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美人(重生)——丸子炒饭
时间:2021-09-19 10:01:23

  圣上站在门口,本来他虽然面色不佳,但见福宁殿有条不紊心情也能稍微好了一些,可是等到这一句话出口,跪在地上的内侍明显地听到圣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江宜则也觉得贵妃实在是有点叫人看不透,平常一点小事就折腾得圣上半夜起身,但是到了现在这种女子生死的鬼门关,又开始体贴起来了。
  但是圣上恐怕不大受用她这份体贴,心里头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
  殿外的动静惊动了内里的人,云滢听见外面异常的响动,隔着门问了一句,圣上没有答声,让人轻启了外面的门,只容留他与近侍进去,站在外殿把带着寒气的衣服脱了,身上温暖一些后才转到内里去。
  云滢正在指使人给她再添半碗粳米饭,见到圣上面色不虞地出现在外间,颇有些惊异,她有一点不舍地把口中咬着的牛肉用巾帕挡着吐到了痰盂里,疑惑地问道:“七郎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今天前朝不忙吗?”
  倒也不是前朝不忙,而是圣上今日平添了许多火气,朝臣们又不是不会看皇帝的脸色,当然事情就少了。
  圣上才是要发问的那一个,他原以为进来的时候会看见一片兵荒马乱,但是实际上她却正好好地吃着专供她一人的卤牛肉,还在让人给她添一碗饭。
  如果不是大早上弄火锅费时间,或许现在殿里面迎接他的还会有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
  当然这样的画面,总还是比他预期中的好上许多。
  “七郎是不是还没用膳?”云滢倚在蓬松柔软的靠枕上,犹豫地望着面前的饭菜,都被她吃得差不多了:“要不然让人给官家重做一桌,这些我都要吃完了。”
  圣上见她对面前的菜似乎还有留恋之色,知道她是舍不得分给自己吃的,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走了过去,轻抚她汗湿的发丝,轻声问道:“怎么不让人去找朕?”
  她是会恶作剧的主儿,但是却绝不会拿这种事情和人开玩笑,他刚到福宁殿的时候原本是满心怒气,但是看见她身上单薄的衣衫和紧紧贴着额头的几绺青丝,又什么怒气都没有了。
  阿滢这个时候是在挣命替他生孩子的,就算是不叫人去寻自己,他怎么好来怪罪她呢?
  “接生的姥娘和我说过的呀,这个时候要磨好一阵子,开始疼,中间就不疼了,”云滢身上的衣裳是新换的,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我想七郎一来一回的,大概正好是赶上我不疼的时候,不大划算,所以就没让人去打扰官家。”
  云滢倚靠在他身前,略有些委屈道:“刚开始的时候真的吓死我了,不过后来这个孩子又不动了,我才有心思来用早膳。”
  她没生过孩子,刚开始的那些疼痛就足以把人吓坏了,好在总还是有个缓冲,中间这一段宁静足够叫她用一顿膳的。
  “这哪里是划不划算的事情?既然已经发动,就该早些来寻朕。”圣上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才好,只叫人又拿了一双银筷:“还想不想吃鱼?”
  云滢应了一声想,她平常不爱吃鱼,但是怀孕的人一天八变,圣上和福宁殿的膳房早习惯了,这道鱼是用草鱼制成的,鱼肉滑嫩,配上淡淡的姜醋味,爽口天然,“当然不划算的,您能等我几个时辰,我要是想要叫您知道我生孩子多不容易,也该让七郎听听我那惨叫的声音,现在这样哪里惨了?”
  她吃着各式各样的菜肴,圣上在一旁给她挑鱼刺,没有比这更轻松安逸的了,圣上哪里会觉得生孩子是一件辛苦事?
  “天下承平,眼下有什么要事是朕不能暂且往后推一推的?”
  圣上正要同她理论,已经被人讨好一般地夹了一箸牛肉送到口边。
  “七郎还没用过膳,你好歹尝一尝,外面冷着呢,一会儿别饿得头晕眼花。”
  皇帝自然是不会吃牛肉的,但她这个时候还惦记着自己用没用膳,倒不好与她说这些道理的,“朕如今气都气饱了,还吃些什么?”
  一个嫔妃因为怀孕吃牛肉和皇帝自己带头吃牛肉当然是不一样的,圣上挑鱼刺的动作不慢,云滢就这么等着人喂,听他说话。
  “朕今日一直在旁边陪着阿滢,哪里也不去,”这个时候就算是有什么政事来找皇帝,恐怕圣上也没有去的心思了:“太后在正殿里等着,朕陪你在这里,一定能知道阿滢是怎么为咱们的骨肉受罪的。”
  云滢的饭吃到一半顿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圣上金口玉言,并不会说什么瞎话来糊弄她,但是天子一向也是注重内廷礼仪规矩的,从来男子就不会靠近产房,上至天子,下到贩夫走卒,都是如此现在虽然没什么血,但叫皇帝进来也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
  更何况太后还要过来,这才是叫云滢最震惊的,“老娘娘也要过来,七郎怎么还敢留在我身边?”
