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场就有两个娘子说过几天有事情,需要来这里梳头插戴,租几样首饰。
她们一个要参加小叔的相亲宴,那可是个显示自己条件给小叔撑门面的重要机会,人家女方除了听媒人说再就是看姑嫂们的情况,借此揣测自己女儿嫁过去的日子。
另外一个要陪同男人去给老师贺寿,自然都不能怠慢。
柳掌柜见状,立刻就应承下来。
至于方娘子说的什么随行陪伴,聂青禾暂时婉拒了。跟妆一天,在她看来没有七八十个钱是不划算的,而方娘子这些人,怕是想二三十个钱就请她跟一天,炫耀的需求比真正跟妆的需求更大,对她来说不划算。
如果有新娘子结婚,这是跟妆需求,那她倒是可以一百多个钱跟一天,其他的目前还是算了。
方娘子等人看她小小年纪却非常有主意不好忽悠,也只得作罢。刚才三个请聂青禾帮忙梳头的,各自付了五个钱给她。
等和几个娘子们谈妥,送她们满意地离开首饰楼,聂青禾才回头跟柳掌柜说合作的事儿。
柳掌柜表面笑微微的,内心却惊讶无比。毕竟聂父憨厚老实,话不多,总是埋头干活,怎么看也不会有这么一个灵巧的姑娘。而且聂青禾以前看着有些痴憨,可没有今日的伶俐聪慧不卑不亢。
难不成病了一场,性情变稳重了?这倒是有可能,不少孩子少时不懂事,大病一场或者遭逢变故,就会变得稳重起来。
他不知道,聂青禾之所以从街上这么多铺子中,选择柳记当靠山,就是看中他的为人。
父亲和大哥都在柳记做活儿,对铺子里的众人也都有自己的了解,柳大掌柜跟别的大掌柜不同,他从来不捧高踩低,也从来不会打骂伙计、学徒。他总是开导那些二掌柜和做师傅的,伙计都是咱们招的,好不好那不都是自己的眼光?他要是学不好,你教,教不好你辞退他,见天的打骂作甚?而且铺子里的人遇到什么难处,他也会主动过问,能帮的就帮,帮不了的也想办法。
就之前聂老婆子来金台城闹腾,按照几个二掌柜的意思,要辞退聂父,怕以后还有麻烦,是柳大掌柜力排众议继续留下聂父和大哥的。
就冲这一点,聂青禾也选择他。
而且她知道这时候的人都有些迷信,尤其生意人,所以她也想好了成熟的说辞。
那就是自己高烧昏迷的几天其实一直在做梦,梦见一个花仙姑领着她去了一座大园子,里面到处都是亭台楼阁,遍植仙花灵草,到处都是衣裙飘飘的仙女,她们有的在画画,有的跳舞,有的在弹琴,还有些在梳妆打扮、做胭脂水粉,还有做饭的,熬药的。
那大园子跟走不尽似的,逛个三天三夜都逛不完。
花仙姑不但领着她逛,还请她吃好吃的,教了她一些本事,其中就包括梳妆打扮,还说以后要请她留在那里,专门帮仙子们梳妆。
聂青禾讲这些的时候,已经给自己洗脑过,而且脑子里已经形成了小电影,来回播放,自然不会说错。
通过史书也知道,这时候很多人会假借做梦达到一些目的,要么就说自己某日进山遇到一位老神仙、黄大仙等传授他什么本领,甚至有些人会点算命相面之术,就把家里一个傻子假装成仙家上身的大师,然后他们给解,可以给人断失物、寻人、算命等等。
普通人对此没有分辨力,尤其人云亦云的时候就会信,甚至还会越传越玄乎,大老远的都有人来请算呢。有些因为名气太大,还成了气候,立了自己的教派呢。
只要不造反,官府自然也不去管的。
聂青禾觉得这叫符合时代潮流的话术,并且她这个故事纯粹就是小女儿的好美打扮,跟那些装神弄鬼的不同,也不会被人排挤怀疑。
柳掌柜看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儿,那大园子什么样儿,花仙姑什么模样,什么妆容,穿着什么衣服,戴着什么首饰,挽着的披帛上什么花纹都说得清清楚楚。
他是真信了。
他觉得一个人瞎编故事离不开她的见识,聂青禾从小就在这里,没出过远门,也没见过大世面,她怎么编得出那些花仙姑们的点点滴滴?她说的那些,他都闻所未闻,让他编也编不那么真实。
而且他也是一个童生,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看了不少闲书,里面写了很多志怪故事等,什么老龙王入梦请唐太宗饶命,什么南柯一梦,什么龙王招女婿的。
远的不说,就讲近的。金台城北有一个神婆,城南有一个神汉。神婆是是请了仙家上身,扶箕很厉害,神汉是神仙托梦能请神,说驱邪厉害,反正都神乎其神的。
