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清楚,你是谁的老子?”千岁在他额头上打了个爆栗,疼得黄鼠狼叽叽叫,“再说,你打得过司南翔么?”
他也不知道,但不怕:“这不是还有两位主人么!”
燕三郎和千岁互视一眼,后者摇了摇头:“按兵不动,以完成木铃铛的任务优先。”
黄大急了:“不行啊女主人,不行!”
千岁怒道:“你说谁不行?”
黄鼠狼小眼睛滴溜溜转,想动之以理:“赵丰要是被害死,那鸳鸯谱、鸳鸯谱……”
千岁接过话头:“鸳鸯谱的问题就解决了,它总不能强迫风立晚和一个死人成婚吧?”
黄大凝噎。
还是燕三郎看不过去,拍了拍它的小脑袋:“没说见死不救。千岁的意思是,见机行事。”
这个“机”,指的是契机。
正说话间,三人听得“扑噜噜”几声。转头看去,却见灯笼铺子的屋檐下忽然有个黑影振翅飞起。
这个时节,蝙蝠和燕子都喜欢寄居在人类门庭。但以千岁眼力,当能发觉它的与众不同。
“咦?跟上瞧瞧。”
“那是什么鸟儿?”街上灯火通明,燕三郎就着光能看见它浑身灰羽,个头不大,“头上怎么长角?”
“不是角,只是角状羽束。”千岁拎起他跟了上去,风驰电掣。黄大赶紧叼着燕三郎袖角搭个顺风车,变成一只挂在少年袖子上招摇的黄鼠狼,“那是油面角鸮。长得跟一般的灰鸮没什么区别,但眼睛是血红色的,很容易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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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翔头颈泡进水缸时,灼烧感大有缓解。等他抬头时,就听见灯笼铺前堂传来的嘈杂脚步声,至少有十余人。
追兵到了。
此时再杀闵龙子已来不及,他只能推开后门冲了出去,一边用衣衫包住头脸,一边见巷就钻。
身后传来扑腾翅膀的声音,像是有禽鸟靠近。他头也不回打了几声唿哨,那很快就消失了。
好在这里暗巷复杂如蛛网,路人稀少,司南翔做了几个假象以迷惑追兵,因此身后的脚步声终于越来越远,越来越轻。
司南翔喘了两口气,随意选了堵高墙跳进去,里面是一栋两居的民宅,看出这是一家豆腐坊,院里的物什一应俱全。
脸上痛得厉害,司南翔去水井边打了一桶清水上来,趁着月色照了照,自己都倒抽一口冷气。
这时屋门嘎吱一声开了,有个男子举着木棍出来,恰见司南翔顶着一张厉诡般的脸站在那里,瘆得惊呼都堵在嗓子眼里。
司南翔沉着脸,一镰划过,直接将他喉咙撕裂。
鲜血才溅到墙上,他就冲入屋中,将睡眼惺忪的女人和孩子都杀了。
从头至尾,这家人都没能发出半声尖叫。
把活人都清理掉,他又坐下来处理自己伤口。酸液的厉害,他算是亲身领教了,哪怕浸水及时,整张脸皮也都被腐蚀掉,徒留一片血肉坑洼。丁氏没泼中他的眼睛,因此双目仍然完好,但原本鼻子所在的部位只剩下一个鼻洞,嘴唇也蚀光了,月光直接映照两排红肉白牙。
噩梦中的恶诡,也无非就是这样的面相。他必定是不能招摇过市了,否则十二分显眼,走到哪里都会引发惊叫。
司南翔用了药,止了疼,就坐在椅子上开始思索对策。
春明城不是梁国地盘,风立晚不可在此行使职权。但句遥国是有名的墙头草、顺风倒,如今梁王廷胜局已定,风家与官署的关系又好,能不能借用本地的官家力量呢?
倘真如此,莫说找到闵龙子灭口了,司南翔自己想逃离春明城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非……
他眯起了眼。
除非拿到闵龙子的宝贝,地行牌!
他若没记错的话,地行牌是落入灯笼铺那个年轻掌柜手里了。人都贪心,这种宝贝臭小子未必上缴。他如能夺回,后面要走要留才能更加主动。
就在这时,墙头上传来扑噜噜的振翅声。
司南翔抬手,就有一只灰色的角鸮落到他胳膊上。
“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这是他饲养的油面鸮,能够感知主人位置。他和闵龙子虽然遁地逃离清音苑,这只鸟儿依旧可以追踪而至。方才逃出灯笼铺子时,他特地指挥鸮鸟留在原地,以监控自己离开以后发生的事情。
这鸟儿还有一项特殊的天赋。
话音方落,油面鸮就拍拍肩膀,忽然口吐人言:
“你肩上药物须三个时辰一换,我明晨再过来帮你换药。”
最绝的是,这声音婉转中还有两分低沉,正是风灵昭独特的声线。司南翔今晚听过,自不会忘。
接着,就是赵丰的声音。
听完两人对话,司南翔微愕,忍不住呵笑出声,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风立晚跟那小子有交情,并且明天还会过去一趟!
