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平静,没有一丝无奈,也没有不甘,更没有愤怒,仿佛一尊没有情绪的瓷娃娃。
那一瞬间,贺言眼里有着困惑,却没有多问。
程樾也没有跟他解释太多,有些事,如果无法感同身受,说得再多也是浪费口舌,非得有切身体会的人,才能明白。
而既然明白了,又何需多说呢?
程樾第一次听到自己被旁人议论时,是在幼儿园,那时候大部分的事她都记忆模糊了,但有几件事她是印象深刻的。
她当时很生气,去跟对方争辩。
可是在背后讨论她的人,并没有因为她的争辩而相信,他们只相信自己的编造。
后来又长大了几岁,程樾懂了点事,齐慧歆便告诉程樾,所有人都要,也都会面临这种时刻,会成为别人话题中的主角,会被误解,被非议,无法改变,也不必改变。
程樾那时候还不明白,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才渐渐理解一二。
就像她看到的贺言,她看到的王晓玔三人,他们也未必真是那样,只不过是她读到了某一面,就下意识将这一面作为这个人的全部。
被误解,是人生的必修课。
坦然处之,是毕业考试。
程樾也不敢说,她已经毕业了,她心里很清楚,之所以不在意那些说辞,是因为她不在意那些人,他们都是nobody,有的她连名字和长相都记不住,对不上,又何谈在意。
再说,她也没有时间去在乎别人对她的观感。
*
关于程樾就是贺言选女友的标杆的话题,在年级里流传过一阵,最终因为贺言的第四任女友诞生而画上句号。
这个女生叫陈飞若,是个转学生,身材有点丰满,长相清秀,但一出现就光彩照人,性格外向热情,转来不到一星期就有不少男生在打听她的消息。
然而这个活泼的像是一团火的女生,却一眼就看上了贺言。
贺言和陈飞若的配对成功,在年级里掀起不小的风浪。
私下里,有人去提醒过陈飞若,要“小心”程樾。
后来,陈飞若就带着一身香气,飞到了程樾和贺言的班级,直接来到程樾座位前,笑容明媚的跟她打招呼。
程樾先是嗅到香水味,抬眼一看,就见到这个皮肤吹弹可破的女生,还被她的耀眼晃了一下。
贺言进来时,也被陈飞若拉了过去,还挽着他的手臂,笑嘻嘻的问程樾:“程樾姐,你觉得我们俩怎么样,相配吗?”
程樾摘下耳机,似笑非笑的扫过略有点尴尬的贺言,又看向陈飞若,说:“嗯,天作之合。”
贺言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陈飞若却笑的跟朵花似的。
直到这个小插曲翻篇后,贺言也问过程樾,她说的是不是反话。
程樾惊讶的看他:“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贺言又道:“因为你第一次见她,也不了解她。”
程樾说:“不了解,但也有一个初印象,我觉得她又香又纯,你眼光不错。”
贺言的表情瞬间变得微妙了,因为他觉得这也是反话。
*
高三的下半学期,即便是私立学校、国际学校的学生,也要面临升学问题,是出国留学还是走国内路线。
程樾和贺言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国内,令很多同学都感到意外,他们都以为,程家和贺家的首选会是牛津、剑桥。
可事实上,程家早有安排,上同城的大学,有时间就到公司提前学习,这样毕业后就可以试水独揽一个摊子。
而贺言的路线就是跟着程樾走的,她去哪里,他就要跟去哪里。
在这件事情上,陈飞若和贺言有了一点小分歧,她转学过来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家里早就铺好了出国的路子,她八月就会去。
陈飞若对贺言十分着迷,对贺言家里的安排也有些患得患失,自然也不希望这段感情无疾而终。
直到陈飞若听人说,贺言的步调是要和程樾的一致时,她惊了,怒了,还直接跑去质问贺言,是不是这样?
