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樾没有看他,邵北川只略转了下脖颈,递过去一个眼神。
程樾从包里拿出一张房卡,说:“范阳,房卡给你。”
范阳连忙上前,接过来,又听程樾说:“看好你川哥。”
随即程樾又看向邵北川:“你在这里住了几天,垃圾太多,我还得找人收拾,你先腾个地方,等你睡饱了再回来,怎么样?”
话音落地,屋里陷入一阵沉默。
邵北川和程樾对视了片刻,最终他还是放下咖啡杯,站起身。
他个子本就高大,这一站,压迫感立刻涌来。
可程樾也不是吃素的,就盯着他看,目光里还带着一点嫌弃。
邵北川转身拿起外套,一言不发的走向门口,接着对范阳说:“卡给我,我自己去。”
范阳刚要把房卡交出去,程樾便侧过身,不咸不淡的说:“卡就交给范阳保管,为了安全起见,得有人看着你,你太累了,我怕泡澡的时候晕倒在里面。”
邵北川的表情微妙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有人猝死了。”程樾不客气道:“为了你的健康,为了公司,你就忍忍吧。要是你不想要范阳跟着,那就换一个,要不找个女人?”
这下,气氛一下子跌到谷底,两股劲儿拉扯着。
邵北川的眼睛慢悠悠的眯了起来。
程樾就侧身回望,目光从他脸上滑向肌肉绷紧的脖颈,又抬起来盯住他的眼睛。
直到范阳咳嗽了两声,打圆场说:“那房卡还是放我这儿吧,川哥,程总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让你休息,你说你,何必呢……”
邵北川收回目光,径自把门拉开,开口时语气倒是平和:“走吧。”
范阳立刻跟上。
*
两人前脚才走,后脚程樾就翻了个大白眼,随即拿出手机拨通纪淳的电话。
纪淳接起来便说:“我就知道,姐你一出马,药到病除。”
“少废话。”程樾淡淡道:“这几天给邵北川换个地方。”
纪淳立刻问:“换个距离公司和录音棚近点的?”
程樾想了下,说:“你问范阳要个照片,就按照六年前他们住过的那种Loft找,户型要大,要宽敞,要隔音,要足够他们在里面折腾乐器,并且给每个人独立创作的空间。这样他们几个人平时还可以留在自己的住处,需要团队配合就过去,省时省力。”
纪淳逐一记下了,说:“几天时间恐怕不够。”
程樾接道:“地方先定下来,东西慢慢搬,装修不用精致,就算破破烂烂也无所谓,他们自己会折腾的。”
乐队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而且很愿意表达,当年那个Loft就是简装的工业风,水泥墙面,管子露在外面,乍一看很冰冷,很硬核金属,可是蓝光乐队住进去没多久,里面就开始杂糅各种风格,他们自己没事就会在墙上画东西,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些旧家具、绿色植物和稀奇古怪的金属雕像,更不要说那些各色小摆件。
简而言之,得让这帮闲人有点事干,填充他们不做音乐的时间,塞满每一块碎片,只要白天足够疲倦了,精神富足了,该睡觉的时候自然会睡。
听到这,纪淳又阴阳怪气的叹了口气。
程樾问:“你又想说什么?”
纪淳笑道:“姐,你对他还是跟别人不一样。”
程樾也跟着冷笑:“如果其他人可以压榨出和他一样的剩余价值,那么也可以享受特殊对待。反正现在该给的都给他了,以后他也不好意思再找借口。”
*
另一边,邵北川和范阳一路离开录音棚。
坐电梯时,邵北川又闻了一下自己,皱着眉问:“我身上有什么味儿?”
范阳凑过去闻了一下,说:“我没闻出来,就有点烟味儿。”
邵北川面无表情的盯着顶上的数字,不说话。
范阳解释道:“程总的脾气你也知道,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这些年对我们挺好的,就差请保姆看着我们了,这还不是因为看在你的面子上么?”
邵北川没接茬儿,只是表情也不再紧绷。
范阳也不再多言。
直到两人过马路时,范阳咳嗽了几声。
邵北川看向他,说:“你这几天老咳嗽,你是喉咙不舒服,还是怎么回事?”