而且柳掌柜小时候也遇到一件类似的事儿,他去姥娘家有一次迷了路,去了一个村子,满村的人都在看唱戏的,还有个姑娘要请他家去吃酒,另外一个老头子把他打走了。后来他在路边被人叫醒,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在路边睡着了。可他一点都没有自己睡觉的记忆,而只有去了那个村子看大戏的印象,可等他带人去找,却不见那个村子,再后来听老人家说那里原本有个村子的,打仗的时候都死绝了。
他一直深信自己遇到了灵异事件。
所以,他对聂青禾的梦境深信不疑,甚至非常好奇花仙姑还教她什么好东西,能不能让铺子的生意更上层楼。
而且聂父做工好又老实认真,聂大力也是个好伙计,聂青禾能主动来找活儿干,在他看来很值得鼓励。
出于种种考虑,他决定留下聂青禾。
关键店里真的需要一个女伙计。
这时候服务型的店里负责招待的都是男伙计,并没有女孩子。
虽然现在风气不是完全保守,妇女们也经常结伴出游,但却是男女分开的。现在妇女也出门做工,却是去专门的女工作坊,诸如绣坊、织布坊等等,和男人们也是分开的。
而且父母们抗拒让女孩子抛头露面,这样会影响相亲,不好找婆家,有些厉害的婆母甚至会说抛头露面就是当街卖笑,跟青楼的姐儿一样。
所以,金台城的铺子里几乎没有女伙计。
而像卖女成衣、首饰、胭脂水粉、鞋袜等的铺子,没有女伙计真的很不方便,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带聪明伶俐的丫头出门。
柳掌柜也有一些顾虑,让她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抛头露面,柳记也要承受压力,到时候怕是会被同行说他找美丽女子招徕顾客不正经,同时他也怕聂家和宋家有什么意见。
聂青禾不卑不亢地说道:“大掌柜你放心,我爹娘那边我会说好的,宋家更没立场管我。至于其他铺子,这个也好说的。咱们铺子的主顾大部分都是夫人小姐,一直都是伙计招待岂不是更不方便?我负责招待她们,陪她们挑选、帮她们梳妆,难道不是应该的么,总不能找个男伙计陪她们吧?”
她没说女伙计不能在铺子里,而是说男伙计不能陪女顾客,那可不就得女的陪?
柳掌柜哈哈笑起来,拍手道:“说得好。”若是有同行说风凉话,他就能直接怼回去。
他真的很期待,因为近来黄记请了京城的工匠,设计了新花样,已经能和柳记打对台了,这可是很强大的竞争对手。
他并没有把聂青禾当不懂事的小丫头,而是很正经地和她商量如何合作。
聂青禾已经有了成熟的思路,直接说给他听。
她强调自己是和柳记合作,而不是雇工,她不要柳记发工钱,时间要能相对自由一些。
柳掌柜捏着须髯微微颔首,“很公道。”
聂青禾又说她帮人梳妆插戴可以给铺子抽成,而帮铺子卖货她要一百个钱抽两个。
这个抽成是她精心计算过的,不会让铺子觉得她要太多,也给以后留了提升空间,可以让铺子先看看她的工作能力,大家互相考察,如果合适就可以长期合作,不合适随时都可以炒鱿鱼。
而且她的目的不是为了帮铺子卖现有的货,现在的产品他们已经有了固定客源,市场也趋于稳定饱和,她要赚的是以后自己做出来的新产品。
柳记出钱出工作场所,还要提供人力以及需要的保护,而她算技术入股。
技术入股这个概念不用说出来,太异类,她只需要说自己卖多少然后抽成多少。
柳掌柜做了二十来年的掌柜,见多识广,脑子活络,他略一思忖,“你卖首饰抽两个我同意。你给客人梳妆插戴她们自己的首饰,这个赚头很小,我不抽成。如果你上门去给客人打扮跟妆,一百个钱我抽十个,但是你可以借用柳记的名号,若有问题,铺子给你出面。你看如何?”
聂青禾心道不愧是自己看中的大掌柜,就是厚道。有柳记和柳掌柜给她做靠山,她出去工作就没人敢赖她的账,更没人敢占她便宜,也没人敢把她当丫头那样随意使唤欺凌。这样看这抽成相当低了,原本她预备一百个钱交三十个的。
她也不矫情,笑道:“那就多谢大掌柜。”
柳掌柜要求她一个月至少在铺子坐十五天,类似大夫坐诊,聂青禾自然同意,这些都可以写在文契里。
他笑微微地看着聂青禾,不死心地打探道:“青禾,那花仙姑可有教你其他的?”
聂青禾想了想,笑道:“倒是有,咱们这里没见过的发型,好多首饰、衣服,好像还有洗头的抹脸的呢,太多了我说不完。”
柳掌柜心下大喜,自己果然没有猜错,这丫头八成是有什么奇遇,看来这也是柳记再上一个台阶的机遇!
第11章 开张--古代也有手残党。
他怕别人尤其是黄记知道了生事儿,就让聂青禾不要对外人讲太细,说做梦可以,但是没必要什么都告诉他们。
聂青禾知道他的意思,笑道:“大掌柜您放心吧,也就是您相信我。为了不让别人说我胡诌,我就说大掌柜见多识广,教我的,我心灵手巧,学得快!”