再然后,陈飞若还惊动了程樾。
*
那天,程樾是第一次在自己家里接待同学,而且彼此还不熟。
程樾的母亲齐慧歆得知后,让阿姨备了一些茶点送到偏厅,就将空间留给她们。
程樾坐在单人沙发里,仿佛看不见陈飞若脸上的愤愤不平,只慢条斯理的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她面前。
然后,程樾端起茶杯,说:“先喝茶润润嗓子,天热,容易上火,伤肝。”
陈飞若一噎,刚要兴师问罪,就被程樾这不温不火的一句话泼着了。
陈飞若喝了果茶,觉得味道不错,又吃了点心,心情跟着平复些,便开始直奔主题,将她的来意道明。
她对程樾好一番“晓以大义”,希望程樾可以明白,贺言不是她的奴隶和跟班,更不是养的宠物,不要走去哪里都带着他,不要控制他的人身自由,影响他的未来前途,他要走什么路,应该让他自己选,再说了,程樾又不是他妈,凭什么决定这些。
程樾一边听着一边微笑点头,在行动上认同陈飞若的道理,只是在思想上却开了小差。
类似的狗血剧她也看过,小三或者正室约出来谈判,各自阐述着自己的立场和理由,每个人都举着“讲道理”的旗帜,试图说服对方对男人放手,给男人自由。
那些剧情大部分都很低俗,唯一让程樾觉得还可以上的了台面,彼此都不伤面子的,大约就是电影《梅兰芳》里的那段。
那梅兰芳身边的两个女人,用的也都是文明用语,聊的不仅是男人,还是这个男人的前途和艺术生涯。
里面有句话,程樾也印象深刻,那个原配说:“梅兰芳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座儿的。”
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艺术家,世俗情爱只会毁了他。
程樾吃了半块点心,走神到这里,忽然被陈飞若叫醒,陈飞若正提出问题:“你怎么看?”
程樾一怔,和陈飞若对上一眼,说:“哦,我觉得你说的非常对,点名扼要,分析到位。”
陈飞若顿了几秒,抿着嘴唇,鼓着腮帮子,好像被程樾的软钉子为难到了。
程樾见状,便笑着问:“那你希望我做什么呢?”
陈飞若这才说:“我想……你能不能劝劝他,不要这么固执?难道他出国留学了,他们家和你们家的关系就会疏远吗,你们两家的交好是这个决定的吗?”
真是灵魂拷问,这个问题程樾也回答不了。
程樾点了下头,说:“我会把你的意思带给他,也会规劝。不过在那之前,我也有个问题请教。”
陈飞若坐直了,显得无比坦然:“你问。”
程樾问:“你希望他出国留学,是你觉得那是更好的选择,是么?”
陈飞若用力点头:“当然!那边的学校是我们家精挑细选的,我自己也有做功课。”
程樾又问:“所以,你是希望他和你一个学校。”
陈飞若反问:“不然呢?”
程樾笑了:“那么这和你刚才说我的那些,又有什么区别呢,不一样也是在为他做安排么?”
陈飞若愣住了。
程樾放下杯子,又道:“我会去劝他的,不过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国内与国外,并不存在哪里更好哪里更不好的说法,要看适不适合。趁着这段时间,你不如也考虑一下国内,可别一棵树上吊死。”
*
等到陈飞若走后,程樾转头去了齐慧歆的画室。
齐慧歆刚刚停笔,身上还穿着工作服,头发高高挽起,见到程樾便笑着调侃:“谈判完了?”
程樾翻了个白眼,在自己母亲面前毫不避讳,说:“想不到我人生中因为感情的第一场谈判,竟然是为了这种荒谬的事,为的还不是我的男人。”
程樾将头靠在齐慧歆肩头,看着眼前的画,半晌又道:“其实我有点羡慕他们。”
齐慧歆拍着她的背,问:“羡慕什么?”
程樾说:“我也要十八岁了,还没有遇到一个能让我为了他的前途而不顾一切奔赴战场的男人。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没有爱人的能力。”
齐慧歆只说:“缘分的事,不能强求。那个人,也许在将来等着你呢。”
程樾没接茬儿,只是想着,连最冲动的青春期都没遇到,以后成熟了,稳重了,大概会连冲动是什么滋味儿都忘了吧。
将来就算遇到那个人,大概也只会谈一场理智的爱情。
程樾自然不会告诉齐慧歆,她最近总是觉得自己正在老去。
隔了片刻,齐慧歆问:“对了,下周就是你生日了,打算怎么过?”
程樾说:“反正不在家里过,贺言说他有安排。”
齐慧歆又问:“你跟贺言一起过?那可是十八岁的生日。”
程樾笑了下,说:“不是您想的那种,不是二人世界,总之放心吧,我有预感,我那天会很开心的。”
齐慧歆杨起眉:“说起贺言,他有什么特别之处么?我记得你以前也有别的‘跟班’,但是到后来,渐渐就只有贺言了。”
程樾回忆了一下,的确如此:“他们,不如贺言有意思。”
有意思?
