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对话里透露出太多信息,贺小鸢一字不漏听了,但没空细想,只低声道:“出不去,就备战吧。”从怀里掏出三枚木珠,递给燕三郎等人,“拿好,辟毒之用。”
联想起她的手段,燕三郎心里微微一懔,顺手接了。贺小鸢能够硬捱一记雷劈,再从重重围守的甘露殿中逃生,足见其本事。现在要背水一战,卫人就算能拿下她,想必也要付出沉重代价。
此时五人再度走到一面岩壁之下。
这是一石成壁,曲面光可鉴人,上面的天然纹路形似百鸟朝凤,凤形完整清晰,连头上的羽冠都维妙维肖。
燕三郎突然道:“我们第二次走过这面画壁。”
在假山中,这种岩壁被称作画壁,常立在溪潭之畔或者开阔地带,这才好让人坐下来赏玩。春深堂里也有一面画壁山水,黄鼠狼特地选在它对向造窝,但和眼前这堵相比就是个袖珍版。
“画壁”二字说出来,曲云河眉头突然一皱,脚步骤停:
“不对!”
他蓦地回头看看来路,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
后方浓雾里已经有人影若隐若现,那即是说,离众人很近了。曲云河没空解释,低喝一声:“准备战斗。”话音刚落,一头向画壁撞了过去。
燕三郎不假思索,紧随其后。
明明是好大一块石头,他们撞上去却半丝儿声响皆无,反而是人一下子就不见了。
出口在这里!
绝处逢生,贺小鸢大喜,一步迈了过去。
那感觉就好似撕开一层幕布,从舞台重回人间。前方豁然开朗,连夜空都显得格外通透。
不过首先,要解决掉这里的伏兵。
大伙儿身陷迷宫期间,卫人也没光是站着发愣,飞快在阵外布置了大队人马,严阵以对。
贺小鸢、燕三郎等一出迷阵,望见的除了朗朗乾坤之外,还有枪林箭雨、铁甲兵戈一齐冲自己招呼过来。
人数至少过千。
第432章 各显神通
要说阵法布置得巧夺天工,为何还会有个出口,那就是此道也要依循天理,必定给局中人留下一线生机。如果想着全盘封死不留活口,到头来阵法本身根本就布不成。
所以这个阵法尽全力隐藏出口,而卫人更在出口外摆开了阵仗,要在这里拣漏网之鱼。
曲云河正是将这个也考虑在内,才提醒众人做好战斗准备。
人数对比悬殊,对方就算都是普通卫兵,也能乱拳打死老师傅了。
是以贺小鸢一步踏出阵法后,先昂首感受风向,紧接着左腕一抬,打出了暗扣在手心的两枚褐色圆球。
两球在空中飞行,一快一慢,瞬间相撞,“啵”地一声,爆作两团浓得化不开的黑烟,“呼”地一下扩散开来。
这药粉也不知是甚材料做的,扩散极快,人们甚至能看到烟团的奔涌向前,更古怪的是,它的体积快速膨胀,颜色却没有稀薄,依旧堪比墨汁。
仅仅是一个呼吸的功夫,这片空地就要伸手不见五指。
以寡敌众,首先就要把朗朗乾坤搅得乌烟瘴气,才有绝地逃生的希望。
枪林箭雨迎面而来,燕三郎等人却是眼都不眨就冲了过去——
对准卫兵最密集之处,毫不犹豫。
他们连停留半秒的机会都没有,只有快速突围,否则前后追兵合龙,他们就要身陷囹圄。幸好毒雾的扩散与他们神同步,大范围覆盖敌我双方,眼看就要把区区五人的身形全部挡住。
“有毒!”对面传来惊呼,立在最前方的卫人下意识后退,队形被打乱。
也不知这些人方才在贺小鸢手底吃了什么苦头,闻毒色变,这时就觉耳畔风声呼呼,也辨不清是晚风还是敌人掠过自己身边。
黑烟扑到外露的肌肤上,顿时就有灼烧的痛感传来,尤其眼睛更睁不开。一时有人纷纷倒下,捂脸哀嚎。
浓烟起,卫人退,燕三郎五人已经杀入敌群!
对方既然睁不开眼,普通侍卫反而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曲云河的声音传入其他同伴耳中:“去东北角!”
就在这时,卫人后方传来一声暴吼:“都站好了,后退者斩!”
这话威势十足,羽林军立刻站定了脚步。
有灰衣男子高举一只布袋,袋口对准正前方,“风去也!”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自卫人后方吹来,要把黑烟打退。
这是正儿八经性命攸关的时刻,此人也非黄大那样的半吊子,唤风风就来,一点儿也没耽误。
果然黑烟禁不住风吹,一下就黯淡许多。
卫人立刻精神大振,十余名异士自后方冲了上去。不过就在此时,羽林军中突然接连两声爆炸,震耳欲聋!
