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地回甘——归晏温
时间:2021-09-18 10:27:10

  她听到了,山下人们的欢呼声。
  这连绵山岭、空谷幽幽,那些人喊着季司原的名字,其声回响,荡彻整片山林。
  身后有脚步声踩着落叶拾级而上,由远至近,周如叶看到身侧笼罩的阴影,微笑回首:“你来了。”
  “在这儿干嘛?”
  “我在等你呀。”
  周如叶好像料到他会来,眯起眼逆光冲他笑。
  季司原见她只穿着紧身的白色羊毛衫,冲锋衣外套被垫坐在大理石台阶上,不赞同地皱眉:“怎么穿这么点儿。”
  他正要脱外套给周如叶披上,被她拉住,拍拍左边空出的位置:“不用,你坐这儿。”
  季司原顺从坐下,周如叶窝进他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腰。
  “你回来了,真好。”她靠着他的胸膛,轻声呢喃。
  “让你担心了,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季司原轻抚她的长发,突然低头拿下巴蹭她,“我没冲澡就过来了,刚出了汗,身上一股味儿呢。”
  周如叶闷着头笑,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抬头亲了亲他的喉结:“我又不嫌弃你。”
  “是么?”季司原又嗅她,“没事儿,我老婆香就好了。”
  周如叶静默一会儿,例行发问:“你有受伤吗?”
  “没有。”
  淤青不算受伤。
  “那就好。”
  “怎么不在下边儿等我?对你老公这么有信心,不担心我出事儿?”
  毕竟他出来后找了好一会儿,不能在第一时间见到她,他很不满意。
  “呵呵,我怕你被人发现……任务期间还在谈情说爱呀。”周如叶半开着玩笑。
  在那种情况下,她自己也不能保证,不会冲上去拥抱他,所以还是克制一下的好。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嗯?”季司原疑惑,任由周如叶从他怀中钻出来。
  “你看那边!”
  季司原顺着周如叶手指的方向,眺望山崖远处——
  由于连天暴雨侵袭,山上添了许多落叶。
  西风阵阵,卷起千层叶浪,原本只是凋零枯黄的残叶,如今露水欲滴,叶片镶着灿烂晖光,铺天的金色叶片在风中划出优美的弧度,仿佛有生命般涌向远方。
  最后力竭,倏然滑落,在辽阔的原野上叶落归根。
  “真美。”季司原由衷感慨。“来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心情欣赏这里的山水。”
  “好在这里深埋的炮弹都已经被移除了,那些被迫搬离的人们终于可以重归家乡,安心在此居住了!”
  周如叶捡拾一片脚边的枯叶,在手里转了转,提起一件她一直未说的往事:“司原,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改名吗?”
  季司原握紧她的手,专注地倾听。
  “周绥是爸爸取的名字,寓意着‘福禄绥之’,但我好像没有什么福分去享用这个字……”
  周如叶淡笑,微微自嘲,“爸爸临死前给我发过一条短信,他说:‘绥绥,无论如何,爸爸永远爱你。’我回他不要再折磨我和妈妈了……”
  她垂下头,双手交叠捧着那片枯叶,而季司原宽大的掌心足以包裹她的双手。
  “我觉得我配不上所有人给我的爱…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如果你不去渴望得到别人的爱,自然不用害怕失去,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惜我还是失去过几个朋友。”
  周如叶咬着唇,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这才继续开口。
  “周如叶这个名字是我随手取的。‘身轻如叶死如尘’、‘扁舟如叶片帆孤’……小时候外公就说过,人各有命,取名要担得起,不能名压人,所以我觉得周如叶更适合我。”
  微风时停时起,季司原的喉结微动,轻声问:“那现在呢?”
  他瞧着她的侧颜。
  落寞的神情转瞬即逝,化为一抹动人的笑意,她抬眸凝望他:“你还记得你救过我几次吗?”
  季司原挑眉。救她纯属本能,他并没有想邀功的意思。
  “枯叶凋残固然令人惋惜,不过如果叶落归原,终得其所,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呢?”
