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着急从梯子上下去,而是随意地自上而下,在房间内环顾了一圈,偶然瞥到看到江承淮桌面上有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她刚要移开目光时,又想到了什么,飞快地下了梯子,走过去细瞧,蛮新的一个纸袋子,就淹没在江承淮的众多文件之中,他生意上的事情从不瞒着她,所以也没有在书房设什么保险箱,都是敞开放着。
但她对别的文件没什么兴趣,只是低头仔细地去看,果然看见那牛皮袋子上写着两个名字:顾振东和江利民,顾振东是殷顾的父亲,而江利民则是江承淮的父亲,这两位都是记者,在同一个报社工作,互为邻居,又因为一起暗访传销组织而同时被害身亡,缘分不可谓不深厚。
殷顾有时候想,自己和江承淮关系好,可能也和他们的父亲有关,两位父亲在天有灵,自然是希望儿女们能互相照顾,互相帮助,冥冥之中促进了她和江承淮的再次相遇,所以有时候,人真的不得不相信命运。
顾振东遇害的时候,殷顾还小,具体的事情她并不清楚,江承淮没有妈妈,也没有亲属,后续的事情都是顾振东的妻子殷眉一个人在处理,她跑到报社门口天天哭闹,接受各种采访,都只是为了拿到更多的赔偿金,钱财到位之后,殷眉也就不闹了,自始至终,她都没想过去寻求真相,凶手一直抓不住,成了悬案,她也从不催促。
殷顾后来也去问过母亲,父亲遇害那晚的具体情形到底是怎么样的,但都被母亲不耐烦的搪塞过去过去,这件事成了她心中遗憾,她曾经和江承淮讲过很多次,江承淮也明白她的心情,可如今终于查到了些什么,他为何却不和她分享?
在殷顾心里着急,也顾及不了什么,走过去关了书房的门,急切地拆开牛皮纸袋看了起来,她的眉头越皱越深,半个小时之后,她将那几页薄薄地纸张放回袋子里,轻手轻脚上楼,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
…
一夜未眠,第二天殷顾去到杂志社后,就进周凛办公室找她帮忙,希望周凛给她批半个月的年假,就当是将之后一年的假期提前休完,想到她最近工作确实太拼命了些,周凛点点头,轻易就答应了。
殷顾谢过她后,才又说:“周主编,我还有另一件事求你,希望你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
“是什么事?听起来应该挺难办的,不然你也不会是这副表情。”周凛放下手中的笔。
殷顾想了一下,声音低了低:“是有关于我父亲的事情,你也知道,我父亲也是记者,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遇害去世了,就因为去一个传销组织里卧底暗访,他和另一位记者就被那传销头目给谋害了。”
“如今有消息传来,那传销头目已经回到国内,近日又开始蠢蠢欲动,干起了传销的老本行,周主编,你应该认识一些资深社会新闻记者,他们那边可能会有门路,能帮我找到这传销组织,并且潜入进去,我也可以出一篇报道,或者暗中录像什么的,将这些素材无偿交给那位记者作为答谢,只要他能够促成这件事。”
“那个传销头目是越籍华人,名字叫阮红河,今年五十三岁,从画像上来看,他的样子丑陋身材黑瘦,二十年前,关于他的新闻在电视上播过,应该算是比较出名的逃犯了。”殷顾最后说道。
一直听她说完,周凛这才思索了一会儿:“阿顾,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法是很危险的?”
殷顾点头:“我当然知道,但我想搞清楚父亲当年遇害的真相,就必须见到这个头目,听说他神出鬼没,有很多化名,就连警方也很难发现他的行踪,眼下我只有潜入传销组织这一条路可走,如果成功,也能替国家做些贡献,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周凛便不好再劝说,只好答应下来:“那好,那我帮你联系一下,但不保证能成功,你先等消息。”
…
周凛在第六天传来消息,说是联系到一位资深电视台记者,这位记者常年卧底在各种黑作坊内,经验丰富,与警方也保持着合作关系,到时候他可以陪同殷顾一起进入这传销组织内,二人年龄差二十岁,可以扮作一对父女或甥舅,至于这传销组织的踪迹,他还在寻找之中,可能到时候需要去到偏僻的城镇或村庄。
听了这消息之后,殷顾便更加振奋起来,她做事从不考虑风险,一想到终于能够揭开父亲遇害的真相,她整晚都睡不着,并且开始加快转移物品的速度,把她常用的东西都拿回景观小区的家里,然后在那里打包了行李箱,准备随时出发。
当然,这一切她都是瞒着别人的,尤其是那三个男人。
在这种激动的情绪下,殷顾难免没有之前那么心细,她每天都能见到江承淮,却并未发现男人的神情有任何变化,她就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叫她提前下班,回家别墅陪他吃饭的时候,她也欣然应允了。
想着两个人有一周多没一起吃晚饭了,殷顾还特地去超市买了香槟酒和石榴汁,她上次喝过周凛调得酒之后,就一直恋恋不忘,觉得味道蛮不错,口感丰富又甜滋滋,比寻常的酒好喝,她小时候有了好东西,就喜欢和江承淮分享,现在也一样,跃跃欲试想调酒给他喝。