齐慧歆不是很理解,却隐约明白,一定是在这里面发生过什么事,贺言做“对”了什么,才会令程樾做出这样的选择。
第11章 程樾和贺言 男人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
程樾和贺言
11
程樾到底为什么会选择贺言当伙伴,这件事的细节她从没和程中月或齐慧歆交代过,自然也不会跟其他人说。
程樾自小生长在人生经验丰富的爷爷奶奶身边,又有程中月这个出类拔萃的父亲,和齐慧歆那样任何事都可不动如山的母亲,她很小就明白一个道理,找朋友,找伙伴,与之长期相处的并非优点,而是缺点。
任何人都有缺点,寻找人品出众的人十分不易,自己也做不到完美无瑕,那么就要学会与他人的缺点和平共处。
若是缺点太多了,实在难以忍受了,便想想这个人的优点。
程樾很早就发现了贺言的缺点,且自认为可以与之共处,在她的能力范围内找到一个平衡点,不至于让那缺点过分放大,一发不可收拾。
反过来说,若是贺言表现的人品高洁,完美无瑕,程樾心里反倒不踏实,要犯嘀咕了。
古有颜回,那是孔子最得意的门生,七十二贤徒之首,有人说他混得最差,但一直保持乐观的心态,不骄不躁,宠辱不惊。
也有人说他,才是真正的君子,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身,而非时下一些人,以严于律人,宽于律己。
当然,那时候也有很多人认为颜回虚伪,很会装相,这世间哪有他那样的人呢,他只是演技好。
程樾生在商贾之家,虽然没见过颜回那样的存在,却也向往、好奇,只是再反问自己,若找伙伴,找合伙人,找朋友是那样的,她能与他友好相处么?
答案是不能。
若是经商,会被拖后腿,若是做朋友,会越发衬托出她的一身短处,过于人性的一面。
所以她才会选择贺言,优点和缺点都是那样的清晰,缺点却又不至于盖掉优点,可以驾驭。
*
一天后,程樾将陈飞若的意思转达给贺言。
贺言听后的反应,就和她预料中一样,先是皱眉,眼里流露出不悦,随即平复了情绪告诉她:“她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尽管答案早已在程樾脑海中了,她还是忍不住问:“我劝她不要一棵树上吊死,同样的话也拿来劝你。你我既然已经约定好,是不会因为你出国几年就改变的。她的建议也是一种方案,也许对你更有利,你怎么连考虑都没有就否定?”
贺言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考虑?”
程樾“哦”了一声:“说来听听。”
贺言说:“就算我要出国留学,也不是因为陈飞若家里的安排,我有我自己的打算,不会将我的学业和情爱绑在一起。我要是跟她去了,一旦分手,对我们双方都会有影响,她不够成熟,得失心太重,一时半会儿明白不了感情会来,就会走的道理。所以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办法。”
程樾听着有趣,又问:“你怎么这么悲观,万一要是你们一起念大学,感情也维系的不错呢?”
贺言说:“那以她的性格和思维方式,八成会认定是她帮我做了正确的选择,所以我不该,也不能辜负她。那这个道德枷锁,我岂不是要背一辈子。”
程樾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贺言见状,总觉得她表情里藏着深意:“你想说什么,说吧。”
程樾笑了下,说:“就人生规划上来说,你看得长远,清晰且通透,将来会有一番成绩。但就陈飞若的角度来看,你现在就已经具备了渣男的品质。”
贺言一顿,随即也笑了。
是不是被定义为渣男,他对此毫不介意。
直到程樾忽然问:“对了,你之前说我这次的生日会和以前很不一样,也会很精彩,能不能先剧透一点给我?”
贺言却笑道:“剧透就没惊喜感了。”
程樾又问:“你确定是惊喜?”
贺言只说:“除非,你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
贺言的一句话倒是把程樾架在那里了,合着她要是觉得不够惊喜,就是她喜新厌旧呗?
只是话虽这么说,程樾却没往心里去。
转眼过了周末,程樾的生日终于到了。
这天下午三点多就下了课,程樾回家冲了个澡,换了身适合外出的水蓝色长裙,等到约定的时间一到,贺言家的车也准时出现在门口。
程樾刚坐上车,抬眼一看便怔住。
贺言也有些惊讶,率先说:“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贺言也穿着浅蓝色的便装,旁边还搭了一件白色外套。
程樾坐稳后说:“你的衣品是越来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