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盅无极呢。”男子的嗓音松懒微倦,带有一丝刺骨的冷意。
他们都忘却了他是闯入者,愣了半晌,忍不住回道:“在、在楼上。”
淮英喝了一口茶:“让他下来。”
命令的口吻,不容人拒绝。
很快有弟子去找盅无极,他被吵醒了心情十分不好,下来的时候骂骂咧咧。
看到淮英后,没好气的说道:“你瞎啊?!大半夜的来扰人清梦,活腻歪了是不是?!”
淮英抬眸,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
盅无极立马噤声。
这张脸……
很陌生。从未见过。却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强烈的,莫过于恐惧。
为何要怕?
盅无极的牙齿都已经开始打颤:“你你你……我告诉你,我们慕沙宗可不是好惹的!”
“呵。”男子笑了。
这一笑,可比外面的月色美得多。
客栈里的弟子都看呆了。
淮英放下了茶杯,依旧是懒懒的尾调:“江府的那位小姐,你伤的?”
盅无极瞬间知道了他的来意!他第一时间拔出了剑!
第68章 068你的命是我的。
江府。
一个曾经在邺城无人敢招惹的存在。
而自从江逐雪病重后,这座府邸就已经摇摇欲坠。
如今若不是剑宗的君九臣住了进去,宅院还在不在都难说。
江逐雪有一外孙女,名为余娇儿。妥妥的名门贵女,身份地位不比公主差多少。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没有人指使,谁会去招惹这位小姐?更不用说她还是剑宗内阁弟子。
可偏偏这一次就是接到了君九臣的命令。
慕沙宗早已暗中成了这剑宗小师叔的獠牙,这次可不得抓紧机会向上爬吗,总是窝在邺城也不是个办法。
“你、你……”盅无极的牙齿都开始打颤,他故作强硬:“你是谁?!敢来我们面前放肆!”
慕沙宗的弟子都与之保持了较远的距离,他们警惕着,又不敢上前。
便看到男子已经站起身。
他随手从桌上抽起一根筷子,在手心里敲打了两下:“左手,还是右手?”
随着男子的逼近,盅无极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寒!他毛骨耸立!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半个音节!
忽然,淮英笑了。
“算了,都一样。”
他手中的筷子轻轻地敲了一下盅无极的肩头,他便瞬间跪了下去!这力气,分明是被人强压着跪下,客栈的地面都裂开了一条缝。
远远看着,淮英分明什么都没做。
他一只脚踩上了盅无极的手背,无视他发出的痛苦叫声,并且把盅无极揣在怀里的毒药一并倒入了他嘴中。
“让你多活一日,快滚去告诉你主子,他的爪牙都被我拔干净了。”
淮英向后退了一步,盅无极狼狈的匍匐在地上,他双手已废,甚至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更不用说,还被强制吃了多种毒药。
最令人战栗的是他说的话……
都被……
拔干净了?
在其他慕沙宗的弟子意识到什么,想要转身而逃的时候,一根筷子已经先他们一步钉在了房门上!
血色弥漫。
这座不起眼的客栈俨然成了人间地狱。
只用了片刻,房门打开,淮英从里面走出,黑色的衣袍不曾沾染半分血腥。
他没有回之前的院子。
而是站在城外,看着某个方向。许久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白玉,表面光滑,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
修行之人,可用意念操控许多物质。比方说,一片落叶。
这幽绿的叶子,托着这块暖玉晃晃悠悠的朝着江府的方向飞去。
它越过层层屋檐,来到了余娇娇的窗台上。
此时,她正抿嘴炼丹,越是到了这种时候,她却要做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情。
余光瞥到了什么,她抬头,看到叶子的时候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这绿叶停留了一会儿,见少女不为所动。
便又朝着她的方向飘了几步。
最终,落到了丹炉旁边。
上面的暖玉光滑微亮,看着便不是世俗之物。
“这是……”
她用手指轻轻地摸了一下,有些冰凉。空气中,有着淡淡的香气。余娇娇心中一紧——
“淮英?”
