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白猫冷笑,“得是心腹,通晓卫王身边大小琐事。这种太监职位都不低,还住在天耀宫的内宫里,多久也候不到他们出宫一次。现在曲云河和贺小鸢都离开了,要打探这种消息,我们人手明显不足……”
话说到这里就顿住了。
千岁长长“哦”了一声,一下子恍然:“臭小子,你算盘打得倒好!”
“这不是有个出门在外的卫王心腹么?”燕三郎轻抚猫头,微微一笑,“不如就从他身上先下手?”
“这回就不着急了。”这回任务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白猫长长透出一口气,“现在这位老熟人在哪?”
说话间,外头响起了敲门声,卫兵严查入户了。
这套院子的购买手续完备,住户成分简单,卫兵进来走了一圈,没什么好搜的。
燕三郎出示武备令,有个卫兵满脸狐疑:“这武备令是你的?”这小子才十二、三岁吧,有什么资格?
少年一脸镇定:“这上面有名字,我的名字。”
这人还要说话,他的同伴一把拽住他,而后对燕三郎笑得亲切:“打扰了啊。他新来的,不懂事!”
“无妨。”燕三郎当着他们的面咣当关上门。
这几人走出十余丈远,卫兵才奇道:“那小子毛都没长齐,哪来的武备令?”
他的同伴年长个几岁,满脸不耐烦:“你吃撑了管那么多?武备令就是王上特颁给高人的许可令,都是自己人,别说运送武备,就是私掠、杀人,我们都要睁一眼闭一眼。我听说这种武备令多半颁给异士呢。光看一张脸,你能知道那小子是不是异士啊?”
……
接下去几天,燕三郎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游走于偌大的盛邑城。
现在没有贺小鸢给他们提供情报了,他就得自己来。
作为一个百年老城,盛邑有不少名胜古迹,燕三郎吃喝逛游,哪一样也没落下。
普通人要讨生活,生意人要做买卖,这样的繁华大城,封锁个两天最多了,不管抓没抓到刺客、反贼,城门都得照开不误,沿街的铺子照样入夜以后才勉强打烊。
城里生意最火爆的几家饭庄、茶楼、酒肆、旅店,都有燕三郎的身影。就连名头最大的红馆坊“笑香楼”,他也“不慎误入”一回。
第441章 无聊的恻隐之心
看了一圈,千岁很不屑地发话了:“快走,这里全是丑八怪。”所以燕三郎乖乖退了出来,但的确算作到此一游了。
回到自己下榻的小院,燕三郎照例都会全屋检查个遍,这才把诡面巢母蛛放出来,听取里面千奇百怪的人声。
他人手有限,只得在人群流动量最大、消息最密集的地方放置诡面巢子蛛,以收集情报。当然这样听到的消息格外琐碎,并且十有七八都是谣言和废话,剩下的一两成是夸张和变形,或许只余下一成是有用的讯息。
最后这一样,才是他想要的。
尽管做着砂里淘金的活儿,燕三郎依旧每天听播,认真记录,没有半点不耐烦。猫儿却受不了这个,老早就上外头玩耍去了,上天入地。
人们茶余饭后乃至在床头聊天的内容,多半是盛邑里发生的琐事,谁家女人又偷了汉子啦、东边铺子昨个儿着火烧成了一片平地,还有富贾抱怨自己的商队去南方运送物资,结果半道儿上被褐军截了,幸好人没死几个,抚恤不必赔偿太多……燕三郎笔头一动,把这一条记下来了。
这许多看似无关的小线索就像人身上的经络,仿佛各自独立,可是指不定哪天就可以互相打通,融汇在一起。
还有人抱怨卫国当下奇高无比的税负和苛政,抱怨民不聊生。国家进入战时状态,一切民生都要为军事让路,这本无异议。问题是卫国的战争持续了太久,百姓也被抽血了太久,此时已经不堪重负。
这时就有人提起了镇北侯。
说话背景似乎在酒楼或者饭庄,因为诡面巢蛛还传出了其他各色人声。不过燕三郎也能听清,这人在北地住了十年,费了好大功夫才举家迁到盛邑,现在却后悔了。
“我们那地方没有大都繁华,吃穿玩没有这样便利,可是东西便宜哪,纳的粮又少又安全。”
“安全?”他的同伴打断道,“我听说北境一直不很太平。”
“我住在冒良乡,十里外就是镇北军的军屯呢,有大军守着,安全得很。”这人叹气,“军队在那里开屯垦殖,我每次路过都会看到沃田千里。”
他同伴也诶了一声:“连年打仗,王廷快把我们的钱都刳干净了。为什么这些军队就不能学一学镇北军,自己开屯种粮自己吃。”也轻减一下他们的负担。
听到这里,燕三郎目光微闪,看来镇北侯在民间的风评不错?
