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他也不想攻打攸国:“我先行一步。”他指了一员大将暂代指挥,“你要和司明溢司将军做好交接。”
……
泰公公看完消息,满面笑容,中午用饭还多吃了半碗。
小太监侍立在侧,有些不解:“王上已不信镇北侯,为何不把他的兵权夺了?”干脆让镇北侯只身赴中部统领新军呗,他在那里没有根底,王上更好控制他。
“你懂什么?”泰公公取软巾擦拭嘴角,“如果下令拿掉他的兵权,那不是迫他直接造反吗?”那么浅显的道理,一个小太监都懂,韩昭不懂么?
泰公公喝了口茶,慢悠悠道:“收拾东西,我们也要往回走了。”他是吃皇粮的监军,当然要跟着镇北侯的军队跑了,给王上盯紧了这个人、这支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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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三郎等人自然是第一时间跟随大军一路往北,轻轻松松就跨过了原先难以逾越的前线军镇。
有生以来,他头一次亲历战争。
尽管没有下场搏杀,但他依旧置身最前线,听得见震天战鼓的怒吼、看得见长刀表面反射的阳光,也能感受到两股钢铁洪流迎面撞在一起的狂暴与喧嚣。
他甚至能近距离观察鲜血从人脖颈上飙溅出的弧度。
那种悲壮与震撼,只有身处其中的才能体会。
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血腥与杀戮可以燃沸每一个雄性的本能。白猫趴在他后背上,听见他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不由得打趣:“你是太害怕,还是太激动?”
燕三郎不答。
“感受它,习惯它……喜欢它!在战场上,冷静的人才能活到最后。”千岁在他耳畔低笑,“我有预感,今后你少不了碰撞这样的场面。”
她的声音悠扬而闲惬,仿佛此刻不在激越战场,而是走在春深堂杨柳低垂的河畔小径上。
是了,她是以战为生的阿修罗,一定早就习惯了杀戮和战争的场面。平时的慵懒和顽皮,不过是一层假象。
燕三郎深深吸了口气,不再抑制,而去感受。
感受战场上的狂暴、惊惧、痛苦和激奋。
感受这片人间炼狱上发生的一切。
空气中充斥着浓厚的血腥气味,但他却慢慢放松了双手。千岁听见他的心跳和呼吸都渐趋于平稳。
她说得对,再有视觉冲击的画面,看久了也一样会习以为常。
边上,曲云河拍了拍燕三郎的肩膀,有些同情。
想成为阿修罗的主人,这样的场面必然是家常便饭。
这一仗打完,千岁就对燕三郎道:“我们该走了。”
廷军的军镇已被攻克,眼前的障碍暂时消失。褐军虽然也会继续北伐,但他们边打边走,前进速度太慢。眼下距离曲云河返回红磨谷的期限越来越近,他们等不起了。
贺小鸢也无意继续留军,遂去找褐军高层辞别,顺便谈好了合作条件,这就与燕三郎一起离开。
褐军的胜利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卫廷还来不及布下第二道有效防御,燕三郎等人不费什么力气就潜入了卫廷控制下的官道与城市,如同鱼儿入水,旁人再也休想找他们出来。
卫将司明溢和镇北侯的调动,一直到个把月后才基本完成。在此期间,褐军深入卫国腹地,一鼓作气往北推进百里。
朝野震动。
王廷此前派出十二万人,分三路进攻,可惜主力廖浮山在赤门峡被褐军所败,四万大军顷刻间被打散,最后只逃回去了一万多人。余下八万人虽然全力讨逆,怎奈褐军气势如虹,硬是突破重围,往北撕开了一个巨大缺口。
褐军的成功北上如火种,一下激发了卫人的反抗热情。卫国西部、东北部也爆发了叛乱,而在褐军前进的路线上,甚至有城不攻自破,城民自发切掉了官员的脑袋,和城池一起献出。
这情况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月,褐军的脚步才渐渐慢了下来。
越往北,压力就越大。
听到这些消息时,燕三郎一行已经身在卫国的都城盛邑。
曲云河一声感叹:“茅定胜的胆子可真不小,敢将整个芦花城当作诱饵。”
“廖浮山身经十余战,若是诱饵份量不够,怎能引他上钩?”话是这样说,贺小鸢心下也对褐军有所改观。从前她和茅定胜只有一两面之缘,只当这人是寻常异士,运气好才拉拔一帮兄弟起义;她对褐军只存着利用的心思,希望借它拖慢卫国侵攸的脚步,并未以为这群乌合之众可成什么气候。
现在看来,褐军能守住凤崃山长达半年之久,自有其理。
若是廖浮山见好就收,不中圈套,那么茅定胜就要赔上一个芦花城。战略上会令整个凤崃山都陷入被动;可是打掉了卫军主力,茅定胜就获得了北上的重大转机,再也不用困守于芦花城之后。
富贵险中求。
她轻哼一声:“好赌成性的,都是疯子。”
曲云河抚着下巴:“茅定胜所图甚大,莫不是想称王?”
