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青禾心头一跳,忙跟贺驭道谢,弯腰钻进车厢去。
贺驭收回手,尽量忽略被小姑娘握过的地方带来的异样感,示意阿大出发,他则翻身上马。
聂青禾上车,发现车厢内居然放着一盏鸟型油灯,类似古董长信宫灯那样,油灯带着灯罩,火苗通过一个铜质烟囱连接鸟腹,这样烟气就流到鸟腹盛的水里,不会弄得车内烟熏火燎。
鸟型油灯稳稳地固定在马车内的小桌上,并不会倾倒,非常安全。
聂小力这时候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睛了。
聂青禾拍了他两下,他就趴在聂青禾腿上睡着了。
她报了自家的住址,阿大就径直赶车过去。
她轻轻地挑开车门的棉布帘子,就看到前面赶车的阿大宽厚的背影,看不见贺驭,但是能听见两匹马清脆的马蹄声。
路上有晚归的人,看见马车也纷纷躲避,立在路旁恭敬地让路。
这时候马匹很贵,一匹下等马也得二三十两银子,上等马则七八十两,而养一匹马一个月就得一两半银子。
所以这时候遇见骑马的、坐马车的,那必然都是贵人。
此时已经二更天,路上有更夫打更,还有知府组织的巡逻兵士。
金台城有宵禁,不过管的并不是很严格,一般到三更天主干道上才会真的没什么人。尤其夏天相携出门喝酒找乐子的男人也多,这会儿就有人在路边耍酒疯,呜呜啦啦地控诉,相好的姑娘又转头了另个有钱肥佬儿的怀抱。
聂青禾听他操着外地方言,一口一个他姥姥的,忍不住腹诽了一句,“骂人还有骂姥姥的。”
前面的阿大哈哈一笑,“聂姑娘,仔细污了您的耳朵,回来我给他扔河里去洗洗嘴。”
聂青禾忙说不用,她只是随口说一句而已。
贺驭轻轻咳嗽一声,阿大立刻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胡说八道,让聂姑娘以为自己是土匪呢。
马车宽,和聂青禾素日上下工走的路不一样,而是绕去后面再拐进去。到了家门口,聂青禾轻轻推了推聂小力,他却睡得酣沉,半点没有想醒的意思。
小孩子就是这样,睡着了敲锣打鼓都不待醒的。
车前传来贺驭略低柔的声音,“聂姑娘先下来,我来抱小力。”
聂青禾说好,刚要掀车帘,站在另一侧的阿大已经高高地打起车帘,请她下车。
聂青禾:“多谢。”
她躬身出了车厢,然后藉着车框上挂着两盏大灯笼的光,踩着凳子下车。站在一边的贺驭伸着手臂虚虚护着她,看她踩实地面站稳了,便手一搭车厢轻巧地跃上去,把聂小力抱出来再稳稳地跳下车。
这时候聂母出来开门,聂红花还在她身后探头探脑。
聂青禾便跟聂母介绍贺驭。
这是闺女的救命恩人,聂母已经听聂青禾说过几次,赶紧道谢。
贺驭抱着聂小力,侧身让开不受她的礼,“大娘子言重了。”
聂母伸手把小力抱过去,歉意道:“时间不早了,家里又挤又乱,就不请恩公进去坐,改日……”
贺驭:“大娘子客气,今天劳烦令嫒去帮家姐做点心,耽误了时辰,实在抱歉。”
阿大立刻把带来的点心食盒送上。
聂青禾自己接过去,聂红花见状立刻钻出来帮忙拿另一包点心,怕姐姐拿不了掉地上可白瞎啦。
贺驭跟聂母和聂青禾告辞,然后牵着马也不回头,直接往前走,这样阿大的马车就不用掉头。
聂母和聂红花还探头追着那亮光看呢。
聂母:“恩公真是一表人才哈,又高又俊的。”
聂红花:“恩恩,可俊呢,比宋哥哥还俊!”
聂青禾:“……”你俩够了。她已经听见胡同里有几家偷偷开门缝偷窥了,估计明天不知道得说啥了。
她推着聂母和聂红花回家,又帮着抬聂小力的脚丫子,免得聂母太重。
这小子现在长高了不少。
堂姐也下来了,站在院子里呢,见她们回来便问了问。
聂青禾之前让阿二给她捎信,第一次有陌生男人找她说话,她还吓得不轻,又害臊,又怕人家说闲话,就拉着管事婆子去的,然后得知聂青禾带着小力去恩公家帮洛娘子做点心,才松了口气。
进屋,聂青禾洗脸洗手,再洗洗脚,“我爹回来了?”