范阳说:“嗨,就是肺火旺盛,虚火上升。”
邵北川皱了下眉头:“你脸色也不好,你也得多休息。”
范阳笑呵呵的:“你放心,等你睡着了,我就沙发上躺会儿,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让你先充满电。”
后来这一路上,范阳又念叨起六年前的趣事,勾起不少回忆。
邵北川脸上也浮现笑容。
直到他们走进房间的门,两人都是一愣。
房间外间摆着一张餐桌,桌上摆满了食物和饮料,每盘食物上都有塑封。
还有一套小音响,播放着程樾所说的轻音乐,就差熏香蜡烛了。
范阳第一时间拿出手机拍照,嘴里念叨着:“这待遇真是没谁了。”
邵北川也来到桌前,端起水喝了口,又想起刚才在棚内程樾的眼神和语气,隔了几秒,只撂下一句:“嗯,‘杀猪’之前都是这么养的。”
第73章 蜕变 “我要你和韩羽解除婚约。”……
蜕变
09
后来几天, 程樾听纪淳说,邵北川非常“乖巧”的听从安排,每天按时回酒店睡觉, 醒来就去录音棚工作。
范阳一直陪着邵北川,听说进度比之前好很多。
公司方面也在积极给蓝光成员寻找宿舍, 目前已经看中几家, 正在谈细节。
再一转眼, 又要到程樾和韩羽约定的日子。
可就在前一天,程樾刚走出程氏准备回家,没想到司机帮她打开车门, 她便看到坐在里面的韩羽。
程樾有些惊讶,笑着坐进车里时,扫过韩羽脸上的疲倦,和眼底的暗涌,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车子的前半程,两人聊得并不愉快。
韩羽简单提到这几天被事情绊住脚的流程,言辞间似乎欲言又止。
程樾笑容落下了,总觉得他还有后话,而那些才是重点。
程樾心不在焉的听着, 再一想,这是第一次韩羽在她面前这样, 似乎有些愧疚,又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把事情说清楚。
而眼下会有什么事情让韩羽愧疚呢?
程樾心思动了动, 忽然将他打断了:“还有半个月咱们就要订婚了, 以后你我就是一体,有什么事你不妨直接一点告诉我,我也会帮你的。”
说话间, 程樾去握他的手。
韩羽反应也很快,他用力抓住程樾,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后,正色的看向她:“其实我今天就是来和你聊这件事的。”
程樾盯着他的眼睛,没有放过任何细节。
直到韩羽说:“我想,订婚仪式恐怕要延期,或者取消。”
程樾竟然没觉得惊讶,她只问:“理由呢?”
韩羽说:“William出车祸了,很严重,现在在法国那边的医院里,他要求见我一面,我必须过去。其实我已经订好了机票,今晚就飞。”
程樾愣了愣,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程樾说:“你是怕赶不回来么?可订婚还有半个月,你预备一直留在那边?”
韩羽解释道:“他不仅是我的生意伙伴,更是我的朋友,这个时候我必须过去。据我对他的了解,我想这次去,短时间内恐怕赶不回来。我问过飞絮,是医生亲口告诉她的,现在只是用药吊着他的命,让我务必尽快过去,否则可能赶不及最后一面。”
用药吊着命,短时间内赶不回来?
程樾消化着这些碎片信息,渐渐明白过味儿了。
要说是安排亲人见最后一面,陈飞絮一直陪在那边,William的父母也应该在法国,这部分应该已经完成了。
可是在亲人见过之后,William还是要求见韩羽,这就说明有很重要的事他们必须当面说,而且William不愿转达,一定要亲□□代。
一个人在离开之前一定要交代的事,通常都是麻烦事,而这层麻烦是带给韩羽的,所以韩羽才会说短时间内回不来。
想到这里,程樾问:“既然你们彼此了解,那么据你估计,William要交代给你的事,关系到什么?”
