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皇阿玛不仅是阿玛,还是皇帝。用老师的话说, 他皇阿玛首先是大清国的皇帝, 其次才是他们的阿玛。
还不是他一个人的阿玛。
下午练骑射的时候, 太子装着随口一问的样子, 对大阿哥说:“大哥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呢?或者是特别想要的东西。”
大阿哥眯眼笑道:“出宫射猎啊。”悄咪咪地道,“听说昌瑞山是射猎的好地方。等给两位皇额娘迁了宫,我们寻理由在那里多停几日。”蹭破皮的地方,结的痂,还没掉。贴在左脸上方,像一块大黑痣,十分抢眼。
大阿哥的回答,不是他想要的。太子便没仔细去想他说的事。而是看着他伤疤处,怔了片刻后问:“大哥的脸还疼吗?”
大阿哥嘿嘿笑道:“不疼。”
太子又问:“会留疤吗?”
“留疤怎么了?”十岁的孩子,已经有辨别容貌的能力了。大阿哥最烦谁提到自己的长相。皱了皱眉,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打仗又不是靠脸。”
如果不是怕被皇阿玛责骂,他想伤得再重一些呢,留疤才好,才显示凶神恶煞。省得别人用俊俏形容他。
太子不知道他大哥的烦恼,在他的印象中,大哥从来就没有过烦恼。
他低头看看自己光洁平滑的手背。被猫抓到时,整个太医院的人都紧张,生怕会留下疤痕。结痂掉了之后,涂了很长时间的药膏。
太子突然十分羡慕大哥。说不清楚,羡慕大哥什么,就是很羡慕他。
关于这个羡慕,他也认真思考了一段时间。直到出宫的前晚上,才模糊里想到了答案,大约是羡慕大哥的无拘无束。
这晚,康熙带了两大木箱东西来承乾宫。
一样一样的拿出来,给佟宝珠展示。
“这是朝鲜进贡的驻颜膏,听说很好用。外面的野风伤人,每日早中晚涂抹手脸。”
佟宝珠接过三个深蓝色带彩釉的圆瓷盒,打开其中一个,凑上去闻闻,有杏仁的微甜,还有些许丁香的淡雅。合上后,递给旁边的彩云,“收起来。”
康熙等着贵妃夸赞他之后,再拿下一样给她呢。看贵妃表现平淡,只得主动问:“贵妃喜欢吗?若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库房里还有其它品类。”
佟宝珠忙道:“喜欢。”接着又道,“盒子漂亮,香味儿也别致。尤其是杏仁味儿,清甜里透着微苦。特别适合在春天里使用。”
这是他在多种香味儿里挑出来的,当然别致。
贵妃果然同他一样有眼光。
康熙这才满意了,拿起三条白色的丝帕递过来,“这是面巾,下马车的时候,用来挡脸。”抽出一条,给她演示怎么系,“城外的风烈,别把贵妃好看的脸蛋吹伤了。”
佟宝珠笑着接了,“俗话说,会做事的人,什么事都做的好。还真不假。皇上在大事上英明,小事贴心,考虑的比这些丫头们都周到。她们都没想到这回事。”
彩云正暗叹万岁爷待娘娘好呢,听到这话,用眼稍飞快的偷看了一眼康熙。看到康熙满脸的笑意,没有丝毫要责怪的意思,才放心。
这些东西早准备好了。不但准备了面巾,还准备帷帽。抹脸抹手的香膏,带了好几盒。
康熙先后又拿出七巧板、九连环、华容道和孔明锁。
“贵妃在马车无聊,用这些东西消遣。”指着箱子里十多本书,说,“这些都是朕特意为你挑的,各地的异闻趣事。歇息的时候,打发时间。”
朕不能一同去,有这些东西在,贵妃能时刻的想着朕。
佟宝珠:“……”虽然心里想的是,出了门,谁还有心思看书。扒着车窗看看空旷的野草地,都比书有趣。但还是大大地夸赞加谢恩了一番。
朝臣们和其他嫔妃们也经常夸赞他,但康熙就是觉得贵妃的夸赞同他们都不一样。他(她)夸赞的是皇帝,贵妃夸赞的是他本人。
被一个懂得很多道理的人认同,他觉得自己特别优秀。不是身为皇帝的优秀,是身为一个男人的优秀。一想到,要差不多一个月,贵妃不在宫里。康熙就特别后悔,没有把贵妃从名单里除去。
除了两位先皇后离世,康熙从未经历过别人主动离开他。
元后离世时,吴三桂刚造反不久,各地的战火四起。北边的蒙古察哈尔王距离京城一百多里,而京城里兵马不足一万。与此同时,朱三太子的人,攻到了乾清门。
自己的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为了以防不测,胤礽刚满周岁就立为了皇太子。那时候他还不到二十岁。只顾为造反的事忧心,哪还有心思,去想别人。
钮祜禄皇后离世时,吴三桂在南方称帝了。也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进后宫的心思都没有。
终于等到平叛要结束,有心思想别的事。对她们两个的印象也淡了,甚至有些想不起来,她们的模样。
现在贵妃主动离开他,康熙十分不适应这种情况。此时人还在自己怀里。就觉得已经开始想她了。
“贵妃可知道,你有多幸运。入宫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南方的战事就要结束了。去除了心中大患,以后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是的呢。臣妾幸运的很。”佟宝珠欢喜道。想到明晚这个时候,已经是在京城外面了,就兴奋极了。