聂母:“回来了,今儿回来得早,说是有点头晕,吃过饭就睡了。”
聂青禾:“累的吧,以后别那么晚回来,现在生意做起来,家里不差那点钱了。”
现在还能听见他打鼾的声音呢,实在是累狠了。
她又问给老家的钱捎走了没有。
聂母:“聂平贵这几天没来呢。”
聂青禾就知道这是还没给。
这时候短途送信、送钱都可以请车马行代办,他们在附近数百里内走动,也做这个生意。捎信很便宜,但是捎钱或者物品就贵了。往家里捎一两一钱的银子,也才三百里路程,就要90个钱。
聂母觉得这个价钱太贵了,不值当,每次都托老家出来跑生意的人带,这样给20个钱的谢礼就行。
老家有个叫聂平贵的汉子,喜欢做短途的倒卖生意,比如老家种棉花的多,便宜,他就倒腾来金台城、河间府等地方卖,再把这些地方的大枣儿、干货儿等倒腾回去卖。以前他都是月底来金台城,月初能就帮忙把钱捎给聂老婆子。
可现在都六月初五了,他居然还没来。
聂母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在别地惹了麻烦出了事儿,或者病了被打劫了之类的。
聂青禾:“那就等等再说。”
她没来怎么着她不管,既然她来了,就不可能再让家里给他们吸血。不过这话她不需要跟聂母讲,聂母虽然不想给,可她怕了聂老婆子闹腾。毕竟上一次差点给姥爷气死呢,聂母觉得破财消灾吧,万一不两年就给聂老婆子熬死了呢?
聂青禾觉得娘是想等聂老婆子死了,自己家就不用养小叔子了。
虽然聂红花已经躺下准备睡了,可聂青禾带回来的点心和糖果,还是让她直流口水。她知道求二姐比求娘管用,求娘是肯定没戏的,说不定还会换来挨一笤帚。
聂青禾:“这么晚了,你明天再吃。”
聂红花:“姐,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不吃我这一晚上都惦记,非得做梦起来吃不可。”
聂青禾:“晚上吃了,回头烂牙,疼得很。”
聂红花:“姐,我牙不是新长出来的,就是掉了还没长全的,再不就是没掉的,哪一个都不会烂呢。”
堂姐笑起来,对聂青禾道:“快让她尝尝吧,要不她晚上非得起来偷吃。”
聂青禾就开始讲两口子有个馋婆娘的笑话,男人买了两斤桃酥回来,老婆晚上馋的起来偷吃,男人还以为是耗子呢。
聂红花:“姐,我肯定不待这样的!”
聂青禾:“怪出息的。”
聂红花:“我都嫁人了,他买了桃酥还敢不给我吃,还让我晚上偷吃?我压根不嫁这样的,我要嫁就必须找个不敢管我,随便我吃的男人!”
堂姐轻声啐道:“你个不知道害羞的,快别说了。”
聂青禾就让红花去吃,但是一样只能吃一个,吃完漱嘴。
聂红花高兴地直接蹦下炕,惹得东间的聂母直问怎么了。
聂红花先瞅了瞅,闻了闻,哇,好香甜啊!她问俩姐姐吃不吃,聂青禾自然不吃,堂姐也说明天再吃。
聂红花拈起一小片琥珀核桃仁放进嘴里,嘎崩,真是又甜又香又脆!她再拿起一卷龙须酥来,还不等咬呢,那些糖丝就化在嘴里,让她分泌大量唾液,品尝更多的滋味。清甜、松软、酥松,混合着芝麻的喷香,核桃碎的涩香,嚼一下满口回甘。
“哇!太好吃了吧!”聂红花简直要哭了。
聂红花吃完龙须酥没有再吃红枣糕。
聂青禾逗她:“都已经沾嘴了,就吃吧。”
聂红花叹息道:“我嘴里刚吃了美味的龙须酥,我想回味一晚上,不想让别的掺和这个味道,明天再吃红枣糕。”
聂青禾:“赶紧漱口去!”否则你回味龋齿吧。
第57章 锋芒--我就是冲着他来的!
聂父近来压力很大,应该说前所未有的大,毕竟从他记事开始就被要求做这做那,十七岁就离开家出去谋生赚钱帮衬家里,可以说每天都挣扎在温饱线上。尤其后来结婚成家,孩子一个接一个出生,开销更大,可家里老母亲要钱也更多,这导致他每天神经都紧绷着。
最近女儿又去铺子里做工,原本他觉得赚不到什么钱,三五日的也就消停回家了,哪里知道女儿赚钱越来越多,比他这个当爹的可有本事多了。
原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可这无形中又成了聂父的压力。
作坊里其他师傅时常闲聊,有人羡慕聂父养了个好闺女,能赚钱,还想让他跟聂青禾说说,让他们闺女也去跟着学点本事赚钱补贴家用。
自然也有人说风凉话,说闺女比爹和儿子能干,赚那么多钱,可以养一家子人了。话里话外都是阴阳怪气,仿佛他和儿子都是吃软饭的,靠闺女养活。更可气的是有些人眼红自己闺女赚钱,又怕别人把闺女也送去赚钱,就说什么就算是闺女在家里不赚钱吃白饭,也不应该出去抛头露面,让别的男人们评头论足的,到时候还能找到婆家?人家婆家不得挑剔说是出去卖笑的?