许久未见,他的味道不曾忘记。
也不知怎么就念出了他的名字,余娇娇眸色怔忪,随后垂下了脑袋,呢喃着:“怎么会呢,肯定是我出现了错觉。”
“什么错觉?”
淮英的声音突然传来。
余娇娇蓦地抬起头!她左顾右盼,并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紧接着,便听又听到了淮英的声音,还带有一丝笑意。
“低头,往前看。”
呃……少女乖乖的低头,目视前方。那前方,便是躺着一片叶子,叶子上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白玉。
她缓缓地伸手,拿起这块白玉:“淮英,是你吗?”
“不是我,还能是谁。”
熟悉的音调,余娇娇的心底泛起一阵喜悦。
她想,这个东西大概就是传声用的,却并不知道,自己的一颦一笑都已经落入淮英的眼里。
有段时间不见,这小东西似乎憔悴了一些。她坐在那里,连蜡烛都没点,就像是被世界遗弃了一般。
从君九臣房里出来之后,余娇娇便没有再见任何人。
她一直在想,三日后的城门,一定会有很多人来围观行刑。
自己真的要死了吗?
江逐雪还未转生成功,不会来的。那淮英呢——他也有自己的事情在忙,他的身份无人怀疑,眼下也十分没有必要跳出来。
大概是,江氏会来给她收尸吧。
娘亲那么爱哭,到时候自己走了,外公也不在,娘亲一个人要怎么办?
但是这些也都是想想而已。
就像看电影一样,她仿佛能够置身事外。大概因为整个世界都是虚无的,至少对她而言。
可现在不同了。
淮英的声音就出现在耳畔,他的存在,让一切都变得真实起来。
余娇娇的眼眶微微泛红,想着,淮英看不见,便憋着嘴,眼里的水雾愈发的清晰。
城外,淮英可以看到白玉带来的剪影。
他的瞳孔微微缩起,心尖就像是被细针猝不及防的扎了一下似的,骤然一疼。
余娇娇憋住了眼泪,她拼命地眨了几下眼睛,紧紧抿着唇,腮帮鼓起来看着就像是刚蒸出来的小包子。
她努力睁大了眼睛,声音也带着一丝轻快:“我刚才,研究出一个新的丹药,可以让江逐雪更快的回来。”
余娇娇用指尖点去眼角的泪痕,好像刚才差点就哭出来,只是淮英的幻觉。
“还有心情炼丹?”
已经被宣判了死刑的人,却还是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专心做着手头上的事情。
“小师叔,他或许只是想吓一吓我。”
余娇娇的声音有些结巴:“我不管怎么说也是内阁的弟子,他不会真的置我于死地……?而且!我死了,他就更找不到江逐雪了不是吗?”
“不。”淮英的声音有着淡淡的漠然:“他与你们看到的都不一样。”
“……”
“三日后,他一定会杀了你。”
“……”
淮英说的话,一定是真的。尽管余娇娇自己心里也明白,可是她最信任的人直接帮她板上钉钉了。
她低头,好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房间陷入一片寂静。
面前的小丹炉也安安静静的炼丹,没有叨扰自家的小主人。
许久之后。
余娇娇闷闷的声音传来:“我不想死。”
她不想死,从来都不想!
可心底只觉得一阵苦涩,用手背挡住了眼睛,她说道:“我就想好好的活着,怎么就那么难呢?”
如果说人各有命,那么余娇儿的命也许在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被阎王收走了。
淮英的声音传来——
“活着不难。”
“你的命是我给的,除了我以外,谁都拿不走。”
余娇娇的神情微顿,她抬头,一双眼睛红红的,又带着些许的期盼:“你要来吗?”