世间过去一百年,人的本性却没有变。
凤崃山人起义的初衷只为反抗横征暴敛,争取安稳日子,原本据山川之险负隅顽抗,也能挺住很长一段时间,过去这大半年就是证明。可是茅定胜走出凤崃山了,一路向北。
这就说明,他有野心。
燕三郎忽然道:“不管他想不想称王,都要向往北打,这是骑虎难下。”
无论褐军采取什么策略,卫廷都不会坐视自己地界上出现这么一个反抗政权,必定要派军把它打压下去。
第419章 又着了她的道儿
从褐军揭竿而起那一天,它就只有两种结局:要么在对抗中生存,要么战败而亡。
如果他是茅定胜,与其死守凤崃山等着廷军来攻,还不如主动北上,谱写第三种可能的结局:称王定江山。
贺小鸢看他一眼,目光意外。
这些道理,褐军里的成年人都未必能懂,他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却看得透彻。
背后传来一声猫叫,实则是千岁一声冷笑:“有雄图不假,那也要有能相匹配的大略,否则——”
“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故事,我看过太多了。”她悠悠道。
尽管通关速度很快,八个城门依旧大排长队,显示出盛邑的繁忙来。
三人手握武备令,有优先通关权,可以在其他人羡慕的目光中走进大卫国的都城——盛邑。
房屋鳞次栉比,街道四通八达,不过年也不过节,却到处人头攒动。燕三郎刚走进来,就知道这是繁华之地,道路修得可容八车并驾,比绝大多数城池都要宽敞,他们却只能跟着人群往前小步移动。
盛邑的生机与活力,在燕三郎走过的城市里只有云城可堪比较,春明城还差得远。
并且别处是山上建城,盛邑却是城中有山,将一整座山都包裹起来。
山高百余丈,延绵起伏,不高耸不突兀,但是清灵隽秀。燕三郎进城走上几步,抬头就能望见山上白雪皑皑,其中却有华美宫阙星罗棋布,红墙黑瓦。
最高的几座宫殿,顶着金盖头。
站在那上头远眺山河,一定会有俯视人间、众生渺小的感觉吧?
那是当年的靖国女皇、现在的卫王能体会的感受。
站在主街,望着人来人往、倾听车水马龙,曲云河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我回来了。”
转眼百年,他终于又站在了这座都城,这片土地上。
他声音极低,几乎只有自己听见,但燕三郎还是从他目光流露的深情看出一点端倪。靖国都城的规划非常完备,也没有毁于战火,因此盛邑几乎是原版承袭靖都,除了小修小补之外,并没有作很大改动。
甚至几人脚下这条长街,曲云河在百年之前就不知走过了多少遍。
近乡情怯,他的眼角可疑地红了。
贺小鸢一转头望见,怀疑道:“你怎了?”
“没什么。”曲云河的异样转眼即逝,揉了揉眼,“有砂子。”
“先找落脚之处。”
他们先去客栈投宿一晚。次晨起身,贺小鸢就不见了。
燕三郎也不着急,背上白猫就出去逛街。
不算来往商贾和务工者,盛邑常住人口超过九十万,是卫国第一大城。即便这个国家两头开战,可战争的阴影也没有笼罩这座城市。
百姓安居乐业,商贸旺盛发达。燕三郎行走其中,仿佛又回到了云城。
他抚了抚东张西望的白猫:“这里和沿途所见,真有天壤之别。”
盛邑的繁华,对比他一路走来见到的破败萧条,仿佛这是两个卫国。
“这是集全国之力供养的都城,其他地方能和它相提并论么?”白猫望向山上的宫殿,“只一个王宫,就能养活无数人。”
住在宫里的人也要吃喝拉撒,盛邑里有无数人为天耀宫的庞大需求提供服务,靠它吃饭。
她懒洋洋道:“百年前的靖国都城可比现在要繁华几倍不止,可惜你不曾亲见。”
燕三郎嗯了一声,是啊,可惜。
天冷,他先买了一份热乎乎的糖炒栗子,边走边剥。栗子香甜软糯,可惜他只吃到三五个,其他的都被猫抢走了。
“猫咪不是肉食?”燕三郎疑心已久,“你怎能什么都吃?”