人群站得密集,顿时有十七八人被炸飞出去,其中包括三名异士。剩下的只觉劲风裹着砂粒扑面,下意识抬手挡住脸部,也被推出老远。
这却是燕三郎的贡献了,两颗用料实秤的雷震子,半点儿没有偷工减料。在春明城,得胜王的手下司南翔以此物对付风立晚,险些就要半条街的人给他陪葬,可见霸道。
燕三郎感其威力,费尽功夫弄了几粒秘藏,这会儿就作为保命的绝招放出去了。和其他几人相比,他暂时还没有大范围术法可用,但没关系,他有钱哪。
有钱就能从黑市买到雷震子这样杀伤性和价格直接成正比的大杀器,效果一等一的好。
硝烟弥漫中,众人屏住呼吸,正要搜寻敌人所在,忽觉眼前黄光闪动,细听还有嗡嗡之声,却是好大一群甲虫从硝烟中飞出,见人就扑。
这虫子比普通的金龟子还小,可是落在人身,立刻就能引发奇痛攻心。并且它们天性嗜血,专攻人七窍和咽喉这等薄弱之处。几名异士撑开护身罡气,结果一点用处也没有。
这东西居然专破罡气!
仅有一名异士浑身热焰蒸腾,甲虫吃不住热,纷纷逃开。
灰衣男子不得已再举布袋,唤诀引大风吹开怪甲虫。这些东西咬人虽然厉害,但重量太轻就是天生的劣势,对抗不了大风。
这人定睛一瞧,不由得大怒:“人呢?”
对方密集抛出好几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一番消打下来,己方乱了阵脚,对手却形影不见。
“在那里!”
有眼尖的还是发现了黑衣人的行踪。
他们用雷震子开路,趁乱越过羽林军的封锁,这会儿已经奔到了空地边缘,即将进入树林。
那地方不是生路,但留他们自由活动一刻,终是夜长梦多。
“追。”
异士飞身追去,此时另一拨赶到的羽林军从林地侧边进攻,双方要把贼人抄在林地里。
就在此时,原本一路飞奔的曲云河突然站定,一手按在身边大树上,口中念念有辞。
不远处射来一支箭矢,直取他后心。且不说迅捷无伦,离他不到三丈时,这一箭突然就变成了三箭,分取其后心,右腿、颅骨!
除开两处致命部位,射腿那一箭自是要他不良于行,方便成擒。
燕三郎眼疾手快,一剑磕掉射往曲云河后心的箭矢,只觉劲道强势,能射出这一箭的必是良弓。
千岁则是素手一执,直接捉住了击其腿部的羽箭。
最后一箭,也没有射中。
它离曲云河玉枕穴仅有一尺之远,正前方却浮起一盏小灯,灯口正对着它。
羽箭一发入灯,旋即不见。
那盏小灯并没有被打穿,仅是微微一亮,重又归于平静。
就这么眨眼功夫,曲云河已经缩手睁眼道:“好了,快走。”
贺小鸢就站在燕三郎身边,眼角余光恰好见到少年嘴角微扬,不由得微讶。命悬一线的时刻,他开心什么?
燕三郎却已经朝着东北方向奔去了。
离废井只有百来丈远,但前方已经冲来近百卫兵、最少十名异士。
只要越过这群人,他们大概率可以脱险。
对方见到狂徒冲来,大喜,打算迎头痛击。在王宫,发生的任何缠斗都对潜入者不利。
不过双方还未来得及短兵相接,卫人身边的大树突然动了。
第433章 仁慈
纹丝不动的树枝像是突然有了生命,齐刷刷探出去,蛇一般缠住了卫人!
这片林地已经生长了不止百年,树木高大但间距很小,密密麻麻一大片。便是人漫步其中,有时也要低头侧身才能通行。
卫人就置身于密林之中,树群突然活转来对付他们,当真一个也没放过!
甚至还有异士神通施放到一半就被打断,于是惨遭术法反噬,未必当场毙命,但吐血三升却在所难免了。
树枝缠得又紧,众人惊怒之下,挥起武器断树截枝,再一抬头,那五名狂徒已经从他们身边麻溜儿奔了过去,迳直往北而去。
“追,快追!”说这话的人刚挣脱束缚跑不出两步,前方大树又活过来,再次拦截。这人气得打出一蓬真火,连烧了五棵树,才勉强跑出树林。
这时他再抬眼,只能看见蒙面人晃去宫墙后头的一片衣角。
“回头要砍了这些破树!”他恨得咬牙咒骂,只不知这些宫仆精心修剪的花树,为什么会临阵倒戈?