韩羽几不可见的拧了下眉头,说:“保守预测,和他公司的经营状况有关,可能会波及到我这边。还有,他和飞絮感情很好,我想也有托我保护她的意思。生意上的事,飞絮不懂,而且她现在刚遭受打击,精神混乱,摇摆不定,至于William在法国的家人,他也不是十分信任,所以……”
韩羽的话说的比较含蓄,可程樾却能联想到很多利害关系。
就好比说贺家和褚家,明明是一家人,可是出了事,却毫无凝聚力,所有人想的都是自己的利益,想的是趁火打劫,以及这件坏事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在这一点上她真该感到庆幸,程中月和齐慧歆只有她一个女儿,程家也没有其他旁支足以抗衡,否则难保不会变成贺、褚两家那样。
再说William,虽然韩羽和她提起的事不算多,却也能令她从一些细节中推断出来,韩羽和William的关系是高于合作伙伴的,韩枫努力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拆散他们,韩羽甚至可以相让陈飞絮。
而William到了弥留之际,最信任的也是韩羽。
为了这份信任,为了多年的合作关系,韩羽都不得不去。
他一旦去了,就意味着这个忙他要帮,有些事他要负责到底,那样就势必会耽误回来的行程,会错过订婚。
程樾许久没说话,韩羽始终握着她的手。
车子里安静的不可思议,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程樾忽然出声,让司机靠边停。
很快,车子停在一个小公园附近。
程樾和韩羽一起下了车,走到无人的地方,她才问道:“你去法国除了接手William留下的麻烦,还有一点,就是要弄清楚这件事会给韩家带来多大的波及,是不是?”
韩羽背脊笔直,任由程樾盯着,他微微颔首,并不隐瞒:“是。”
程樾又问:“如果波及小,在你的射程之内,你就会如期赶回来,或者订婚延期,无伤大雅。但反过来,如果波及很大,超出你的控制范围,甚至可能会危及你的地位,在这种情况下,你就要求订婚取消。我理解的没问题吧?”
韩羽一顿,回答道:“若是后者,你我订婚,这些麻烦也会影响你和程氏。我不希望事情发展到最后,会把你也连累进去。”
程樾说:“所以你才做了两手准备。”
韩羽接道:“其实我过去以后用不了几天,就可以把事情搞清楚,到时候我会给你消息……”
程樾将他打断:“但以你对William的了解,这件事只大不小。”
韩羽没接话。
程樾又道:“其实说白了,你就是提前给我打预防针,让我做好取消的准备。”
隔了几秒,韩羽自嘲的一笑:“你一向聪明。”
程樾问:“你就没想过要一起面对?我可以帮你。”
韩羽垂下眼,低声道:“说实话,我想过。但你我开始不久,感情尚在培养阶段,其实并不牢固,我若是私心重拉你下水,无论是情感还是利益上,对你都不公平。再说William和我的合作,你也没有参与,你只是个局外人,不该搅合进来。”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沉默。
程樾安静的看了他许久,半晌才说:“订婚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现在圈内人都知道,如果取消一定需要一个借口,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所以不会取消。”
韩羽怔了怔,说:“William的事掩盖不了多久,过几天也会传遍。”
程樾接道:“那就更不能取消了,要是在这时候对外宣布,你我关系破裂,那不就等于直接证实了韩家受到波及,自身难保,而我程家趁机摆脱,划清界限?这对你,对我,对两家的名声、利益,都是有害无益的。”
韩羽说:“这种伤害只是短期的,为的是避免后面的实质性伤害。”
程樾摇头:“我倒不认为是短期的,名声若是受损,哪怕外人没有实据,只是猜测,那也会影响程氏的形象。将来在谈判桌上,所有人对我们的印象,都会停留在这件事情上。”
“那么,若是我赶不回来呢?”韩羽问。
“延期。”程樾坚定道:“我明天会和两家说清楚,订婚仪式照常筹备,但也要做好延期的准备,你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办。”
*
韩羽最终也没能说服程樾,两人就站在空旷处聊了许久,直到离开,韩羽单独叫了一辆车赶去机场,而程樾则平静的回到家里。
第二天,程樾将此事和家里人通了气。
家中意见分成了两种,一种是支持程樾,另一种则是反对。
反对的认为,现在取消婚约倒也不迟,可以及时止损,对外还可以找其他说辞来解释,不一定就是因为程家要划清界限,反过来若是现在不决定,万一韩羽那边处理不当,连累了程家,到时候再想切断联系,那反倒真的坐实了程家的做派,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而支持的则认为,现在韩羽还没到法国,等他了解清楚事情还要几天时间,如果韩羽可以处理呢,那么现在就取消婚约是不是也太着急了,以后若想再建立怕也难了,等将来韩羽缓过劲儿,这件事再传出去,一样会影响程家的名声,倒不如先和他共患难,再谈将来。
两方意见争执得很激烈,到最后还是程樾听的烦了,来了这样一句:“我和大家说这些事,不是听意见的,是我已经决定了,只是知会一声。”
这话落地,程樾抬脚便走。
她心里起伏不定,情绪不佳,留在家里也是烦躁,索性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