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风说的话,好像刚一出口就被海风带去了远方。
郁恒没怎么听清她说了什么,只隐约听到了一个“冷”字。
又看到她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的长发,见状便把她外套后面的帽子给她戴上,接着就把手里的毯子抖开盖到她肩头。
“……”好吧,看来他是真的不冷。
把她裹好之后,他微微低头靠近她耳边:“走,带你去安静的地方看。”
他还真的把她带到了一块没什么人来的沙滩。
季橙见他已经开始熟门熟路地在沙子上铺垫子了,一边过去帮忙一边好奇地问他怎么知道有这个地方的。
“嗯。”郁恒故作神秘,“你猜?”
她还真的认真猜了一下:“你来过?和许锐程昶他们?”
“……啧。”这个人一点意思都没有。
一通折腾,等坐下来以后,遥远的海平面正好有了泛白的迹象。
季橙第一次看日出,心情难免有点兴奋,视线望着远方眼睛一眨不眨,像是生怕漏过哪一帧画面。同时还有些懊恼为什么偏偏今天手机没电了,不然还可以拍张照片纪念一下。
刚想到这里,余光正好看见郁恒拿出手机像是准备拍照的样子。
海风突然变大,直接把她头上的连帽吹到了后面。季橙下意识地偏头避了下迎面吹来的风,等这一阵过去后才转回来。
郁恒又伸手把她的帽子戴回去。
“你真的不冷吗?”她忧心道。
他刚想说自己体质好得很,下一秒却看见她把肩上围着的毯子拿了下来。
“一起披吧?”季橙展开毯子说。
“……”好家伙。
少爷他矜持了半秒就从她手里把毯子接了过来。
然后展开、盖了一半在她肩上、另一半披在自己身后、再顺手把人揽到怀里,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习惯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放在刚认识的时候,她就连膝盖受伤了走路不方便都不愿意让他扶,而现在后靠在他怀里居然都变成了很自然的举动。
脑袋靠在他肩上后,季橙才感觉到这个人温热的体温,比她穿了两件衣服的温度还要高一点。
“你体质太差了才热不起来,要加强锻炼,”郁恒强调了一下这件事,“我每天晚上都在健身房练两个小时以上。”
季橙点头:“能坚持运动,为什么不能坚持听英语听力呢?”
……?
这他妈的到底有什么因果关系?
他随口提议:“那行,我每天坚持听力,你每天坚持锻炼。”
然后季橙不说话了。
郁恒反应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盲点。
“怎么了,不愿意?”
“嗯。”
“为什么?”
“太累。”
“……”他竟然一时无言以对。
季橙不想继续聊这个,伸手把袋子里的啤酒拿了出来:“现在可以喝吗?”
“喝吧。”他顺手帮她拉开了罐子上的铁环。
天色还不算亮,也看不清易拉罐里液体的颜色。
她小心地抿了一口,瞬间蹙眉。和昨天晚上程黛给她开的那罐果酒的味道完全不同,太苦了,苦得她忍不住卷起舌尖。
郁恒观察着她表情,好笑着把她手里的酒拿过来:“不好喝?”