  “阿娘担心你和孩子,所以叫人传了轿辇,往福宁殿镇一镇场面。”圣上不以为意,大礼不辞小让:“阿娘知道咱们夫妻好,只有欣慰的份儿,哪里会说这些细节。”
  嫔妃生产的时候当然是要皇后来看守拿主意的,但是如今云滢生产,除了皇帝在场,也就是太后还能照料一二。
  殿内服侍贵妃用膳的人听了圣上的话都低下头去,官家和贵妃在福宁殿论夫妻也不是头一回了,只要贵妃能调养好身子,过上一段时日便能问鼎后位。
  太后如今的身子,怎么能约束得住皇帝行事?
  云滢总觉得圣上大抵是从前顺从太后惯了,年纪大了以后反而人有几分叛逆的意味,她没好气地瞥了圣上一眼:“等一会儿再疼起来,七郎便乖乖到外面去,要是在这儿看见我的丑样子,以后您就不许过来了。”
  他听见声音就能知道有多疼,何必还要进来看着,一是太后不痛快,二来皇帝这样的身份杵在这里,接生婆和宫人都不好忽略皇帝,她自己太疼的时候也不好意思喊出声。
  “阿滢当真是要学李夫人吗?”圣上不避讳旁人,在她眉心轻轻亲了一下,“朕陪着你不好吗?”
  他平常还说不喜欢在人前亲热给奴婢们看,如今这种情形,反而不避讳外人了,云滢有些脸红,正要把人往外面推的时候,江宜则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屏风外面。
  “官家,娘娘,太后的轿辇已经到了,”他的声音略有迟疑“各宫的主位娘子们听说娘娘生产发动,也随着一起过来了。”
  圣上同云滢都是一怔,随后云滢才更要把人推到外面去,“七郎还不去外面看看您那些旧爱,好歹给老娘娘奉茶宽心,别顾着我了,官家叫我再吃些,这孩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闹起来呢。”
  母亲到了自己的寝殿,没有夫妻两个还窝在内室说话的道理,圣上看了一眼云滢,确定她如今没什么大碍,才不疾不徐地走了出去,叫她安心在里面用膳。
  太后已经进到了主殿,嫔妃们却不敢轻易乱走动,老老实实地站在廊下,像是鹌鹑一样,等着圣上从贵妃所在的侧殿出来。
  老娘娘的身份是何等尊崇,她身子又不好,到主殿里去等着也应该,但是她们这些人能跟着一起进福宁殿就算了不得的事情了,哪里还敢摆做客的姿态,自然是要站在外面等着的。
  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事情,正月的寒风还没过去呢,贵妃生产又是急不得,说不定得在这里站上几个时辰才行。
  但是谁叫圣上已经打定主意立贵妃为后,她们来候着主母生产,关心体贴也是应当的。
  未来的数十年,说不定都要在贵妃的手底下过日子,这么几个时辰吹出伤寒来也不大要紧。
  太后坐在正殿,见圣上过来的时候面上不显忧色,还是有几分高兴的,毕竟福宁殿里的人是宫中一等一的,就算是遇上什么事也不会慌张。
  “娘娘怎么样了?”太后的神色和蔼,她对云滢怀这胎是很有期望的,“太医说什么了吗?”
  圣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就听见外面一声惨烈的叫声,那同方才西侧殿的宁静完全不同,云滢那一声惨叫过后忽然又没有了声息,像是一只高高飞翔在天空上的鸟儿被折断了翅膀,随后就被宫人们的脚步声掩盖住了。
  这个时候也不必再说些什么,还不等内侍给皇帝重新披上厚外披,圣上已经匆匆同太后告了一声罪,快步走了出去。
  西侧殿里人走来走去,能听得见传水的呼唤,接生婆们的计较与听吩咐宫人们的步履匆匆,却听不见他的阿滢高声尖叫了。
  隔着窗子,只能听见那若有若无的低泣。
  如果说云滢的高声叫他将心高高地提起来,那低声的哀泣又像是一下下敲击的锤子,把人的心都一块块地敲碎了。
  圣上听见那第一声就已经后悔了,他这个时候出来实在是不理智的。
  嫔妃们低着头不敢看,但是太后是能明显看见皇帝用了巾帕的。
  这个时候寒风像是刀子一样,总不能是出汗了。
  有皇帝在这里,嫔妃们就算是想什么也不会敢对云滢腹中的孩子做出些什么来,而且也没有人会想着和自己的晚年过不去。
  皇帝虽然是好性子,但以官家对贵妃的重视,如果她们敢有什么轻举妄动,足以让圣上叫她们的阖族男子人头落地。
  就算是咒人,也不过是想着盼贵妃能生一个公主。
  贵妃要是生个皇子,后位当然跑不了,但是如果生一个女儿……最好的是贵妃能生一个皇子,而后大出血也好,产后褥热也罢,自己不争气早早去了。
  周婕妤和王昭容都是经历过生产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和对死亡的恐惧虽然早已淡去,但此情此景又唤回了她们的回忆,只是共情却是共情不了的。
  当年她们生产的时候,圣上哪有这么担心过,能在外面守上半个时辰,便算是极了不得的荣耀了。
  德妃是不在这里的,杨婉容算是这里地位最高的嫔妃,她瞧见皇帝单薄的衣裳心生不忍,可是话到嘴边滚了几个来回也实在是说不出口。
  她自作多情干什么,兴许人家就愿意这么冻着,在外面陪贵妃受罪呢?
