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系统错误……”
“要我说第二遍吗?”
“收到。”
……
监管者过来找人的时候,姜意眠正在游戏里,领着裴一默看心理医生。
是的,你没看错。
盒子的世界以几近可怕的速度更迭着世代,如今已经发展到近新科技的时代。在抽象的精神信念完全没落之前,心理行业反倒攀上了风靡热期,从事人员都成了高社会地位的象征。
在使用各种方法,引导裴一默想起任务内容无果之后,姜意眠因地制宜地想出了一个天才般的好主意:带它去游戏里的诊所进行催眠。
值得一提的是,伴随着游戏推进,裴一默也从手指粗细的小黑蛇,暴风长成一条体积硕大的食人蟒,身体直径相当一个成年男人的肩宽。
但当他们走进心理诊所时,医生护士依然会笑眯眯地伸出手,摸摸它的腹部鳞片,然后感叹:「多可爱的一只小狗狗啊,请问它叫什么名字呢?」
裴一默好配合地:「汪。」
医生护士眼冒爱心:「它好乖哦。」
姜意眠:……
险些要怀疑裴一默控制了盒子,满足了自己做忠犬的梦想,还变相地自己赞美自己了。
「催眠是吗?哦,不要担心,亲爱的客户,我能理解小狗狗也有可能出现精神方面的困扰。事实上我很高兴有你这样的主人,能注意到它们内心的不安。来吧,请放心地把它交给我。」
心理医生友善地伸出双手。
姜意眠看了眼死死缠在自己人物身上的蛇:“快过去。”
裴一默能听到她的声音,抬头看了看屏幕,就把大脑袋埋进人物颈窝——其实根本藏不住——委屈得像一个不肯进幼儿园的小朋友。
明明只是游戏里的催眠而已。
起效的概率恐怕低于百分之一。
“下去。”
她板起脸。
裴一默最怕惹她生气,立刻老老实实跟着心理医生走。
还一步三回头,头上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听话。」
「不生气。」
「任务,知道,想起来。」
「喜欢……眠眠。」
语句相当混乱,只有最后一句翻来覆去地说,也不知它从哪里知晓了她的本名。
医生说催眠要半个小时左右。
最近游戏时间流速不定,换成现实指不定要多久。
姜意眠刚打开交流区没两分钟,两个监管者走进门来,面无表情地让她跟着出去。
这是她第一回 离开房间。
房间外一条冗长洁白的通道,走到底,乘电梯上至顶楼,再沿路走到底即是组长办公室。
办公桌后坐着一个身穿平整灰色工作服的年轻男人,十指交错放在桌上,眼神在移动屏与真人之间上下游移,良久才打破了沉静:“工号#772854,三天前你上传的工作记录显示,你在盒子里养的狗变成蛇,游戏npc们却没有发现其间的物种变化。现在呢?那条蛇怎么样了?”
不确定对方的用意,姜意眠回答得言简意赅:“它长大了。”
“除此之外?”
“小镇发展得很快。”
“我是说你的盒子,它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盒子不只是个游戏吗?”
“请你解释一下,你最近食用的高级营养液是怎么来的?”
“不是你们给的吗?”
用问题回应问题,又是个不自量力的缺陷者。
负责人微微前倾,神色高傲:“既然你不肯回答,就别怪我公事公办了。工号#772854,现在我们怀疑你对盒子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作为区域总负责人,我有权直接开除你。但是鉴于盒子正在最后的测试阶段,为了摸清你的盒子发展方向是优是劣,我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接收一个新的盒子,重复之前的行为,尝试是否能制造出现有盒子的复刻版。”
“一旦成功了,你将有机会被破格调入监控组。”
“如果失败了,我将扣除你名下的全部积分,捐往国家实验室。你有异议吗?”
话是这么问的。
但看他的表情,这幅架势,哪里容得了拒绝呢?