“很苦。”她如实道。
“啤酒都这样。”他又看了眼罐子上标注的酒精度,七度,也不算低了,“不喜欢喝就别喝了,不是还买了牛奶么。”
但季橙却觉得这样不好。酒是她想喝他才买的,结果喝了一口因为不喜欢味道就不喝了的话,未免太任性了。
所以还是把那罐啤酒拿了回来,然后克服着又尝了一次。
虽然还是苦,但对比刚才喝的第一口来说,因为有所心理准备了,所以眉头倒是没再皱起。
“我应该可以喝的。”
但你看起来却并没有很自信的样子。郁恒笑了下,说了句“行吧”,自己也把另一罐啤酒打开了,然后熟练地灌了一大口下去。
他喝酒喝惯了,这点酒精度感觉就跟喝水没什么区别。
偏头看见她又喝了一口,可能是因为嘴巴小,喝的时候不小心从罐口漏了点酒出来,然后开始低头拿纸巾擦拭下巴。
郁恒记得结账的时候收银员还拿了两根吸管来着,他伸手在袋子找了找,还真的摸到了。
于是拿了根插进她的酒罐里,季橙轻轻地呀了声,好像有点惊讶的样子。
啧。他摸了下鼻子,怎么突然感觉跟养女儿似的。
海天相接处渐渐显出了条橙红色的弧线。
太阳就快要升起来了。
巴尔蒙特曾写,我来到这个世界,为了看看太阳和蓝色的地平线。
季橙专注地望着远方,澄澈的眼底也映出了一抹橘红。
马上初阳升起天光破晓,天边的灰蒙蒙的云层也慢慢的被耀眼的暖色侵透,同样被染红的还有广无边际的海面。随着时间的推移,薄雾散去后这抹暖色也在愈发晕染扩散,很快整片海都闪出粼粼波光,就连沙滩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突破云层的日光耀眼到难以用肉眼直视,绵密的天际挑染着蓝紫,泛着波浪的海面悉数映出金色的霞光。
美好得不可方物。
季橙看得出神,下意识地便咬着吸管。
等被美景所震撼的心重归平静时,一罐啤酒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喝完了大半。
“郁恒!”她忽然回头喊了他一声。
他应道:“在呢。”
“你看到了吗,太阳升起来了!”声音依然很高,和她平时说法的方式已经不一样了。
“看到了,”郁恒估摸着她应该是上头了,便把人揽得紧了点,“不用那么大声,我能听见。”
“哦。”季橙听话地点头,而后刻意地压低自己的声音轻声问,“这样可以吗?”
她靠在他肩上,声音低得像在说悄悄话一样。背景是一片火红的日出,她面颊呈现淡淡的酡红,眼底透着些许迷蒙,漏在帽子外面的每一根头发丝也都好像被染上了霞光的颜色。
郁恒感觉自己心跳快得厉害,但却丝毫没有想平复下来的念头。
平静的风、明媚的海、温柔的云、自由的鸟和喜欢的人。
好像够了。
第89章 好烦
大概是因为肩身本来也逐渐酸软无力的缘故,季橙顺从地窝在他怀里一点挣扎都没有。她顶着眼前火红的朝霞看了很久,就在郁恒都开始担心她眼睛会不会疼的时候,她忽然收回视线转了过来。
微微仰着脑袋,下巴抵在他肩上。
嗓音像被温水泡过一般,温软地又喊了他一声:“郁恒。”
“嗯?”他垂眸和她对视。
可能是刚自己伸手揉过,季橙的眼睛泛着淡淡的粉红,迷蒙的眼底也带着点点水光。
她吸了吸鼻子,开口道:“你为什么不问呀?”
郁恒不知道她思绪突然又转到哪里去了:“问什么?”
“问我…为什么要和家里人吵架。”她说。
他怔了半秒,随即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那你想告诉我吗?”
怀里的少女突然沉默了。
郁恒又轻拍了她两下,安慰道:“没关系,不想说可以不说。”
何况本来也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在那样的家庭里,要是和和气气的不吵架那才奇怪。
季橙的脾气再好也总有忍受不了的时候,忍不了就爆发了,他作为外人都觉得这件事发生在情理之中,只是意外居然来得那么快罢了。
至于具体的经过和原因,她想说就说了,不想说也没太大关系,反正不用脑子都能猜到一定又是他们做了什么奇葩极品的事儿。她要是解释得太详细,说不定他听了以后还得再生一遍气。
少爷他表示并不能保证自己生气以后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没想到季橙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又开始主动说了。
“他们想让我嫁人。”
少爷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宕机了一秒。
“……什么玩意儿?”
“嫁人。”她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后开始补充,“他们物色了一个远方亲戚,大概三十多岁,好像有点小钱,但是特别特别特别没素质,就是之前我去网吧那一天。”
妈的好像有点喘不上气了。
郁恒强忍着情绪,尽量平和地咬着牙继续问:“然后呢?”
酒精让大脑混混沌沌的,季橙明显没听出来他语气上的冷意,话匣子打开了,干脆就全部倒完算了。
于是把后续让她崩溃的一系列事情都一一说了出来,包括昨天晚上她一回到家就看到曹博军躺在她的床上睡觉这件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有没有逻辑、条理清不清晰,总之磕磕巴巴地说完了一通后,她感觉心里一直堵着的某团淤气好像终于疏散了。
果然,人还是需要倾诉和发泄的。
不过她是倾诉出来了,一直在听着的少爷只觉得自己快炸了!