入夜了,猫儿跑进来讨吃的,他就把诡面巢蛛收了起来,去买她念叨了好久的鱼干。
附近河里的鱼儿又肥又长,本地人抹盐腌到半干不干,再下油锅一煎,烹点糖酒,好吃得要死。他要是不偷偷给自己留点儿,猫咪能把所有鱼干全吞掉。
总之,这么几天下来,他接到的最重要情报,居然是关于千里之外的起义军。
褐军自从取得芦花城大捷之后,好似得了上天青睐,北上征途一路开挂、无人能挡,前后二十余仗只输了三场,其他都是大胜。
他在芦花城救起的那位褐军首领童栗虽然出身低微,但实在是个带兵的奇才。其他褐军将领与之配合,分三路行进,彼此互相照应,队伍居然越打人越多。
一路上,持续有平民加入褐军,成为新的战力。
人员多了,队伍庞大了,褐军北上的步伐反而慢了下来。原因其实很简单:
大军打过安卢桥以后,就进入了卫国最富庶的中府地区。
这几天监听下来,燕三郎也发现盛邑的人们对于起义军又是劳骚,又是恐惧,十个里面倒有七八个对它心怀抗拒,绝不像南方平民那么欢迎,甚至主动投身到对卫廷的战斗中去。
卫国中部、中北部发展一百多年,繁华一时,莫说权贵云集,就是普通平民的日子也比南边的老百姓要好过得多。
能填饱肚皮,谁想造反哪?
有家有业的,反倒要怕南边的穷光蛋们来烧杀抢掳。何况褐军原先攻城以后立刻劫富济贫的手段被无限放大夸张,燕三郎就听到有人绘声绘色地说,褐军每攻下一城一乡,就把当地人的钱财全分光了,越有钱的越惨,因为养尊处优肉嫩好吃,家产被分光以后自己都活不成,会被当作军粮烤着分吃掉……
褐军在卫国中部、中北部军民眼里,就是活剥人皮吃人肉的恶魔!
是以褐军走到中府地区,脚步越来越慢,连童栗的军队也经常要停下来等待援军同行,不敢再像先前那样,一意孤军深入。
大卫立国近二百年,这时才显出了真正的底蕴来,起义军进入其真正的核心地带就像陷入泥淖,每一步都走得步履维艰。
白猫早不耐烦听诡面巢蛛传来的闲杂人语,自顾自从外头树上捉了只小雀进来,放在桌上扑着玩。这雀子刚长齐羽毛,还不会飞,只能张着翅膀在桌上扑腾。
每扑腾一下,猫儿就伸爪按住它一下,冷眼看着它徒劳。
没几下子,小雀儿就累得动弹不得,又吓得瑟瑟发抖,浑身羽毛都紧贴身上。
它吓蹲在原地,猫儿就不满意了,拿爪子拍它。
燕三郎看得分明,白猫没有伸出尖甲。小鸟被叼进来,身上也没有一丁点伤口。他的猫娇贵,早被他养得不吃生食血食,但骨子里耍弄猎物的野性与生俱来。
他走过去,把小雀从猫口救下,发现这小东西抖得厉害。
白猫丢了玩具,很是不满:“干嘛,我又没弄伤它!”
这话她是帮芊芊说的。
他的动作温柔,比抚着猫儿还轻。
“鸟儿胆小,快被你吓死了。”燕三郎不看她,跳上邻居家的大树,把鸟儿放回窝里。鸟儿已经吓傻了,回巢以后也是半天都不敢动弹一下。
他进门时,白猫在桌上瘫成一盘,直打呵欠:“悲天悯人,也不知你跟谁学的。”她好心教导这小子四年有余,怎么还没把这种无聊的恻隐之心磨掉呢?
第442章 条分缕析
她真是个失败的人生导师啊!
燕三郎就当没听见,继续拨弄诡面巢蛛去了。话说过了这几年,蜘蛛对他比对她这原主人听话多了,让它怎么调频就怎么调频,这货认不清自己饲主到底是谁吗?
猫儿有些不高兴了,站起来想跳下桌,燕三郎轻轻按着它,从头顶捋到尾部,一遍,两遍——
这时诡面巢蛛又传来人声,千岁半眯着眼听了几句,不由得精神一振:“好极,终于等来了想听的消息……这是王不见王了?”
唔,小三捋得挺舒服的,手法不错。猫儿下意识拱起了背。
那她再给他一个机会,好好服务。
有货商从南边儿来,把消息带到了酒肆当中。原本在东南前线带兵打攸国的镇北侯,已经抵达了中部的讨逆战场,并且试探性地和叛军打了几仗!
各有胜负。
这是韩昭喜欢的路数了,每到新战场、遇到新敌人,都会先打几场小仗做试探。一旦掂准对方份量,立刻就开始加大剂量下猛药。从前在娑罗城前线打攸人是这样,如今在卫国中部对战褐军,也是这样。
白猫打了个呵欠:“看来韩昭要占上风。”
“为什么?”这还没正式开战吧?