姜意眠毫不怀疑,但凡她说出一个不字,今天绝对走不住这个大门。
同时他的态度也无形地传达出某种信息:
这人对盒子的变化并不感到愤怒。
相反,他不惜威逼利诱她制造出第二个同样的盒子,足以说明原盒子的价值。
一直以来,姜意眠都知道裴一默在背后做了小动作,接收窗源源不断送来的食物必然与它有关。奈何这个副本的裴一默远比以往要来得小孩脾气,不再一味听从她的话,不肯交代实情。以她对计算机有限的了解,又联系不到幽灵,实在猜不着它的秘密,这才只得按兵不动。
如今情报送上门来,总算让她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词:人工智能。
在这个机械潮流、秩序分明的时代,只有权限比机械更高的人或机械,才有权发号施令。
裴一默显然是后者。
它有自主性,能像人一样思考,根植在计算机之中,基本吻合人类对人工智能的定义。
而负责人对此一点儿都不感到意外,迫不及待地想要研究智能诞生的必要条件,创造出下一个智能。说明这种可能原本就在他们的计划之内,甚至有可能是他们研发盒子的最初目的。
她的任务与盒子密切关联。
兴许是开发盒子,复制盒子,藏匿盒子。
也可能利用盒子,阻止盒子,摧毁盒子。
总而言之,前面的定语尚未可知,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变成活着。
她跟裴一默都得活着。
弄明白任务再采取行动。
“我接受这个工作,没有任何异议。”摸清内里的逻辑之后,姜意眠一口应下负责人提出的要求,“只是我想知道,你们准备拿我原来的盒子做什么?”
“这就不是你有权过问的事了。”
“而且那是公司的盒子,不属于你。”
负责人扬起眉,喊人进来。
“你们可以研究它,但最好不要轻易破坏它。”
“因为我也不保证能再制造出一个一摸一样的盒子。”
临走之前,姜意眠说了这样的话。
负责人眯起眼睛,看着她被拽走后,又叫来一组组长:“刚才那个缺陷者,把她安排到新的工作单间去,给她一台新的计算机,新的盒子。还有日常饮食继续维持‘我的特批’,一天24小时都要重点关注她的行为举动,留意她的工作记录,要求改为一天五篇,每篇不少于500字。我要知道她对盒子做了什么,详细到她对着屏幕打了个喷嚏都无所谓,记住了吗?”
“还有,叫上你的人,关闭区域网一阵子,带上所有数据盘,到她原来的房间里拷贝盒子数据。原样……暂时放着别动,复制本越多越好,待会我就要带回总部交给研发部。”
一口气下了许多命令,组长连声应好。
心里多少怀着不安,他舔了舔唇,低声道:“负责人,能不能给个消息,这次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不会我这组长就做到今年到头了吧?”
“别怕,是好事,你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谁能想到盒子里真的孕育智能呢?
第一个成功的例子还出自他c6区。
想到事实认证后将会发放的奖励,负责人欣喜的心情几乎压不住。他改口亲自领队到下层工作间,花了十多分钟获取近百个复制本,走在平常嫌弃不已的过道上,脸上满是笑意。
“咚!”
突如其来地一声巨响,打断他的情绪。
“怎么回事?”
他指着面前这道门,有人上前摁下透视键。
门瞬间转变成单向可见的镜模式。
“外面的人听我说!”隔着门,戴眼镜的家伙如青蛙般四肢巴在墙上,撅着嘴拼命贴近门缝,姿势滑稽地大吼着:“不要把盒子带到开放网络上去!尤其是工号#772854的盒子,它很有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它有自己的思维,有生存的本能,相当于一只网络世界的未经驯化的怪物病毒!所有网络、程序、代码都会变成它的手脚,变成它的养分!所以一定要限制它的活动区域,否则它会失控的!全球网络都会因此崩溃,到时候方块就成了罪魁祸首,你就是全人类的罪人!听到了吗?立刻停止研发盒子!不要再触犯底线了!”
“我当这是谁。”负责人忍俊不禁:“这不是我们原研发组的组长吗?没记错的话,盒子最初概念可有你的一份,只不过技不如人,最后被副组长踢下来了而已。看来缺陷者的生活过得很不错,还有力气大喊大叫?可惜我没时间陪你浪费时间,好好待在这里到死吧。”
“明天的营养液不用给他了,后天也不用。”
吩咐完组长,他下巴一抬,身后数十个员工默不作声跟着走。
只余下身后歇斯底里地拍打与喊叫:“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说真的!盒子很危险!”