“我乐意。”白猫眯着眼。它虽然尝不出甜味,但栗子香啊,它还是爱吃。
两人边走边逛,离王宫也越来越近。
最后燕三郎在南宫门外找了一家最堂皇的酒楼,走进去要了几个小菜,还有酒楼的招牌美酒,据说是用去年春夏的梅子酿成。
酒色清冽,芳香扑鼻。
白猫从书箱里跳出来,嗅了嗅就知道度数不低,当下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咦,这玩意儿也是你喝得的?”
臭小子在春深居一直乖乖喝水喝茶,最多就是两杯果子露,怎么现在敢点酒了?
“我十二了。”
“啥时候?我怎不知道?”说起来,她好像不知道这家伙的生辰。
“就是十二了。”燕三郎又强调一声,才斟满一杯,举在鼻下轻绕两圈,让自己习惯酒精的气味,然后才小小啜饮一口。
他没忘记自己三年前在石星兰的酒楼第一次喝酒的窘迫。
“哈哈哈哈哈!”白猫险些笑得打滚,“你这是喝酒还是服毒哪?”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
酒水入喉,梅香也盖不住一股辛辣。
燕三郎皱眉,好不容易咽了下去。
酒不好喝,为什么忒多人唤它“美酒”?
他又啜了两口,千岁笑道:“你这么喝就没意思了,要一饮而尽方知妙处!”又不是七老八十,干么这样温吞?
燕三郎怀疑地看她一眼,倒也举杯,一口喝干。他见过千岁不止一次喝酒,好像的确是仰脖子干掉。
辣!
那股子辛辣从喉间滚落肚腹,一瞬间又涌回喉头,在口腔里四处开花。
燕三郎得紧咬牙关,才没往外喷火,一张脸却胀得通红。
“如何?”猫儿动了动耳朵,“可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她声音里裹着笑意,于是燕三郎知道自己又着了她的道儿。
“还行。”吃的亏多了,也就不在乎了。他压稳了嗓音,给自己再斟一杯,待辣意消褪一些才不紧不慢喝了起来。
这下子好多了。冰凉的酒水落腹,很快变成了暖意涌回来。喝不两杯,他就有些晕乎乎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嘴麻了的缘故,这酒好似变得没有那么难喝。
不过眼下他还不能醉。
燕三郎运起真力,立刻就把酒意驱了个七七八八,不过脸色依旧泛红。
这里客似云来,停停走走,也有大中午就喝高的,开始纵论时事。
第420章 无论如何也要走一趟
又吃喝片刻,他就站了起来,仗着酒意下楼了。
白猫在座上等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附近往来的食客见它安坐如山,半点不怕生人,都是指指点点。
它理都不理,眼睛盯着酒杯,那里面还有半盅酒水,香得很哩。
白猫舐了舐嘴唇,半眯着眼打盹。
好一会儿,燕三郎才走了回来,在猫儿的注视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道:“不成。”
他溜到底下的土垛边上试了试遁地符,毕竟这里离王宫城墙不过几十丈远,万一用得成,他们也不必费劲儿再去想什么蒙混进宫的招数。
可是,没有万一。
王宫设下禁制,遁术在这里用不出来。
好在燕三郎是姑且一试,也没抱什么指望。
他拍了拍书箱,示意猫儿进去:“走吧。”
白猫看了看桌上的酒水:“这酒挺香,你给我打一角,留着晚上喝。”
最后燕三郎不仅买了酒,还打包几份炒鱼面回客栈。
本地人把鱼肉剔刺后剁成肉茸,加粉上屉蒸后切条,就成了鱼面。吃在嘴里弹牙劲道,又兼顾鱼的鲜美,极有特色。这一家酒楼敢拿它当招牌,是因为鱼面当中还加入了细小的鱼籽,咬一口面就有细密爆破的口感。
回到客栈,贺小鸢也回来了,与曲云河一起吃了面,抹完嘴就笑着道:“跟我来罢。”
她带着两人一猫离开主街,越走越偏,也不知拐了多少个弯,最后找了条巷子走到最底部。
巷子深僻,周围无人。这里也只有一扇红木门,单门,独户。
贺小鸢取出钥匙开锁,然后推门进去:“你们就暂住于此。”
这里面是个两进的小院,生活家什一应俱全,不过到处积灰,天井下凝着厚厚一层冰霜,显然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
“客栈人多眼杂,不利于行事。这整条巷子都没住人,房屋都当货仓用。我们的人三个月前买下这个宅子,周围都知道进出这里的是商户,不会过多好奇。”
燕三郎看她一眼。
“我们的人”,当然指的就是攸国潜伏在盛邑的势力了。贺小鸢一早离开,显然是对暗号找组织去了,但不会将己方势力都曝露在燕三郎和曲云河眼皮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