聂父是个憨厚老实人,不喜欢和人对呛,加上人家也没直接说,只是拐弯抹角说酸话,他也没法生气,否则又被人家说小气,自己捡气受。
天气热,作坊里闷,聂父最近太累、压力大,加上最近一直生气,所以昨天有些头晕,就早点下工回家了。
结果他到家的时候闺女还没回来,说是被贵客请家里去帮忙做点心,他心里又有些难受,觉得闺女太不容易了。
这有一就有二,万一以后有人把闺女请了去说梳妆打扮,故意欺负闺女呢?
他自己放心不下,真是头晕眼花,胸闷欲呕,又不想花钱看大夫吃药,吃过饭歇息一会儿让聂母给拔拔火罐刮刮痧,然后早早上炕歇息。
躺下没一会儿他就睡着了,这一晚上噩梦不断。
先是梦见闺女被人欺负,自己怎么都救不了,急得要命。转身又看到岳父怪他没照顾好闺女,让年轻轻眼睛就坏了,他跪地赔罪痛哭流涕。谁知道画面一转,又是聂老婆子带着很小的小弟控诉他不管老家,在城里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要去官府告他不孝。
最后他梦到有人抓他,说是要将他拉去游街示众,因为他不养老人,不孝顺,被老母亲告了,还告他自己无能,让闺女出去抛头露面被人笑话,找不到婆家了。
他就四处躲藏,可刚躲下就被人发现,急得他不行,最后看到一汪深草就一头扎进去,结果竟然是烂泥塘,钻进去就被缠住怎么都出不来,他拚命挣扎、拚命叫,最后感觉要被勒死了。
他猛地一个激灵,一下子醒了,心跳如擂,满头大汗,眼前更是直冒金星。
此时家里人已经都起来了,聂青禾在做饭,聂母去挑水,聂红花和小力在打扫院子,堂姐在翻晒做饭用的柴火和干草。
聂父捏了捏自己的脑袋,应该他早点起来挑水。他忙起身,结果起得猛了脑子里嗡的一声,感觉眼前一黑。他忙闭上眼睛顿了顿,然后才穿衣下地。
聂青禾看他下来,见他脸色不好,关心道:“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荆大夫来家里看看?”
聂父撑出一丝笑,“哪里就用请大夫了,没事,我这是睡多了有点头晕。”他还想去帮聂母挑水,结果眼前一阵阵发黑,只得在院门口坐着歇歇。
邻居路过门口看见他坐那里,还跟他打招呼,“聂师傅现在享福啊,吹风凉快呢?”
聂父笑笑,等那阵眩晕过去了就回屋去。
很快聂青禾做好饭,聂母也挑水回来,跟聂父叨咕今儿是六月六。
今天六月初六,当地的习俗读书的人要晒书。他们老家的习俗是闺女要带礼物回娘家探亲,聂母自然不能回娘家的,但是少不得要念叨两句。
聂父:“等老泰山大寿的时候咱们一家都去。”
老爷子大寿得十月初七了。
聂母也计划着那时候回娘家,今儿也就是随口说说。
早饭聂青禾炖了咸菜鸡蛋、小鱼干,还用麻油凉拌了一盆油菜,另外就是馏的早就蒸好的窝窝头。以前早饭还要熬稀饭,一人一碗稀饭再吃两口干的,这样省粮食。现在聂青禾和聂大力都赚钱,她就跟聂母说早饭要吃饱,晚饭再喝稀饭。
另外还有昨晚聂青禾带回来的红枣糕,虽然已经过了夜,口感没有刚蒸出来好吃,可家里人鲜少吃到,都觉得份外香甜。
至于不怕坏的龙须酥和琥珀核桃仁,已经被聂母收起来慢慢吃,生怕聂红花一口气给吃光。
聂父虽然还是不舒服,却也不当回事,寻思熬一熬就好了。
这时候很多人生病都是如此,只要没疼得受不了便忍着。既不想花时间看病耽误赚钱,更不想花诊费药费,这时候看病贵着呢。
他也不告诉家人,怕他们担心也怕聂青禾跟聂母让他在家里休息,那不耽误赚钱么。
他吃完饭赶紧去作坊了。
聂青禾跟堂姐带着小力刚走出门口,却看黄娘子在那里徘徊。
见聂青禾出来,黄娘子立刻凑上来,笑得份外讨好,“青禾,吃饭了啊。”
聂青禾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对不住,忙着上工呢,先走了。”
黄娘子挡着她的路,搓搓手,十分尴尬却又不想放弃,只能没话找话说,“青禾,你在铺子里做的咋样啊?”
聂青禾以为她想让自己给黄莺儿介绍工作,“不好意思,我们铺子不随便招人。”
她对黄莺儿没什么感觉,但是她找助手首先要看能力再看性情,能力强的可以容忍一下脾气大,能力不行还脾气大的那是公主病。
黄娘子看她那么不耐烦,只得咬咬牙,陪着笑:“青禾,你放心,我不是让你给说合营生的,我是给你说合一个天大的好事呢。”
聂青禾表示没兴趣,领着小力示意堂姐快点走。
黄娘子追着她,“真的是天大的好事儿,你难道不想多赚银子吗?去这家可比柳家给的银子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