柳掌柜哈哈笑起来,“小丫头倒是伶俐,你也不用给人解释,谁要质问你你只管让他问我。”
他们又商量如果是聂青禾帮铺子做出来的东西,利润低的卖一百个钱就给她两个,利润高一些的,一百个钱给她五个,和她卖给客人一百个钱抽两个不冲突。
商定以后,柳掌柜写了文书,一人一份,时效半年。如果大家双赢,就再签订一份新的文书,重新拟定合作条件。
他也想看看效果,如果聂青禾真的能给铺子带来好处,他愿意多付一些,如果不能那也就作罢,他要对东家负责。
聂青禾原本寻思不用柳记管饭,她既然要抽成,自己就有信心能赚钱填饱肚子。
柳掌柜却主动给她提供午饭。
柳掌柜签了契约以后一直被两个二掌柜拉着在后面唠叨呢。
他们觉得柳掌柜向来谨慎小心,怎么今日突然心血来潮请了聂青禾这么个小丫头,让同行笑话“男不言内,女不言外”,万一赚不到钱还让东家有意见。
再说,放个小丫头在这里,大家都不方便。
柳掌柜捏着胡须笑微微的,“你们且容人家几日表现不是,谁一来就能独当一面?”
那俩二掌柜还想叽歪。
柳掌柜直接淡了笑容,“行啦,我意已决,就让她试试。”
俩二掌柜碰了一鼻子灰,一个去账房盘账,一个则到铺子站在柜台后面监视聂青禾,想寻她的错处。
聂青禾吃过饭,正想趁热打铁呢,她想写个价码牌,把梳妆打扮的价格明码标价,看起来会很正式。
梳头五个钱起步,按照发型的复杂程度分为三档,五个钱,八个钱,十五个钱。
如果是非常正式的梳妆插戴,那就要十五个钱起步。
比如那种需要配合假发髻的牡丹髻,插戴十几样,还有配合金银丝髻的,那都是非常隆重的场合才会装扮的,能戴得起全套头面的,花两百个钱插戴也是乐意的。不过,目前这种贵妇人是绝对不会来找她插戴的,她之所以标在那里只是为了宣告自己会这个。
如果还需要化妆,那就另外再加五个钱。
一开始是为了打开场面,薄利多销,等积累了客户,忙碌起来以后就会提价。
像化妆,到时候二十个钱打底的,不可能五个钱这么便宜,毕竟还有胭脂水粉等材料的消耗呢。而且普通人不会想来化妆,基本都是出嫁或者有特殊场合很隆重的场合,花二十个钱化妆那是相当值得的。
她拟定了好些个发髻的名字,除了桃尖顶髻、鹅胆心髻、双飞燕髻,还有牡丹髻、百合髻、福禄髻、同心髻、飞凤髻、凌虚髻、飞仙髻等等。
她计划着以后慢慢把发髻示意图也画上,挂在店里既可以当装潢也能当展示。
当她让来顺搬来笔墨纸砚以后,刚想动笔,就听到柜台后面一声冷哼。
这下子可提醒她了,她一入迷,差点自己提笔就写呢。
她扭头朝林二掌柜笑了笑,林二掌柜正要揪她小辫子说她浪费笔墨纸呢,结果就对上聂青禾那清丽甜美的笑容。
他忙不迭扭头,捂着嘴咳咳掩饰自己的尴尬。
聂青禾:“林掌柜,帮个忙呗,写几个价码牌。”
林二掌柜虽然心里对她不满,却也没拒绝,反而昂首挺胸地走出来,摆足了架势写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价码牌。
聂青禾笑道:“林掌柜看着严肃,这字写得倒是潇洒不拘谨。”
林二掌柜:你这是在讽刺我?
下面聂青禾报了发髻的名字,让他帮忙写,林二掌柜就写了非常正式的楷书,板板正正,甚至还故意有点束手束脚。
他乜斜了聂青禾一眼,胡子翘起来,得意得很:我看你再说。
聂青禾笑了笑,“林掌柜真是好笔力,下面这些字写给妇人们看的,她们大多不识字,但是会看图。掌柜写得圆润温柔,没有锋利的笔锋,很符合妇人们的心思,掌柜家的娘子肯定长夸掌故是个体贴的人。”
林二掌柜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骄傲得很,可不呢,他娘子可满意他了,整天说他性子好,会疼人儿。
哎,等等,小丫头咋知道的?
他狐疑地看了聂青禾一眼,聂青禾已经招呼来顺去找个板子粘起来,挂到外面去吸引顾客注意。
林二掌柜还有些不屑,你个小丫头就想挂牌做生意?别挂出去十天半个月的没人来,晚上回去跟老婆说说,让她带几个妇女过来捧捧场。
免得丢人!
这边来顺刚把“云鬓凤钗,梳头插戴”的牌子放到外面去,就有模样娟秀的妇人上前来念,念完抬脚进了铺子,好奇地询问怎么个梳头插戴法,她想试试看。
聂青禾看她一头乌发黑压压的相当漂亮,却胡乱地盘在脑后,没有戴装饰发钗,只插着根普通的银簪,但是耳朵上戴着两个金镶玉的坠子,穿着杭绸夏衫,扎花白绫裙子,脚上是翘头厚底的绣花鞋,显然是个家境不错的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