这他妈的!
他们怎么敢的?怎么敢做出这种事的??
他本来以为自己能忍住,没想到刚听她说完第一句以后就想打人。
郁恒活了十七年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没想到他妈的居然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现在是什么社会了,她家居然还能干出这种几把事,妈的怕不是活在梦里吧!
说得难听点,让他们这群毒瘤挨千刀都不为过好吗!
季橙说完以后大概就困了,刚轻轻打完一个哈欠,就听到他冷冷地问:“要不要帮你请律师?”
她莫名了一下,好像没怎么理解:“什么?”
“我们家的律师,二十年来没输过官司的那种。”他定定地看着她,眼底像藏着什么东西,“要不要?”
季橙也这么愣愣地和他对视。
郁恒觉得自己心里这团火好像越烧越旺,烦躁得厉害,不做点什么根本不甘心的那种。
就在他深吸一口想继续说什么的时候,她忽然弯眼笑了出来。
这一笑直接就把他的脾气打断了。
“……你笑什么?”他都快气死了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突然觉得,你的眼睛真漂亮。”季橙边说着还边伸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眉骨。
“……”这醉鬼一下子就给少爷整不会了。
“我以前怎么不觉得呢……”她呢喃着,好像自己也挺费解,而后又笑,“你整个人都帅。”
一瞬间他心里这团火好像就这么被浇灭了。
郁恒心情复杂地搂着她,又好气又无奈:“你干嘛。”
季橙拿起自己那罐还剩了一点点的啤酒:“跟我干杯,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拿起旁边自己早就喝完的空罐子,装模作样的跟她碰了一下,“好了,说吧。”
她一口气把剩下的啤酒都喝完了。
忍不住打出一个小酒嗝后,强撑着愈发迷离的眼神,悄摸附上他耳边,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跟他讲这个所谓的“秘密”。
“我离开家之前…他们说我傍大款了…那我就说是的…我傍了一个特别特别特别帅的…大款……”
郁恒:“………”
这可太突然了。
同时又有点火气,这家人居然还这么给她泼脏水?一个个都心黑眼瞎是吧。
还没完全理解她说的话,就见刚爆完这个秘密的人身体逐渐无力地向下滑,他眼疾手快地扣住她的腰,口吻依然无奈:“他们相信了?”
“相信了。”季橙悠悠地叹了一声,“奶奶还问我说这个大款每天给我多少零花钱呀?”
可拉倒吧,他倒是能给,她也不收啊。大款本人如是想。
嘴上却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没回答,我怼奶奶了。”可能是开始头晕了,她也记不清具体的经过了,只记得自己确实对奶奶说了不好听的话,“然后爸爸就打我了。”
她左脸的红肿消得差不多了,但仔细看依然能看出来被打过的痕迹。
郁恒心疼地伸手碰了一下:“怼得好,就应该怼。”她就是以前活得太没脾气了现在才会被欺负成这样。
天色已经完全亮了,朝霞不像刚开始时那样火红,渐渐地变成了温和的淡金色,和层层卷卷的云交叠在一起,宛如一幅会动的油画。
季橙像是累了,一句话都不再说,只是靠着他静静地看着天上的云。
郁恒也没再提之前下意识说出的关于律师的话题,只是眼里带了点若有所思。
再后来季橙就失去了意识,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颐棠苑那套公寓的床上。
身上除了脱了件外套和鞋子之外什么都没少,她睁着眼又躺了半分钟,直到意识渐渐清明才掀开被子起身。
房间里的窗帘紧紧地拉着,屋里一片昏暗,让人分不清现在大概是什么时间。睡前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海面上的漫天霞光上,再后来因为酒精作祟,自己说了什么做什么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伸手按亮了床头旁边的灯,这才看到自己的手机也摆在床头柜上,并且正在被一根崭新的充电器充着电。
不出所料肯定是郁恒买的。
醉酒过后的太阳穴有些胀胀得疼,季橙自己按了两下,感觉有所缓解后才把已经充满电的手机拿过来。
开了机首先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