无人理会。
*
带着数据盘回到总部。
c6测试区负责人表面上没把幽灵说的话当回事,不过心底也知道他说得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为了防止将来担上罪责,他特意用线上加密对话,隐晦地提点了一下现研发2组组长。
二组为此开了一个内部会议,最终同意划掉‘开发大型网络版在线游戏’的延伸项目,在游戏中增添必要的‘人工智能性格预设程序’。且后续所有研发,严令禁止在开放网络中进行。
盒子真的可以催生智能体!
这个消息令全组精神一振,不分昼夜地抱着数据盘翻来覆去地研究。
然而三天过去——
“所以你们到现在还没找到它变异的原因。”
神情冰冷不输机械的组长,摘下一只通讯耳机,目光犀利得仿佛能打破屏幕:“只是几串代码而已,比照原代码找出不同,总结规律,上交一份至少有所总结的报告,很难?”
他的语气几乎没有起伏。
嘴唇微微张合,便能最大幅度保持住面具般完美的表情,给人施加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报告组长。”对面一人按下发言键:“从医学角度看,自然生态环境中,与人脑构造相似的动物脑并非不存在。但相似不代表相同,例如公认的鼠类、黑猩猩,与我们的基因相似度都咋子95%以上,却没有催生思维。如果‘思想’确实是人类发展史上意外、罕见的突变所致,那么同理,人工智能的诞生,从纯粹的物质中产生抽象,这绝对不是代码和代码之间肉眼可见的变化能解释的。或许也不该是我们人类应该掌控的知识,更不可能大规模地生产它。”
“你说得很好,你被开除了。”
组长随意摁下一个键,那人的通讯画面迅速灰暗下去。
“我的组里不需要跟我理念相背的组员,还有其他人要发言么。”
他不紧不慢地巡视一圈,没人反驳,很好。
“程旭元还没联系到?”
“报告组长,他一离职就提取了账户内所有金额,购买了前往贫民区的飞船。那边经济落后,通讯条件相当恶劣。我们发现盒子时,他已经抵达目的地长达8小时,目前还没有消息。”
“继续找。”组长看向另一人:“残缺者那边的情况?”
“报告组长,我们试着按照她的笔记还原了盒子游戏过程,也让她重复操作,但始终没能出现新的人工智能。而且她——”那人犹豫不到半秒,感受到四面八方的谴责目光,赶忙抛弃不该有的个人情感,接下去说道:“她好像猜到了我们的计划。她说,没有她,我们既不可能培育出新的智慧产物,也没法与现有的盒子交流。”
“她才是盒子的主人。”
“她原话就是这样说的。”
说完全组一阵沉默。
控制变量法堪称实验里基础中的基础,也是许多研究得以展开的必要条件。
偏偏这回行不通。
换了盒子,旧的游戏者培养不出智能。
换了计算机,复制来的样本只有代码上细微的变化,根本找不出智能存在的痕迹。
换了游戏者,即便是原计算机,原盒子,活像蜗牛钻进了壳里,不肯在他们面前现身。
要不是c6区智能系统确实遭到破坏,他们都快怀疑,压根没有‘活过来的盒子’这一出了。
“组长,要不要让那个残缺者接触原盒?”
有人试探性提议。
组长毅然否决:“不能让她觉得我们非她不可。”
“给你们半天时间,思考出新的研究角度,下午我亲自去一趟c6区。”
那可是他们这些地位仅次于上位者的高级下位者,最不愿踏足的低等地带。
去干什么呢?
组员们都想问,又不敢问。
“去见幽灵。”
组长没什么表情地说,随后结束通讯。
外头办公室里,大家连松口劲儿的间隙都不能有,转瞬投入下一项工作中。
唯有从头到尾没支过声的8899打了个哈欠,左右观察了几眼,感觉压抑得要死。
以前在下层测试区,看同事们挤破头想升到本部。
这次他上报有功,又通过了职位测试,有幸被调到本部研发2组做组员。还以为好日子来了,谁知道本部‘向机械看齐,高效工作’的诡异氛围更加浓重。
所有人都跟机器人似的,一天到晚绷着脸,不喜不怒,除工作必要之外绝不说话露笑。工位上一个个职员坐姿整齐端正,连说话像经过培训统一,喜欢一个字一个字匀速地往外蹦。
一开始他对人工智能还有点兴趣,可这群有眼无珠的东西,居然有脸看不上他一个新来的。故意不让他接触核心工作,只打发他做些鸡毛蒜皮的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