只是脸上疼痛太过,他一咧嘴就扯动脸皮,又淌出几滴鲜血。
这个不人不诡的样子!他气得一伸手拨乱盆里平镜般的水面。
离天亮不到三个时辰了,那女人还会去灯笼铺!
司南翔从屋里翻出半坛子酒,向天上的弦月遥遥一敬:“上巳节了啊,哈!”说罢连灌几大口。他饮酒从未这样小心,不敢让酒水碰到肌肤,否则就是痛不可支。
灌了酒,腹里就泛出一股子燥气,把重伤之后的疲惫都驱得七七八八。司南翔又歇了一会儿,仔细拿巾子裹好头脸,趁着夜色又出门了。
第305章 宝物何在?
清音苑被毁掉大半,暂时不能住人了,风灵昭并没有回去,而是前往另一处民宅。
这是她名下产业,鲜有人知晓。
可是黑暗中有人值守,并且她登堂入室以后就看见了代她出席灯会开幕的“风立晚”。
这人即站了起来:“河边埠头上跑了十几个,逮着六个,有三个咬毒自尽,另外三个被我们卸了下巴、封了经脉,刚刚审讯完毕,都是得胜王借给闵龙子的精锐。”
这会儿临近子时,埠头上的动荡早就平息。他们布下陷阱,以假丁氏母子引对手上钩。不过闵龙子自有判断,把得胜王借给他的手下都派去埠头,自己去清音苑寻人。
两边都在声东击西,算下来风大将军不亏。
“什么结果?”
“得胜王太小心,这些手下原本驻扎在马皇谷,被一纸命令调予闵龙子差遣,他们都有数月不曾见过得胜王,更不知他藏在何处。”
“那么还得从闵龙子入手。这两三年当中,得胜王都把他带在身边,他了解到的内情应该最多。”风灵昭沉吟,“他还有多久可以清醒?”
“正在抢救。他那只眼睛保不住了,颅内还有损伤要处理。待镇定药效过去恢复神智,怎也要一两个时辰,这已经是最快了。”
“司南翔呢?”此人逍遥在外,终是风将军心头大患。
“仍无音讯。”
“他脸被丁氏毁掉,不能见人,夜里也就罢了,白天很容易被人认出。”下人送来茶水,风灵昭端起来一饮而尽,“从现在到天亮不足两个时辰,他定会有所行动。”
“可惜这不是梁国,否则官署出面,可以挨户搜查。”春明城隶属句遥国,他们在人家地头上无权随意搜索拘捕。
“我们人手不够,好在司南翔不能在春明城停留太久。”风灵昭摇头,“他死忠于得胜王,必须尽快将闵龙子被擒的消息传给主子。”
“我们与他,要打一个时间差。”她轻吁一口气,“这人脾性暴戾,发现他的踪迹亦要十分小心。风家那里,都护好了?”灯会虽然精彩,风家人今晚却都留在宅中,不得外出。这是风家老头子亲自下的命令,风立晚要抓的人穷凶极恶,他担心自家人被尾随打击报复。
“已经加强戒备,内外不许进出,巡视都是三人成组。”
一切安排妥当,接下来就看他们从闵龙子口中问出得胜王的老巢位置在先,还是司南翔抢先通知得胜王挪窝成功,胜利与否的关键取决于时间。
她想了想:“丁氏呢?”
“守在闵龙子身边。”
风灵昭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闵龙子夫妇被安排在阁楼,附近有明卫暗卫巡视。
如今闵龙子正被施救,丁氏不忍儿子小小年纪观看那样的血腥场面,将他带去另一个房间。
胖丁也担心道:“爹还能醒来吗?”
今晚第一次见着的男人,娘亲就让他喊爹。他懵懵懂懂,记忆里没有这个父亲的存在,却能感知母亲的悲伤和恐惧。
“能,当然能。”丁氏一把抱住了他。
风灵昭刚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不用担心,他天亮之前就能醒来。”
丁氏看见她,垂首擦了擦眼泪,小声道:“多谢。”多谢她肯救治丈夫。
“司南翔,也就是他那同伴担心闵龙子向我告密,还会想尽办法找到他灭口。”风灵昭一句话说得丁氏骇然变色,才接下去道,“想让你丈夫安然无恙,我们就要先下手为强,主动找他出来。关于这个人,你可有线索?”
