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杜莹莹自己也埋头苦读，不少生意上的邀约都推了。12月中旬，忽然接到丁悦悦电话，“三伯是个混蛋！”
什么什么？她莫名其妙。
丁悦悦已经快哭了，“杜莹莹，作为千千万万稻米的一员，我对三伯满怀希望，三伯却伤害了我的心，我对他失望至极，我的青春都喂了狗！我诅咒他每顿饭吃翔，出门踩狗屎，走路被野狗追！我本来还想包养你的密室，哼哼，从此之后，我和《盗墓手记》一刀两断！”
这么严重？
杜莹莹转念一想，明白了：《盗墓手记》本月推出大结局，书中人物的命运得做个了断，大概受欢迎的主角挂掉了，闷油瓶？胖子？总不会是主角无邪吧？“喂，是不是闷油瓶死了？好了好了，乖，长大你就知道了，能停留在最最辉煌的时刻是件很幸运的事情，你看，你在你17岁的时候记得闷油瓶....”
丁悦悦喊：“你根本就没看！你什么都不懂！”气哼哼地挂掉了。
她忍不住打开电脑，登上久违的微博，发现“南派三伯”“盗墓手记”已经在热搜了。研究一会，大多读者对小说结局很不满意，“太坑了！”“这TM就完了？”“回去重写！”“你对得起我们苦苦等待吗？”
杜莹莹皱起眉：签了约，钱付了，小说烂尾可是麻烦。
她给窦坤打电话，对方说，《盗墓手记》大结局今天上市，团队派人蹲守书店，一摆到柜台就买回店里了。
关于小说结局，窦坤是这么说的：“闷油瓶替无邪进入青铜门背后，无邪和胖子活下来了，潘子死了，就完了。留下一句，十年之后，无邪可以到青铜门找闷油瓶。”
这这？
杜莹莹有点惊诧，确实和她期待的结局不一样，从技术角度，似乎仓促了些。可她上了一年多的课，读了非常多的名著、教材，并没太难过：在小说的世界里，人物的命运一开始就注定了，事实上，自从第一个字，人物就活了过来，不再是“纸片人”，更不由作者掌控。
她只好问：“三伯怎么说？”
密室5人团队+窦坤有个工作群，杜莹莹和三伯都在里面，每天密密麻麻几十页聊天记录。
窦坤答，“三伯比较忙，工作排得很满，有空上来，我们才跟他聊，如果他不说话，我们就不打扰他。今天他不在线。”
杜莹莹只好说：“就当留白了，开放结局，也好，我们发挥的余地更大一些。”
月底期末考试，杜莹莹全力以赴，考完最后一科整个人都轻松了。忙忙碌碌两、三个月，她有一种“活过来了”的感觉，和同学们大吃大喝。
做为《盗墓手记》忠实读者，吴胖子对她的店很感兴趣，“杜总啊，密室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让我们见识见识？”
她吃着烧烤，“加班加点全力以赴筹备中，预计明年春节开业，到时我做东，各位一定都来啊。”
自从周立博入职斗鱼，杨班长就成了杜莹莹的“自己人”，立刻响应：“那是应该的，我们给你站脚助威。哎，各位知道不？杜总公司在双11出了风头，糕点卖的好极了，我看这架势，迟早上市啊！”
女生A有点嫉妒，表面若无其事：“食品企业上市的例子可多了，洽洽瓜子良品铺子，莹莹，我看好你哦！”
吴胖子嘿嘿笑，端起杯子，“来来，苟富贵，勿相忘！”
2011年最后几天，马浩宸请她吃饭。
杜莹莹犹豫一下，还是去了。
地点在某家酒吧，结婚那年发现的，从装修风格到菜肴都合杜莹莹的口味。之后两人常常光顾，度过不止一次结婚纪念日，离婚之后，她就没来过了。
今天一到，就被老板认出来了。“很久没见了，两位今天有空？”
马浩宸挤出一个笑容，不用翻菜单，就点了几个她爱吃的菜，酒也倒背如流。
最先端上来的是长岛冰茶，有冰块有柠檬，像可口可乐，又像冰红茶，杜莹莹呷一口。
“02年我带你去学校边上的酒吧，你上来就点这个，喝完一杯又点一杯，把我震住了。”马浩宸眼里有笑意。“结果，回去你就睡了。我就发愁，这孩子真傻，以后可怎么办？”
那时的她从没去过酒吧，看什么都稀奇，怕马浩宸笑话自己，见有女生喝这个，也点了。想不到长岛冰茶看着像饮料，后劲不小，把她喝倒了。
第二杯是莫吉托，像盛夏，像雪碧，她喜欢里面的薄荷。
马浩宸回忆，“03年我们结婚，过来庆祝，你想喝酒，可你怀着茵茵，我不让你点。你就哭鼻子，说，只闻一闻，不喝，还不行吗？”
杜莹莹微微地笑：怀孕的女人觉得肚里是全世界，什么都想尝试，什么都有勇气。2003年，莫吉托一上来，她就舔了舔，又喝了一小口，发出“哈”一声，把准爸爸马浩宸气得鼻子都歪了。
此时此刻，她也轻轻尝一口。
之后是蓝色的夏威夷，柠檬黄的玛格丽特，粉红色的红粉佳人，浅粉色的莫斯科骡子，草莓奶昔般的代基里，盛满鲜果的桑格利亚，粉红色大都会，透明的卡密凯撒，血液一般的血腥玛丽....