“贵妃比前两位皇后有福气。”康熙温情脉脉地摸着她的脸蛋,道:“贵妃的面相,看着就是有福之人。”
佟宝珠想到元后十二岁嫁入皇宫,第一个儿子没站住。隔了四年,终于又有了身孕,生下太子的当天就离逝了,也没机会看到太子如今的模样。
想附合,说自己就是比她们有福气。
话到嘴边时,又改了:“臣妾觉得两位姐姐更有福气。能和皇上做年少夫妻,让皇上一直铭记在心,才是最大的福气。”
哪里有铭记。看到太子时,还能偶尔想到元后。至于继后都快忘干净了。
“朕看到她们明争暗斗,就心烦,觉得她们不懂事,不为朕着想。朕一心烦,就不想见她们。”
康熙叹了口气,转话又道:”那时候朕年轻,不知道心疼人,皇后生太子生了两日两夜,朕也没去看她。还是皇祖母说,皇后不行了,朕才去。皇后拉着朕的手,挣扎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朕那时候,脑海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康熙越说越多,越说越伤感。说元后进皇宫的时候还是个小女孩,个子跟现在的大阿哥差不多高。怯生生的,一说话就紧张。听别人说,她常常一个人躲在卧室里哭。他一听说她哭,就心烦。从来没问过她,为什么要哭。
佟宝珠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等姐姐的梓宫安置好。臣妾代皇上跟她说,皇上一直惦记着她呢。她儿子现在是太子了。而且聪明善良,受众人喜爱。跟她说,皇上会把太子照顾好。”
康熙:“她能听到吗?”
佟宝珠肯定地说:“能。”
康熙又叹了一气:“那时候,要是贵妃在多好,朕不在,也有贵妃能守着皇后。钮祜禄氏心胸狭窄,盼着皇后早死,她好当皇后……”转话又道,“有贵妃在,说不定皇后……”
佟宝珠打断了他的话,“书上说,人到这世上,是受苦受难来了。早解脱早登极乐。说不定,姐姐正在极乐世界过着好日子。皇上别忧心她了,省得姐姐在极乐世界里不安心。”听康熙的话里,元后当时在宫里过的并不开心。终于摆脱了后宫嫔妃的身份,估计不想被皇帝再惦记着。
康熙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道:“朕在佛经里看,人有六道轮回。皇后是不是已经投胎到别处了?”接着,又自顾说:“等百年之后,朕要同贵妃葬在一处。这样下一世,还能在一起……”
她又没做多少恶事,下辈子老天爷不可能还惩罚她,让她做娘娘。佟宝珠不想接话,装着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说一句:“......朕一定要立贵妃为皇后,只有皇后才能同朕葬在一处......”
佟宝珠:“......”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破解的法子。如果下辈子,真是又投胎到了一处。祈祷灵魂互换。她来做男人,把大猪蹄子纳到后宫里。
这么一想,安心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叩礼
巩华城在京城西北, 走官道七八十里。皇太子和贵妃出行有仪仗,行程慢,预计的是三日到达。
所以在二月二十六日上午,便开始动身出发。
佟宝珠又给照顾四阿哥的嬷嬷宫女太监们叮嘱了一番, 按时吃饭, 照点睡觉, 注意保暖这些。
四阿哥最近迷上了投球。
天暖了, 把筐架安置在院子里, 站在十来步远的地方, 拿着滚圆的蹴鞠往筐里投。
投出去之后,如果没进筐, 就沮丧的蹦一下;投进去,兴奋的蹦四五下。
每次都是拉布拉多摇着尾巴, 来回跑着帮他捡球。
他能乐此不彼的玩小半天。
刘福和冬草两个人,经常悄悄地谈论,四阿哥为什么喜欢这个游戏,也没什么乐趣啊!不过,他们都喜欢四阿哥玩儿这个,坐在旁边看着他就行, 省心多了嘛。
佟宝珠走的时候,四阿哥又是在玩儿投球。
“额娘走了啊!待会儿让刘福带你去德额娘那里。胤禛在德额娘那里,要乖哦!不许闹人,不许给德额娘添麻烦。乖乖地等额娘回来,记着了吗?”佟宝珠把球捡起来, 递给四阿哥。
“走了啊”, “送你去德额娘那里”这样的话, 最近都听好多次了。四阿哥没觉得跟往日有什么不同。
他仰起小脸, 调皮地冲佟宝珠吐了吐舌头,接过球,又扔了出去。
球进了筐。
兴奋得又蹦又跳,大声喊:“多多,多多……”
佟宝珠摸摸他的头,“额娘走了啊!”她之前打算的是,她走之前,亲自把四阿哥送到永和宫。一想到,把他留德嫔那儿,自己回来,心里就难受。还是她走之后,再让人送他去。
现在想来,这个决定果然是对的。临出门,还能和他说几句话。
四阿哥没理会佟宝珠,接了球后,搂着拉布拉多的脖子,趴到它的耳边,小声了一句什么,然后拍了一下它的后背。
拉布拉多摇着尾巴,飞快地跑到球筐边,转回身,盯着小主人等着捡球。
四阿哥双手扬到头顶,又要投。佟宝珠从他手拿过蹴鞠,弯下腰,认真地对他说:“额娘要走了,这次要走好多天。胤禛会不会想额娘?”