第69章 069我想你了。
从很久很久之前,一直到现在,余娇娇发现自己能信任的人,也只有淮英了。
或许一开始出于想要活命的心态,但现在一定不是。
可,她虽心底很害怕,却也没有说出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扬起头,让自己的心情逐渐平复。
她笑了一下,有些勉强,声音却还算轻快:“淮英也要离开邺城了吧。儋州那边,还有很多事情在等你。”
淮英总归是要离开的。
虽然不知道他这次来邺城是想做什么,但在余娇娇的认知里,淮英有许多事情要做。
“你希望我来吗。”淮英的声音从白玉之中传出。
余娇娇神情微怔。
她许久都没有回话。
淮英可以看到她的表情,可以看到她泛红的眼眶,也可以看到她怎么都不愿意哭出来。
他想着以前的余娇娇一遇到事情便会“哭哭啼啼”,也有些时候只打雷不下雨无非就是演戏给他看。
可现在,却坐在那里,安安静静。
“你在想什么?”淮英忍不住问道。
余娇娇的视线慢慢有了焦距,她低头,捏住了自己的手指:“我在想,这次小师叔一定是有所准备。只怕当天会有埋伏。”
“嗯,肯定会有。”
少女睫毛微颤:“淮英若是前来,也许很危险。”
她在……担心自己?
淮英愣了一下,紧接着,心底淌过一阵暖流。
都已经到了这种情况下,她还在思考这些事情吗?明明也可以向以前一样,哭哭唧唧的求一下他,这样,活命的机会不就大很多吗。毕竟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余娇娇还能依靠谁?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淮英的语气听上去跟之前没什么差别:“你希望我来吗?”
希望吗?
她当然是希望了……
余娇娇咬住嘴唇,那两个字说出来似乎很难。
淮英继续道:“你想清楚了,这次我插手了,你便再也与我脱不了干系。想杀我的人,很多。”
“或许你也可以选择赌一把。”
“君九臣,真不一定想杀你。”
房间未点灯,只有一道月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余娇娇握紧了白玉,她眸子清亮:“我不想把自己的命,交给他们。”
“如果淮英真的会来,那我一定跟你走。无论到什么地方,都可以。”
小时后她没的选,但现在不同,她明白自己心底的想法。
五年前,就想跟淮英一起走。
现在,也只不过是重新回到了那个时间点。
“等着。”淮英的嗓音里带有微不可闻的笑意:“等我来接你。”
她一直都强忍着不想哭,却在听到这话后,鼻头蓦地一酸。
这会儿再也止不住眼泪。
淮英的声音,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她将脸埋在手掌中,眼泪无声滑落。
一直提着的心,开始缓缓下沉。从君九臣的房间里出来后,她第一次感觉到如此轻松。
淮英看着她,心脏像被一只手握紧了一样,闷闷的疼。
他开口道:“别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
“淮英。”
“嗯,我在。”
“我想你了。”
余娇娇嘴角微弯,她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有时候,做梦都会遇到你。”
说起做梦,淮英面色一沉。
他“哼”了一声,“睡吧你,我走了。”
“这玉我可以留着吗?”
“就是送你的。”
余娇娇十分珍惜,有了它,是不是可以时刻跟淮英对话?
许久,再没有淮英的声音。
余娇娇将它揣在怀中,躺到了床上。
一直都保持安静的小丹炉,终于开口了:“小主人,你真的打算跟他走吗?我怎么觉得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剑宗这五年不是一直在追踪他的下落,要是他真的来救你,那他自己不也暴露了?”
小丹炉还不知淮英的真实身份。
余娇娇轻叹:“恐怕会更麻烦。”
“不如你服个软,把江逐雪招出来就是。”
“不行。”余娇娇想也没想,直接回绝。
先不说江逐雪与自己的关系,就算没有血脉相连,那他也是江氏的爹爹。就凭这一点,余娇娇也做不出所谓的“大义灭亲”之举。
更不用说,他与淮英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君九臣想找的,根本不是江逐雪,而是邪宗的那位祖师爷。
最让余娇娇费解的是,这个君九臣有些奇怪。那种感觉说不好,虽然他所做的一切都挑不出毛病,可——
叩叩。
房门突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