  “司原,我……”
  周如叶没来得及说完,那两个字被季司原突如其来的吻所吞没。
  又到了一天落日西沉的时分,周如叶闭上眼,天际昏黄,薄薄的眼皮被阳光笼罩,泪水浸润着眼眶。
  季司原浅吻辄止,笑着抵住她的额头,“我爱你。”
  “你说我是你活下去的意义,你也是我生的信仰。”
  ……
  山下正张罗着给英雄们合影留念,罗绪终于卸下扛了一天的摄像机,换成单反。
  不止他,许多人都在找季司原。
  军地领导、国际禁止化学武器组织视察团……副省长也已莅临。
  在场的日本专家,全都记住了“Ji-si-yuan”这个名字,他们由衷坦言,“佩服中国人!”
  “他们在山上。”
  邱绵雨没头没尾地和罗绪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
  罗绪想起那天与周如叶站在升旗台前的谈话,赶紧往山上跑。
  他微微喘气,单手扶膝,驻足在护栏旁,猛一抬头,就看见国旗下的两人。
  季司原已站起身,长身伫立,右臂微垂,朝坐在原地的周如叶摊开掌心。
  周如叶仰望他,长发扬起,露出她挺秀的侧影。
  落日熔金,雨水冲刷过的世间剔亮澄净。
  晚霞赤橙,猎猎红旗,浩荡山原于黄昏中被余晖映红。世间亮色装点着这一对爱侣的剪影,就在周如叶将手搭在季司原掌心的一瞬,罗绪连忙回神,按下快门。
  他满意地翻看自己的杰作,随后悄然离开。
  “军旅生涯就要告终了,你真的不遗憾?”周如叶握着季司原的手,最后回首看了眼红旗的方向。
  “我的军旅生涯从无败绩,不负人民、不负国家,有什么可遗憾的?”
  “嘁——”周如叶睨他,“还不是因为你太优秀,我怎么好意思让国家失去这么优秀的子弟兵?”
  “既然这样……”他声音一沉。
  “嗯?”
  周如叶不免有些紧张,难道这就说服他不转业了?
  “那就让我儿子去弥补遗憾吧。”季司原笑得恣意,不等周如叶生气,直接拦腰抱起,往山下走去。
  ……
  少年人当如泼兰地酒,豪情烈性,涤荡四方。
  你有山河骨,你有报国心;你有潜龙腾渊百折不回之意气,却也将烈酒馀甘惊鸿掠影一记多年。
  从酒泉的黄沙,到龙目岛的火山;从北京的乍见惊艳,到西安的劫后定情。
  感谢你,出现在我晦暗的生命里,伸手托起坠落的我,仰望天光。
  既山河无恙,便叶落归原。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季哥的军旅生涯告一段落,正文也就在此完结啦。
  别慌,还有一些没交代的细节,会写在番外里。包括吴选等人的发展,季哥和如叶今后的事业和婚后生活等等...
  另外下一本书的男主,也会在番外里出现的!
  感谢大家看到这里,番外见~
 
 
第80章 番外一结发为夫妻
  【一】
  回北京后,周如叶与杜琴一道去探望吴选。
  季家的车缓缓驶入解放军总医院,车后座杜琴终于舍得松开周如叶的手。她得知周如叶独自跑去吉林军区后,心里一直十分自责,觉得自己不该强迫她去劝阻季司原执行任务。
  “如叶啊,以后千万不能再做傻事了,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和我说,季家就是你的家,别把自己当外人了,好吗?”
  “嗯,我知道了,谢谢伯母。”周如叶也没忸怩,点头应承。
  她感激杜琴对她的包容和接纳,尽量让自己的态度不显得生分。
  杜琴满意地笑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袋:“我知道你在顾虑你母亲的事,当年确实闹得不太愉快,我也知道你母亲对季氏心存芥蒂,所以想了个办法来弥补——”
  周如叶蹙眉,想也没想就推辞:“伯母,当年季氏也只是按流程办事,您不必……”
  “哎,如叶,刚说完的话就忘啦?”