进门的时候,屋子里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响,江承淮在最里侧的中式厨房内炒菜,油烟机的声音轰隆隆,像是无数团疾风搅和在一起,和沾着水的蔬菜下油锅,那种震耳欲聋的爆裂声结合在一起,很有家的感觉。
殷顾换鞋洗手之后,就跑去厨房门口看了一眼,她嫌弃油烟会影响皮肤,所以并没有进去,看到男人高大的背影就安心了些,跑回客厅,盘腿坐在沙发上面看电视,又抓起一把瓜子在手里剥着。
过一会儿江承淮围着藏蓝色围裙走出来,他弯腰把一盘子糖醋肉摆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抓着她的右手抖了抖,把她手心里的瓜子都抖出来,放回盘子中,又拿了一杯墨绿色的汁液塞在她手中:“先把这个苦瓜苹果汁喝了,你最近有些上火,糖醋肉是给你甜嘴巴的,吃两块就行了,一会儿还有炒青菜和西红柿牛腩,这两个菜清淡些。”
殷顾这几天确实有些不舒服,她乖乖将那贼苦瓜的苦瓜汁喝掉,赶忙塞了一大块糖醋肉在嘴巴里,表情这才舒展了些,过一会儿江承淮炒好所有的菜端出来,两个人就盘腿坐在地毯上,在矮小的茶几前吃着饭。
江承淮给她舀了一碗西红柿牛腩汤,貌似无意地问道:“囡囡,你最近工作很忙吗?总感觉你忙忙碌碌的,像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啊,就是采访多了些,其余基本都和以前一样。”殷顾忙着喝汤,头都没抬,过一会儿她才又摆手道:“好啦,淮哥,你不是说,以后都不干涉我的事情了吗?”
江承淮轻轻将筷子放在桌上:“那也得分是什么事情,细小的事情我可以放任,但关于你人身安全的大事,我却不能任由你胡闹。”
殷顾这时才觉得不对劲,她抬起头来:“淮哥,你是不是话里有话,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改往日的严肃表情,江承淮和颜悦色看着她:“就像之前你被晋烯拐到岛上那件事,如果我提前管教了你,告诫你不要乱跑,你也不会被困在荒岛上那么多天。”
“你怎么还在提这件事?大哥,都过去多久了,你咋记性咋这么好呢?算我拜托你了,你忘了可以吗?可以吗!”殷顾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生气起来。
江承淮这才笑着替她擦了擦唇角的汤汁,哄着她吃了些青菜,并且一再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旧事重提了,两个人说说笑笑几句,吃完后江承淮收拾桌子,殷顾去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儿消了消食,然后回楼上洗澡。
关了淋浴头之后,殷顾隐约听到房间内有动静,她就知道江承淮来了她的房间里面,她穿好睡衣才走了出去,口中抱怨:“淮哥,你以后能不能别总悄无声息进我房间?像个鬼似的,老是把我吓到。”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这才抬头望了过去,高大健壮的男人就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将她这房间都衬托得狭窄了几分。
一身便装并不足以削减他身上的气势,江承淮看着她,一秒,两秒,三秒———他忽然平静地说道:“囡囡,在这一周的时间内,你就先不要出去了,别墅里有吃有喝,你要什么,我都帮你买,我也会尽量在家办公,多陪着你的,保证不会让你感到寂寞。”
他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显了,殷顾把擦头发的毛巾拿下了:“所以你已经发现了是不是?发现我偷偷在调查我父亲的事情,也发现我想要潜入阮红河的传销组织,所以要将我关起来,不让我出去?”
“是的,我早就发现了。”江承淮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囡囡,你还是太嫩了些,做事难免急躁,阮红河的踪迹从十年前开始,我就一直在盯,现在忽然又有人插一脚进来,我难道不会察觉,不会去调查吗?顺藤摸瓜自然就会查到你这里。”
殷顾靠在墙边,扬了扬下巴,态度非常不好:“你知道又能怎样,你能阻止得了我吗?淮哥,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撕破脸为好。”
江承淮倒笑了:“这么看你,还蛮有气势的,像一只凶巴巴的小老虎似的,但是,囡囡,我不在意你是否和我撕破脸,我只要你安全就好,那个阮红河是个极其阴险的人,他那所谓的‘传销组织’也并不是个普通的组织,我调查了他多年,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更别提你这么一个小姑娘了,你对付不了他的,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那如果我偏要意气用事了呢?”殷顾盯着他:“淮哥,你明知道我一直想替父亲报仇,但为什么却一点消息都不透露给我,甚至还故意暗示我,说那阮红河已经死了!你根本就不信任我,也从未把我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去看待,你认为我是一朵娇花,一个累赘,一个只配被你呵护在玻璃房中的,娇滴滴的女人吗?”