燕三郎一向不大理会身外事,但千岁发现,只要说到行军打仗,他就会很投入、很专注。
男人,呵呵,骨子里都好战。哪怕这小子还算不上是个真正的男人。
“这不是明摆着么?我们从芦花城到盛邑才用了多久时间,韩昭就从东南前线赶到中部了,那一定是快马加鞭,沿途不知道累死了多少匹马。他带上几个随从还勉强可以这样赶路,如果是带着镇北军,恐怕至少还要再多半个月才能抵达。”
“所以,他用得最趁手的部队、大名鼎鼎的镇北军恐怕还没抵达呢。现在他指挥的,是其他廷军。”千岁给他分析这些还是信手拈来,“试探褐军的过程,也是他熟悉新军队的过程。”
燕三郎想了想:“也即是说,茅定胜想要打败韩昭,就要利用这段空档期?否则等镇北军的主力杀到中部……”
“差不多吧。”白猫舐了舐爪子,“眼下是韩昭最弱的时候,茅定胜这时都打不赢,以后就更被动了。”
燕三郎看看自己身处的小院:“想必攸人也帮了他的忙。”
“那是当然。好不容易遇上敌国内乱,攸人应该会推波助澜。”还有贺小鸢这样胆大包天的,一上来就想取卫王的项上人头,“有攸人相助,卫国身体当中这颗瘤子才会越长越大、越发恶性嘛。”
燕三郎站起来,开始收拾行囊。
他们要南下了。
不过他才走到檐下收起晒好的腊肠,白猫再度召唤他:“快来,听听这个!”
“嗯?”今天人品爆发了吗,还有什么瓜可吃?燕三郎走回去,发现果然是个大瓜,至少对他来说是。
就眼下的卫国而言,也许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个的事不关己的传言:
据诡面巢蛛转述,有人从西北而来,谈起了千里之外的梁国。
梁国的内乱已经结束,战时各项条例废止,开始休养生息、恢复民力。最直接的措施,就是修订律法,轻徭薄赋。
这也是正在说话的卫人最羡慕的一点。梁国已经止战养民了,而卫国还沉陷在战争泥淖里,不知猴年马月能把自己拔出来。
“梁国的国舅沈钦文真了不起,手下人才如云,扶着梁天子把得胜王都打败了!”这人的声音压低下来,转成了八卦的味道,“听说他举荐的左将军,居然是个女人!”
燕三郎听到这里,眉头一动。
左将军不就是风立晚?她携夫君赵丰回到梁国以后,公开真实身份了啊?
听众也吃了一惊:“女将军,这倒真是少见。”
“怎不是呢?”卫人开始卖弄自己的见识,“听说这位左将军有法度、讲军纪,作战勇猛,还在围剿得胜王时立了大功,结果得胜回朝以后居然就变成了女人,满朝文武眼珠子都吓掉了!”
后面絮絮叨叨,都是众人的揣度之言。毕竟梁国出了位女将军,好事者免不了要嚼舌根。
燕三郎听到这里拍了拍诡面巢蛛:“行了,收摊吧。”接着忙活去了。
白猫也站起来,把晒在阳光底下的软褥叼进书箱,自行铺好。这是燕三郎找人特制的羊绒褥,冬春季铺在书箱底部,又软又暖,深得猫心。
“芊芊真懂事。”燕三郎把小手炉装好炭放进来,一边拍着猫后背,砰砰有声。
白猫反嘴就来咬他,冲着他手指就是一顿啃,微麻微疼,但最后也没破皮。
燕三郎一脸无辜:“干嘛,我表扬的是芊芊。”又不是你。
掰扯不清。猫儿松开牙,给了他一个可视化的大白眼:“看来,风立晚可以继续当他的将军了。”
剿灭得胜王,这么大的功劳足可免掉欺君之罪。风立晚选择在天下人面前公开自己的女子身份,梁王就没有纳她入宫的机会了。
“这跟木铃铛的任务,到底有什么关系?”燕三郎掐指算了算,“看来她回国不久,木铃铛的任务就完成了。”正好是那个时候拿到了奖励的报酬呢。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触发木铃铛的任务的,其实并非是鸳鸯谱的错漏。那么它的触发和结束原因,就更扑朔了。
“管它的,能完成任务就得了,一切功劳归结于我们运气好。经我们插手,原本的因果早就面目全非,未必能再回溯。”尤其他们距离梁国太远,连这一点情报都是从路人嘴里听来,于细节全不了解。白猫打了个呵欠,“看天色这么好,你是不是该启程赶路了?我先睡一觉哈。”
(《化局(中卷)》至此结束,从下一章起进入新卷《化局(下卷)》,也是这个大卷的最后篇章。目前这是本书最长的一个大卷。我是风行水云间,感谢您的正版订阅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