“04年，你生完茵茵，满了百天，闹着要喝酒。我不让，你就哭，说你抑郁了，不肯吃饭。”马浩宸回忆着那时的自己，忍不住微笑，“我没办法，就瞒着你妈，带你来了。你二话不说，拍着桌子，把长得好看的酒都端上来！”
那时她生完女儿，在家里憋坏了，觉得自己废了，在这里喝酒吃肉，点一大排乱七八糟的鸡尾酒，醉醺醺地出门。路上从车窗大声吹口哨，感觉自己活过来了，马浩宸笑得不行。
杜莹莹没吭声，自己记得的事情，他也没忘掉。
之后他想继续，却讲不下去了，不得不清一清喉咙，点起一根烟用力吸，仿佛病入膏肓的大烟鬼。
“莹莹，我，我第一次见到你是2000年6月4日，今天是2011年12月30号，12年了。”马浩宸从桌面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我想说，莹莹，你，能不能，看在12年的份上，看在茵茵的份上....”
杜莹莹捂住嘴巴，避免自己哭出来。“抱歉，我很抱歉，马浩宸，我做不到，你在我心里，是茵茵的爸爸，是我的朋友，我做不到把你当成爱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
这个回答，马浩宸并不意外，整整三年，面前女子坚定而执着，像一艘扬起帆的小船，只在他的视野中留下背影。
于是马浩宸搓着脸，命令自己冷静，“我知道，我明白，你是对的，你应该这么做，我是个混蛋，我应该受到惩罚，我不配拥有你。”
杜莹莹默不作声。
吧台里的老板远远望着两人，轻松地吹着口哨，痴男怨女红尘情仇，在这里并不是稀罕的事情。
“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话。”马浩宸尽量保持风度和仅剩的尊严，“杜莹莹，我用我自己的人格发誓，我，我曾经对不起你，我伤害了你，我不敢乞求你的原谅，可我，可我从没想过离婚，从没想过离开你。”
来自2020年的杜莹莹是相信这句话的，当然，只限于现在，只限于2011年。
她点点头。
之后两人谁也没说话，任由英文歌曲在耳畔回荡，菜肴慢慢冰冷。
马浩宸忽然拿起最靠边缘的夏威夷，把花花绿绿的小伞抛在桌面，“莹莹，我，我要和苏慧雅结婚了。”
杜莹莹一点都不意外。
他像说给杜莹莹，又像告诉自己：“我从没想过娶她，真的，我和你交往三天，就想，以后结了婚，你会给我做饭，洗衣服，叠被子，可我从没想过，和她结婚之后的事情。”
换成上一世，杜莹莹一定怒斥“那你为什么娶她”，可现在，她居然没生气。
于是马浩宸絮絮叨叨，“她怀孕是个意外，真的，我让她去打了，她不肯。我没办法，让我姐姐和她谈，她还是不肯。可我不能不管，莹莹，她爸爸死了，她妈得带她第一个孩子，她身体不好，也没工作，如果我不管，我还是个人吗？”
杜莹莹明白，不管什么时候，面前这个男人都是有底线的。
“上次的事，我向茵茵道过歉了。以后，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茵茵是我的最爱。”马浩宸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抓起第二杯，朝她执意，“杜莹莹，我在最好的年华爱过你，你也把生命托付给我。现在，我不能继续爱你了，我不配，我只能，祝你幸福。”
那天马浩宸喝光了所有的酒，烂醉如泥地滑到地板，老板镇定地打120，杜莹莹只好给马浩婷打电话。
马浩婷很快来了，在老板的帮助下把弟弟拖进车子，听杜莹莹解释几句，就明白了。
“都30多岁了，还跟小孩似的，想起一出是一出。”马浩婷恨铁不成钢，莫名其妙冒出一句：“一点分寸都没有！一天到晚给我找事！早晚被他气死！”
事情是这样的：苏慧雅有个和前夫生的儿子，新生儿也是男孩，还得带着苏慧雅的母亲，麻烦的事多着。远的不说，住处就不能小，杜莹莹、茵茵住过的嘉园里是三居室，精装修，阳台大朝向好，马浩宸却不知发什么神经，坚持把嘉园里空出来，搬进家里另一所房子六合园。
六合园是个两居室，他自己住，另给苏慧雅母亲在同一栋楼租一个两居室。苏慧雅气冲冲的，意见很大，话里话外，让马家把二居室卖了，加点钱，换成三居。
可马家二老连带马浩婷都看不上苏慧雅，装聋作哑的，假装不知道，更别提出钱了。
马浩宸为什么不住嘉园里？舍不得前妻呗！不愿破坏嘉园里的美好回忆呗！
马浩婷头疼不已。
当然，杜莹莹不知道这些，和马浩婷告别，回到家里，刻意不去回忆上一世的事情。时光如流水，一切都结束了。