  “咱们是一家人,这是我和首城的一点心意。我想你母亲看到这些,至少不会再阻止你和司原的婚事了。收着吧。”
  杜琴将文件袋轻轻放在周如叶腿上,司机已经停好车,候在车外等待开门。
  ……
  周如叶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默默收下了。
  她和母亲已经通过电话,交代了所有事,母亲赶最早的航班回国,今晚就能到北京。
  她本来想自己说服母亲,毕竟这只是她的家事。万雨和季首城固然是好意,但如果掺了经济往来,她总觉得自己和季司原之间的感情变成了一笔交易。
  周如叶低着头,跟在杜琴身后往病房走。
  这都是她自己的小心思,毕竟商场如战场,当年她们确实是狼狈落败,有些伤疤不可能说忘就忘。
  吴选已被转移到单人病房,比起上一次来探望他,现在的他外伤基本痊愈,只是左臂还绑着石膏,头部也仍然缠着绷带,鼻腔连接导管,以此维持每日的营养摄入。
  他的头发稍长了些,短刘海柔软服帖的搭在额前,让他看上去安静乖巧了许多。因为太久没见阳光,肤色也恢复到偏白的状态。
  他的家人每日悉心照料,定时替他洗澡更衣。床头有娇艳的花束,周如叶看到其中的卡片,上面只有一个字,冉。
  杜琴带她到病房后,就去主治医师的办公室了解情况。周如叶一个人坐在吴选的病床边,明知他不会有回应,却还是希冀地喊他的名字。
  “吴选?吴选?”
  她难受地咬着唇,吴选的生日恍如昨天,那时的热闹还历历在目。
  记忆里总是吴选在喋喋不休,大家就默默看着他笑,即使话再多也没人嫌烦,他天生就能带给人欢笑。
  “吴选,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变成我在旁边讲个没完,你默默听着一语不发…”
  “我来是想和你说个好消息,你季哥已经成了你的替补,替你完成了日遗化武的挖掘任务!他让我转告你,你从没有欠过他什么,一等功你当之无愧。”
  “他的生日也是在任务期间过的,当然没有蛋糕,他只能对着长寿面许愿了…”周如叶轻笑,“还记得你的生日愿望是希望我们百年好合吗?我们的愿望,是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醒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
  有风轻拂,吹动病房内白色的窗帘,吴选头顶翘起的短发轻晃两下,显得尤为可爱。
  周如叶又耐心地向他描述了在吉林那些天的见闻,她还从未一口气和人讲过这么多话,直到杜琴来敲门,她才止住话头与吴选道别。
  吴选的情况并没有改善,医院还在尝试各种治疗方案。周如叶和杜琴皆是心情沉重,杜琴将她送回住处后就离开了。
  ***
  周如叶算准时间,提前一小时去机场接机。
  万雨这次是带着怒气回来的,毕竟女儿都要谈婚论嫁了,她却被蒙在鼓里,对象还是季氏……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愤怒过了。
  一路无话。
  母亲不愿理她,周如叶也预料到如今的局面,她不可能妥协,即使母亲反对,她也一定要嫁给季司原。
  回家后,周如叶才想起包里杜琴给她的文件袋,她没来得及拆开,直接递给母亲。
  “妈,这是伯父伯母托我转交给你的,说是他们的一点心意……”
  万雨眉头一跳,怒视她:“伯父伯母?你叫得倒挺顺口?是不是过两天就要喊那个杜琴妈了?我这个妈什么都不知道,反正可有可无!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
  周如叶平静地听着,她早已习惯万雨这么多年的怒斥,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骂几句就哭的小女孩了。
  “妈,先打开看看是什么吧。”
  万雨从她手中抽出文件袋,撕开密封条——
  是两份合同。
  股份转让协议,一份的受让方是万雨,另一份是周如叶。
  “画雨丝织”的股份,总共40%,分别转让给母女俩。
  周如叶有些诧异,她知道这份礼物会是“画雨丝织”的股份,但没想到还有自己那份。
  反倒是万雨,拿着文件袋坐回沙发上,低头沉默地看着合同,摸不透她的心思。
  “嗯?”万雨正翻阅自己那份合同,却发现合同内页夹着一封信。
  是季司原的亲笔信:
  “万阿姨,您好。
  冒昧递上这封书信,启信时我应仍在军营,未能及时拜访问候,望海涵。
  之所以提笔写信,一方面是任务在身,暂时无法登门解释一切;另一方面,纸笔立据,我今日之承诺字字出自肺腑,只希望万阿姨能放心将如叶交给我。
  今年春节,我已带如叶见过家父家母,目的很简单,我希望她能毫无顾虑地和我在一起。她性格敏感纤细,看事情通透缜密,我既欣赏她的独立坚强,也知她万事隐忍,心思深藏,习惯独自解决问题。
  尊重与理解,这是我与她的相处之道,也是我爱她的方式。她无需多言,无需改变,我会竭尽所能排除万难,免她余生再被抑郁障碍所困扰。
  万阿姨,如叶非常爱您,她忧虑您的态度,期望得到您的祝福,而我也同样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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