“我不管你怎么想,但这个决定我是不会改变的,你就乖乖待在屋子里,等一周后,我彻底处理完了这件事情,再让你出去。”
江承淮语气平静,站起身走到门口,他才又回头:“囡囡,我从不认为你是娇花,我只是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想要保护自己的女人而已———你要卧底传销组织的这件事,不光我知道,薄行简和晋烯也同样知道,他们的想法和我完全相同,所以你不必抱有多余的期待,只要听话就好。”
江承淮走出去后,就顺手将她房间的门锁了起来,殷顾听着那上锁的声音,顿时就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困笼中的小鸟,她皱皱眉头,去窗边查看,果然窗下站了好几个黑衣服的保镖,正严密的把手在那里:江承淮早就准备好了,他就是打定主意要将她关起来。
远处忽然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一道光冲破黑案,直直地照射在她的窗边,看着那辆眼熟的重型机车,和那骑在车上一脚踹开保镖的嚣张男子,殷顾眯了下眼睛,忽然觉得事情有趣了起来。
第31章 共识 必将在她心中占据重要位置
薄行简三天前就已经知道了殷顾的计划, 他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在等待这个时机,把守的保镖全都涌了过来, 他一心二用,抬起长腿一个接一个往倒踹, 同时又仰头往那楼上看去。
淡紫色的窗帘在风中飘摇,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在那窗帘背后闪过,一手掀开窗帘,殷顾就那么坐在了窗台上, 托着腮看热闹, 很悠闲的样子。
稍稍有些分神,薄行简背后挨了一下子, 他身子踉跄,差点儿从摩托车上栽下来, 索性一跃而下,恶狠狠将偷袭他的那保镖按在地上。
他的头发长了些, 变成了根根竖立的短寸头, 就显得整个人更嚣张起来,像是校园文里的校霸似的, 大摇大摆地敞着外套, 冲她张开手臂:“等什么呢?快跳啊!”
这场景颇有些像是不服父母管教的小情侣在相约出逃, 夜色深沉, 摩托车前灯的照耀下, 男人投在地上的影子是细细窄窄地一长条,殷顾光脚站在冰凉的窗台上,她笑了笑,抬手将窗扇推得更开了一些, 毫不犹豫的向下一跃———这里是二楼,距离地面并不远,所以薄行简很轻松的将她接住。
他将她抱上那辆轰鸣的摩托,车子一个急转弯,成功突破众保镖的包围圈,极速向前驶去,夜风打在脸上生疼,殷顾自己拿了头盔戴上:“先去景观小区,我的行李都在那边。”
她没有问薄行简的来意是什么,是因为已经清清楚楚猜到了事情的全部过程———薄行简,江承淮,晋烯,这三个男人一定早知道她要去传销组织卧底,所以他们背地里商量过,要将她关起来,然后再由他们去解决那阮红河和传销组织。
但现在,薄行简却成了这三人中的叛徒,他骑着摩托单独前来救走她,想必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和她站在同一战线,一起去卧底了。
“阿顾。”薄行简单手握着车把,另一只手将他的外套拉开,将她整个人都裹在他的衣服内,他的目光笔直看着前方路况,笑了一声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猜出我的想法了?”
殷顾‘嗯’了一声:“你专心开车。”
…
黑沉沉的夜色被劈开,他们就这样一路向前,很快就来到了景观小区她的家中,这里看起来已经很像个家的样子了,她这些天来,偷偷带回来很多家具与衣服,而她收拾出来的行李,正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简简单单的一个背包,里面是必需用品,毕竟不是去旅游,太多繁琐的东西压根没有用处,换好衣服和鞋子,殷顾戴了顶鸭舌帽,上上下下打量薄行简的穿着:“你这身衣服还可以,符合土大款的定位。”
薄行简随手将摩托车钥匙扔在桌上:“毕竟是要去传销组织,没几个钱的话,那组织的头头能愿意勾咱们进去?我把自己的人设都想好了,傻里傻气富二代为了爱情与家庭决裂,带着女友出来闯荡创业,存款两百万,拥有名牌手表和服饰若干,随时都能拿来取用,利用价值极大。”
他边说,殷顾边往外走,根本就不听他说话,薄行简只好跟了上去,两个人刚刚下楼,迎面就遇到了晋烯,似乎是特意等候在这里,晋烯从路灯下走来,远远地咳嗽了两声,看起来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
三个人互相对视了几秒,晋烯看向薄行简:“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为什么不知道?”薄行简笑了一声:“我只是遵从阿顾她自己的心意罢了,她是个独立的人,有独立的思想,她想做的事情,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而我所能做到的,就是陪着她一起,无论上刀山下火,我都陪着她。”
有时候正是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能判定输赢,人的思维方式不同,对待事情的看法也不同,再怎么刻意地伪装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