第二天是新年1月1日，她带着女儿和两个行李箱下楼，搭孟卓然孟云峰的车子，直奔杭州萧山机场。
望见香港迪士尼公园某座城堡屋顶的瞬间，两个孩子欢呼起来，看那架势，好像第一次来似的。
说起来，以前带一个女孩子，杜莹莹还不觉得；现在多一个活蹦乱跳、精力旺盛的孟云峰，杀伤力原地*2，尤其两个孩子之间不太热络，互相攀比、较劲，这就很麻烦了。
喏，茵茵喜欢冰激凌和汉堡，孟云峰要吃香港有名的萝卜牛腩和撒尿牛丸，理由是“周星驰电影里面有”；茵茵穿着睡美人的裙子，拿着气球，和乐园里的白雪公主、七个小矮人照相就很开心，孟云峰毫无兴趣，吵着要去灰熊山谷坐过山车。
晚餐是迪士尼酒店的火箭餐厅，美式炸鸡、干酪汉堡包、冰可乐冻柠茶、香煎鸡扒饭，两个孩子非常满意，大人马马虎虎。
散步、吃冰激凌、买手办....房间是提前订的，两间VIP主题房间，“仙度瑞拉”和“美女与野兽”。茵茵在南瓜马车床铺打滚，上一次，还被这里震撼了，现在就评价“妈妈，没有家里的舒服。”
杜莹莹很没形象地瘫在床上，心里是自豪的。
直到女儿香甜地睡着了，片刻之后，孟卓然敲响房门，轻手轻脚穿过客厅，走到阳台，把门合拢，一下子坐在椅子，“我本来还说，结了婚，早点生个孩子，现在吧，还是缓一缓吧。”
杜莹莹提不起兴趣，凉凉地说，“孟总，关于这件事，暂时没有列入议事日程的打算。”
他笑，“你女儿还好说，我儿子能把你折腾死，睡觉还打呼噜呢，哎，我头发都快白了。”
她想笑，手机响了，是杜姗姗。
“我带茵茵出来玩了....3号就回去....香港呢....有什么要带的？”杜莹莹答，“孟卓然，还有他小孩，你见过的。”
挂断电话，孟卓然便说，“回去你安排吧，我买点什么？你姐姐小孩比茵茵小吧？买个学英语的复读机，怎么样？”
他不止一次这么要求，仔细想想，是合情合理的；反过来，如果自己想见他的家人，孟卓然却一味推脱，一定很受伤。
杜莹莹迟疑一下，望着对方认真的脸庞，“我~孟卓然，有些事，我得和你说清楚。”
孟卓然一副“等了很久”的模样，在椅子上找个舒服的姿势。
话到嘴边，杜莹莹已经强调，“我们的原则是，我的家人，我自己做主，你那边的事情，你来搞定，行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吞吞吐吐的，“我姐姐还可以的，回去我们吃个饭，我姐夫人也不错，也挺照顾我，窦坤是我姐夫的远方表弟。我哥哥那边就算了，还有我爸妈。我的意思，以后~过年我约一约，吃个饭，逢年过节你愿意的话，可以聚一聚。”
听到这里，孟卓然身体前倾，郑重其事地问，“莹莹，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你家里的~”
他斟酌着词汇，“你和你家人的不愉快，关键点在什么地方？”
说起来，孟卓然考虑很久了：和家人有心结的，大部分和经济状况有关，尤其多子女家庭，重男轻女、分配不公是很常见的。认识杜莹莹2年，从没听她主动提起姐姐之外的家人，他就明白，一定不是小事。
杜莹莹想了又想，倚着阳台栏杆，“我离婚的事。我~我前夫家境不错，有能力有前途，对我爸妈也恭敬，而且，对我和茵茵一直很好。他~他出轨之后，我想离婚，他带他父母到我家道歉，希望从新开始。我~我不愿意。”
这就很好理解了。孟卓然做个“继续”的手势，并没打断她的话。
就像一个茶壶，不断倒水进去，却没有倾泻的出口，时间久了，茶壶会崩裂、破碎的。整整三年，杜莹莹积攒太多的情绪，不知不觉倾诉出来，除了自己的秘密，一股脑儿告诉面前的男人：
“我~前阵，我爸爸病了，我很难过。”她吸吸鼻子，真心实意地说，“我哥哥住得近，照顾他，我姐姐每周回去，我就想，我出点钱，算我的心意。”
足足一分钟，纯白阳台安静下来，半人高的绿色植物随着晚风摇摇摆摆。
像以往一样，孟卓然整理思路，很快就有条不紊地分析起来，“莹莹，离婚的事情，感情上我支持你，可我也有孩子，我站在你父母的角度，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他们不知道你会遇到我。”孟卓然认真地说，“他们怕你遇到不好的对象，怕茵茵会受委屈，说实话，我和我前妻离婚的时候，我父母和我前妻的父母都劝，毕竟有孩子，能凑合过就凑合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