对方有号令树木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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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三郎最后一次回眸,看见针胎花林燃起了大火。
是的,众人藉以逃生的这片树林,长满了粗壮的针胎花树。也正因如此,曲云河才选择它作为最佳逃生路径。
他是针胎花神,这些树木天然听从他的命令。
曲云河同样定定回看两眼,这才抿了抿唇,头也不回直奔废井而去。
一百年前,针胎花林是靖国女皇最喜欢的景观,曲云河每年都会在这里种上十棵树,品种各不相同,只为博她欢颜一笑;一百年后,他却亲眼看着它们付之一炬。
被烧去的,何止是花树?
物是人非也。
他闭了闭眼,一头扎进了水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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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从河道溜回岸上时,东方还未透出光亮。
这条河里泥砂丰厚,岸边还设了采砂场,五人就是从砂场上岸。
脚踏实地以后,贺小鸢并没有第一时间换衣,而是点燃一把药草,再抓过她那仅存的手下:“嗅,猛力嗅,快点!”
也不知她把草药藏在哪里,在河里游了几个来回都未打湿。手下见她催得急,也就凑上前去,用力一吸。
焦糊味儿里面还伴有强烈的酸臭!
这人一闻之下,肚里翻江倒海,立刻趴到砂堆上吐了个天昏地暗。
好在行动前没有进食,他吐出来的都是稀水,里面有个东西蠕蠕而动。
是只金色小虫,长得像蚕宝宝,一副肥蠢模样。
贺小鸢拣树枝拨动一下,松了口气:“好了。”
她紧接着掏出一枚橄榄大小的瓷珠,往手心一倒。
珠子里也掉出一只金蚕,但块头比砂堆上那只要大出几倍不止,更加肥厚。
贺小鸢将这大号金蚕架在手心里看了看,低低说了一声:“对不住了。”而后把它扔在地上,一脚踩死!
莫说燕三郎了,就连千岁都皱起了眉:“这是作甚?”
贺小鸢发梢还在滴水,却着急踩死这只虫子,想来事关重大。
“这是命蛊,种于人身。它死了,被寄生的人也会立刻死去。”贺小鸢的脸色沉重,“命蛊分为母蛊和子蛊,同命不同身,我踩死的是母蛊。”
她既然把母蛊踩死了,也即是说……
燕三郎转头,刚好看见砂堆上的小蛊虫突然一抖,缩成了一团,再也不动。
它死了。
千岁似笑非笑:“你把潜进去的手下全杀了?”
显然今晚跟着贺小鸢潜入天耀宫的全是死士,事先服下子母命蛊里的子蛊。一旦他们失手落网,贺小鸢就会杀掉母蛊,将他们远距离灭口!
潜去甘露殿的有六七人,而潜去香炉殿的还有七八人,这些不可能全被卫人杀掉,至少会留下几个活口。
攸人在盛邑经营不易,要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把自己老巢曝露了,那才是血亏到没了本钱。
贺小鸢杀掉母蛊,就是要在这些人熬不住酷刑说出情报之前,先将他们封住嘴。
燕三郎看向她的目光,就仿佛要重新认识她一般。
同行这么久,他未看出贺小鸢竟能心狠手辣至此,朝夕相处的同胞也是说杀就杀!
“你那是什么眼神?”贺小鸢冷着脸道,“命蛊夺命,无痛无觉。比起他们要承受的酷刑,这才是仁慈。”
“你知道,卫人怎么对付敌国细作么?”
黑衣人们一旦被擒,等待他们的下场只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们的家人,从此由我们照料。“贺小鸢低声道,”衣食无忧。“
燕三郎不语,但指了指砂场边上的小屋:“此地不宜久留,你换衣服吧。”
贺小鸢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走去撬开门锁。方才只顾着水陆奔逃,无暇细看,燕三郎现在才发现她走路有点儿跛,手还捂着小腹,显然受了伤。
但这与他无关,他移开了目光。
贺小鸢进了屋子,布下结界,开始换衣、上药……
她原本动作麻利、手法精准,可是药物敷了一半,眼中忽然有泪珠大颗大颗淌下。
死了,她今日带过来的队伍全军覆没,还有几个伙伴甚至是她方才亲手所杀,年纪最小的才不过十七岁!
那孩子昨日还笑着唤她”鸢姐姐“来着。
还有一个,成婚才四个月就奉命潜入卫国。如今千金还不满一岁,他可再也回不去了。
说到底,这场失败是她的错。
是她低估了暗杀的难度,哪怕是这样出奇不意,哪怕有燕三郎和曲云河提供的种种便利。
今晚的失手,让未来的希望更加渺茫。
以后,她该怎么办呢?
她把脸埋入手心,低低抽泣。
……
外头的男人就简单了,可以毫无顾忌地原地换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