  太后扫了一眼心思各异的嫔妃,皱了皱眉,叫身边的嬷嬷把衣裳递给皇帝:“七郎,这些都是女子必然要经历的事情,皇帝该爱惜自己的身子,别在外面冻坏了。”
  圣上现在也顾不上什么冷与热,但不及他说些什么,太后就看穿了:“你现在还不冷,等到知道冷的时候寒气已经侵入肌肤,将来有你好受的。”
  “阿娘说的是,”圣上又听见里面的痛苦叫声,实在是有些按捺不住,他神色平淡地环视了一圈身后的嫔妃,看着她们面上或真或假的担忧挂心,缓缓道:“贵妃辛苦归辛苦,倒也不必这么多的人在这里守着,如今正月,你们在福宁殿里大约也不会自在,各自回去便罢了。”
  云滢是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出丑的,何况又是一向嫉妒她的嫔妃们,又或圣上总有失态的时候,不好叫嫔妃们瞧见。太后能明白皇帝的意思,但也没说些什么。
  但在嫔妃眼中,圣上却是难得这样体贴她们——反正人来过,心意就算是尽过了,皇帝让她们回去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不过嫔妃们谢恩退出去,太后却是没有离开意思的,她现在不单单是得看着宫人们,万一贵妃难产的话在怎么用药、保大保小的事上定准,还得瞧着些圣上。
  七郎一向是个沉得住气的孩子,但是年纪长到了三十一岁,反而比有第一个孩子的时候还要紧张,叫她不免担心,皇帝现下在廊下略有些烦躁地踱步,是不是会做出些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果不其然,当里面端出来一连几盆带血的污水,圣上只瞧了一眼,便要迈入侧殿。
  太后轻咳了一声,声音略带了威严:“皇帝,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又不是没有见过血的,岂能为了一妇人叫内外廷看了圣上的笑话?”
  皇帝因为一个女子生产的事情而冒天下之大不韪涉足产房,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做了十六年天子,折在一个美人的身上,这难道是好看相吗?
  太后略有些不满地注视着他:“皇帝是太医吗,还是能镇痛的良药?七郎,你进去除了添乱子,什么也做不了。”
  “阿娘说得对,朕不是太医,但总是她的夫君,她的倚靠,”圣上的身形顿了一顿,“圣人岂无怜子之情,朕也不能免俗。”
  太后还很少在外面被自己的儿子忤逆过,相比于云滢这一时的痛楚,总该考虑到皇帝会不会被血污所妨,“皇帝,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阿娘若是累了,不如就在殿里歇一歇,”圣上转身向太后施了一礼,目光坚定:“内外廷若真有人会瞧天家的笑话,那就是再见一见血也无妨。”
  他说完这话,也不用内侍掀帘子,自己打了帘进去,江宜则不好不跟着圣上,连忙向太后一拜,顾不得太后那青白交加的面色,随在皇帝的身后进去了。
  侧殿里有着浓厚的血|腥气,圣上甫一进来的时候还将岫玉吓了一跳,云滢面色苍白地倒在枕上,口中被巾帕堵着,已经昏过去了,接生婆们不敢抽贵妃的脸把人叫醒,也只能请医女施针,刺激贵妃醒过来。
  云滢已经是满头的汗,被清水淋了一阵,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她瞧见皇帝,委屈得不行,等圣上坐到她身侧将她口中巾帕抽走时她才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将头向他靠过去,回握住他的手。
  “七郎,我太害怕了。”云滢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接生婆叫她留着力气,别哭也别叫,可是到了这一步眼泪根本忍不住的,泣不成声:“我后悔了,你陪着我好不好?我不想叫你走。”
  云滢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理智了,那些所谓的小心思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她这副模样才是要将人的心都要揉碎了,她是那么无助而脆弱,但他所做的就只能在一边这么陪着她。
  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就充盈了人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方,湿润了人的双眼。
  旁边的宫人偷偷觑见圣上眼中情状,几乎都立刻垂下头去。
  “好姑娘,我们再忍一忍,你用一用力,一会儿就好。”
  圣上深吸了一口气,他将巾帕塞到云滢口中的时候手几乎有些发颤,云滢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该哭,宣泄了一下还是得按接生婆的意思来,她一连昏过去几次,但每一回又被人弄醒。
  最终华灯初上的时分,一阵声嘶力竭过后,才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整个内室。
  云滢满头大汗地倒在枕上,她没有力气再牵动腹部的力量去看被人剪断脐带包裹的孩子,只能偏头去看面色略有些憔悴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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