四阿哥蹦跳了两下,伸出双手,笑着叫喊:“额娘,额娘……”
佟宝珠蹲下身,一只手托着蹴鞠,一只手摸着他的小脸,笑问:“胤禛想要做什么?好好说。”
四阿哥哈哈笑着去夺:“额娘把球给我。”
佟宝珠原来担心,她走的时候,四阿哥会抱着她腿哭呢。毕竟要很长时间不见面。
四阿哥没表现出一点依恋,她本该放心,可莫名的就是有点失落。把蹴鞠给他之后,捏着他的小脸又问:“额娘真走了啊,胤禛会不会想额娘?”
四阿哥没应她的话,扒掉她的手,又欢快地去投球了。
冬草赶忙说:“四阿哥还小,不知道娘娘这次走,同以前从后殿去前殿,有什么区别。估计到不了晚上,他就该想娘娘了。”
佟宝珠再次交待:“他要是闹人,多陪他玩玩儿,玩起来,就会忘了别的事。要是在永和宫睡的不习惯,还带他回来睡。尽量依着他。”
前几天,德嫔就让住在西配殿的一个常在搬去了别宫。专门腾出了两间屋子给四阿哥住,床和被褥都准备好了。
佟宝珠当时看到德嫔让内务府送的拔步床,以及满屋的摆件,想说四阿哥喜欢开阔的地方,喜欢在屋里跑来跑去。
屋里摆的东西太多,影响他活动。
担心自己说出来,德嫔会多想。毕竟是她花了一番心思布置好的。她这样布置,自然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更好。
便什么都没说。
反正,承乾宫和永和宫离的近,晚上宿在承乾宫,跟宿在永和宫西配殿没什么区别。
佟宝珠从后殿走的时候,走得一步三回头。而四阿哥只顾着玩球,没朝她看一眼。
冬草看到这情形,心里酸酸的。暗自想着,要是亲娘估计不会是这样。
又想着,也不知道娘娘什么时候生孩子。十分想不通,娘娘不是有生子秘方吗?什么不生呢?反倒是把别人的笨孩子当亲儿子养。
佟宝珠来到前殿,安嫔和博尔吉特氏都在。此时两个人穿的衣服,都是佟宝珠吩咐尚衣局做的。
月白色锦锻旗服,绣着浅青色的祥云纹和枝叶纹,并用同色的青锻镶边。普通的两把头,右边压了大小两朵粉白色的缠银丝绢花,左边插垂珍珠步摇。
如果是一个人穿,就是普通的素色衣服。两个人同样服饰,站在一起就十分打眼了。庄重优雅而不失亮丽。
这就是统一服装的魅力所在。
佟宝珠和她们的略有不同,祥云纹和枝叶纹,用的是稍深的石青色,梳的是包头髻。髻上粉白色的绢花,用的是金丝。
三人站在一起,单从服饰上来看,也能分辩出谁的位份高。
佟宝珠是担心万一有人弄错身份,把博尔济特氏当成贵妃。所以才把自己的服饰,与她们区分开来。
因为,每次嫔妃们去承乾宫请安,博尔济特氏都是最抢眼的那个。个子高,相貌明丽,气场又强。
她不知道,在她刻意保持形象的时候,自己才是气场最强的那个。
康熙站在奉先殿前面,在走来的一队人里,一眼就看到了她。
春日的暖风轻拂,贵妃搭着侍女的手款款而来,高贵典雅,像是万花众中一株冰清玉洁的白兰花。
再看她身边的几个人,除了同她服饰差不多的两位嫔妃外,跟着她们的宫女嬷嬷们都是素色衣服。
康熙心里涌出莫名的伤感。跟她说了,就是跟着走一趟,照管着太子和大阿哥。她们这一身的行头,还真是郑重其事的为两位皇后送行。
康熙扭头扫了一眼负责此次仪仗的礼部官员,也就是太子的老师张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