来想着,我之前过得那么惨,在宫里被欺负被辱骂,是全天下最惨的人了。今日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
他一心想着做个暴君,易沉本来是想着反正他从前过的这么惨,凭什么还要他去做仁君善待那些比他过得好那么多的人。
可这几日见到的人,这些他的民,民不聊生。
易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现如今的感觉……百味交杂。
“你的决定,关系着他们的命运。”顾舒看出来了易沉的窘切,她认真的看着易沉的眼睛,“你是九五至尊,是帝王,你可以救他们,你现在无需自责。”
与其说易沉是个残暴的暴君,倒不如说他其实是一个叛逆的青年。他生在皇宫,却被人冷落,生母早亡,受尽冷眼,就连后来侥幸登上帝位后也没有人愿意教他是非。
所有的大臣用最挑剔的标准要求他,一旦稍微不合心意就“直言劝诫”。可易沉,他连书都没读过几本,勉强认识了字,在高氏的威压下连上书房都没去,他没有尊卑对错是非善恶观念,只知道,这些人不让他好过,他就不让这些人好过。
可现在他自责了,不是因为满朝文武的怒骂,不是因为老臣失望的眼神。而是他看见了,他的民,那个戍卫边关不得善终的周庆,那家子爱自己孩子却不得不卖孩子的老张夫妇。
易沉不知所措,从来没有人教他怎么做好皇帝。
顾舒看出了他的无措,主动拉住易沉的手,十指相扣,抬首嫣然一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好皇帝,不过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一起摸索怎么做一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