丁氏想了想,茫然摇头:“这个司、司南翔,我今晚也是第一次见。我丈夫的信里,从来没提过他。”
“你丈夫信里,也从来没提过得胜王?”
丁氏又回忆了好一会儿:“没有。”
风灵昭走动两步,才问她:“对了,泼伤司南翔的那瓶浓酸,你从哪里弄来?”顿了一顿又道,“我勘验过清音苑的二楼现场,封住窗户的木箱都有被腐蚀过的痕迹,你就是用它拆窗跳出?”
丁氏脸色讪讪,毕竟她原本拼了命想逃离眼前的女子,现在却要寻求人家的庇护。
“他们、他们给我的。”
“怎么给你?”风灵昭关注的重点在这里,“你在二楼,闵龙子有钻地之能,但没有穿透二楼楼板的本事。”否则闵龙子直接将她母子接走就好,何必让她自己跳下来?
这也是风灵昭将丁氏和胖丁这两枚诱饵关在二楼的原因,即是不想让鱼儿提前咬钩溜走。
这时的丁氏已是言无不尽,再不敢藏掖:“我去窗台,就看见那里放着个瓶子,还有一张字条说明用法。”
风灵昭眯起了眼:“谁放的瓶子?”
丁氏一脸茫然:“我也不知,它出现得突兀。”
风灵昭目光闪动。也即是说,除了司南翔和闵龙子之外,当时还有第三人将瓶子送到清音苑二楼?
可是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未出现过。
她正自沉吟,丁氏又嚅嗫道:“我丈夫他……你要如何处理他?”
闵龙子曾为得胜王心腹多时,与梁王廷为敌,现在这些人抓到他了,会怎么处理?
会处死吗?
“这要看他肯不肯配合。”风灵昭轻叹一口气,“如果他知无不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丁氏一把跪倒,哀求她道:“风小姐开恩,我丈夫的宝物被夺之后也是普通人了,与我并无两样,再也不能为恶……”
话未说完,风灵昭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说什么!”
“啊?”丁氏一呆,“我说我丈夫也是普通人了……”
“不对,他的宝物?”风灵昭厉声道,“他丢了宝物就成普通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的遁地之能并非天赋,而是宝物附加的特性?”
“是、是吧?”她说得太专业,丁氏也愣了几息才算听明白。
“那东西在哪?”风灵昭立刻紧张起来。闵龙子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她收集到情报也只知他有遁地之能,甚至可以带上多人。
第306章 再度上门
这本事了得,尤其逃命时格外有用,所以屡遭败绩的得胜王才重用之,时时将他带在身边,甚至在人手并不充裕的情况下还肯拨出精锐,助他救出妻儿。
可真相竟是这样,闵龙子的所谓“天赋”,原来不过是件宝物?
那么问题来了,丁氏说宝物丢了,此物又落入谁手!
“那东西很小。”丁氏比划一下,“像佩又像玦,原本被我丈夫戴在脖子上。我们在灯笼店里,这个宝贝突然被抢走了。”她眼力远不如异士,地行牌当时被黄鼠狼叼在嘴里,其行动迅如闪电,她也没看清东西的模样。
风灵昭也跟着紧张起来:“被谁抢走?”
“一只、一只黄鼠狼。”
“什么?”风灵昭还以为自己听错。
“有只黄鼠狼蹿到我丈夫颈上,把宝贝抢走了,然后被司……南翔砸中,那东西又飞到另一个人手里。”
“谁?”风灵昭突然有不祥的预感。
“就是灯笼铺子的掌柜。”丁氏果然道,“赵丰。”
风灵昭一下抠紧桌子,身体前倾,又问一遍:“你确定,宝物最后落到赵丰手里?”
“是。”丁氏咽了下口水,“他拿到宝贝之后就潜进地底了,就和、和我丈夫从前一样。”
风灵昭顿时想起今晚纵马冲过拐角时,与赵丰的不期而遇。
原来他不是靠着双脚奔逃,而是遁行而出!否则司南翔杀人的手段暴虐凌厉,若有心取越丰性命,怎会容他逃出这么远?
糟了!想起司南翔,风灵昭心里蓦地涌上一股寒气。
她猛地站起,扔下一句“你在这里守着”,就急步赶了出去。
赵虎正好守在院门口,就见她风风火火冲过来,顺手点了他和另外两人:“跟我来!”
此时的春明城已经是全城戒严,除了官兵,谁也不许在街道上纵马飞奔,否则定被拦下盘查,想要特权,就得有署里发放的令牌。风灵昭来不及去官署报备,只能挑两个腿脚快的随自己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