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不防。”韩昭看他一眼,这家伙显然没领会他的意思,”此去盛邑路途不近。如果我派人打探消息,这么一去一回至少个把月。等他回来禀报我,盛邑那里早就是尘埃落定。”
他率军在外打仗,远水难救近火。等他派出去的人弄清火情回来报告,恐怕黄花菜都凉了,该毁的都被毁掉,该铲除的也都被铲除,整个盛邑大势已定。
那时,他就更没有理由回去了。
“那侯爷的意思?”听到这里,石从翼已经有两分明白了,心中暗惊。
“我要亲自走一趟。”韩昭沉声道,“好在事情只过去了三四天,现在赶回盛邑,或许还来得及。”
“那敢情好!”石从翼压低了音量,只差说句“带上我”,“可是……这里怎么办?”
军中哪可无主帅?韩昭方才也在思索这个问题,这时就道:“让刘珂暂代帅权,你从旁辅助。”说罢看了石从翼一眼,“你们私底下不都唤他是‘小韩昭’么?”
“啊?”石从翼讪笑着挠了挠脖子,“这您都知道啊?”
刘珂也是韩昭身边常将,从少年时就跟着镇北侯走南闯北。他身高、体型与韩昭差不多,甚至面容也有三分相似。将领们时常聚在一起喝酒耍闹,刘珂压低嗓子,就能将韩昭的言行、举止、步态都学个六、七分相似。
只不过那都是酒桌上的玩耍和笑话,石从翼不知韩昭竟有所闻。
“可是刘珂毕竟是刘珂,不是您。”
“我知道。”韩昭沉吟道,“回头你把丁完山唤来。”
“丁完山?”石从翼一怔,“就是从得胜王那里投奔我们的妙手丁完山?”
梁国得胜王兵败被杀,其手下作鸟兽散,有部分南下转投镇北侯,能被收入镇北军的皆有所长。此人被称“妙手”,能力可见一斑。
“不错。”韩昭点头,“我观察他久矣,此人可用。他擅于伪装变容,我让他在刘珂身上动点手脚,只要能顶替半个多月就好。”
说到这里,贺小鸢的身影忽然从脑海一闪而过。这位小师妹生就一双巧手,比丁完山更加厉害。可惜,他不能请她帮这个忙。
贺小鸢离开前,就游说他前往盛邑。现在他的确要动身了,却得瞒着她。
至于战场事务,他已经想好:“青苓城一战,褐军元气大伤,茅定胜暂时无力反击。其左、右两翼也被围剿。我估计他会往南收缩,只要命刘珂领军去追就好,切莫追赶太急,反中埋伏。”
韩昭一口气说到这里,见石从翼连连点头,才轻吁一口气:“战场瞬息万变,我本不该离开。但事关重大,我不能抱憾。”
石从翼咧嘴一笑:“您只管去。谁也料不到行军主帅居然能不声不响潜回盛邑,从这点上说,您就占了先手!”
韩昭微微一哂:“这里,你们就要多担待。”说罢点了四、五个人名,“去把他们也唤来。后面路上遇事,你们商量着办就好。”
石从翼应了,突又想起一个麻烦,眉头不由得拧紧:“对了,还有个太监监军!”
泰公公可是卫王心腹,三天两头来找茬。
第472章 瞒天过海
“那老小子鸡贼得很,没事就刁难人,刘珂未必应付得来。”石从翼面露厌色,“他老是往盛邑偷传鸡毛信,要是起疑就麻烦了。”
“那就截下他的鸡毛信。”泰公公往外传消息,给卫王打小报告,韩昭是知道的,只是过往一直没有理由阻拦,也就随他去了。
现在么……
韩昭又想了想:“不过,的确不该任他背后撺掇。”
石从翼知道他的厉害,闻言喜上眉头:“您想收拾他只管下令,自有我来动手!”
“不须劳动你。”韩昭难得一笑,“泰公公犹在病中,神智有些恍惚也是常态。”
石从翼一怔:“但他不是已经治……”说了几字,忽然反应过来,嘿嘿出声,“懂了。”
泰公公昨天才在战场上得了癔症,那是在场有多少双眼睛都看见的事实;他虽被抢救回来医治,然而病情有反复也是常理。
那可是精神病嘛,精神病人有时好有时坏,谁说得准?
言及泰公公,石从翼突然想起一人:“对了,救治泰公公的那名小兵徐虎,我今日回营查无此人。”
“现在青苓城三军并存,人员有些混乱,况且伤亡还未统计。”韩昭记起“徐虎”,只觉那人形影和面容都甚是模糊,惟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是日理万机的主帅,自不会费心再记挂这等小事。
“我即刻出发。”盛邑之事,宜早不宜迟。韩昭低声道,“你将刘珂他们唤来,我有话叮嘱。”
石从翼快步离开,韩昭轻轻呼出一口气,想起贺小鸢临去前对他说过的话:
“不管你信不信我,咱们最好保持通联。”
当时韩昭默不吭声。两人关系复杂,贺小鸢与他有同门之谊,却又恨他、恨卫国入骨。他面对贺小鸢的心境也很微妙,却明白两人之间最好不要再有什么瓜葛。
这样纠缠而纷乱的关系,韩昭自己也觉得头疼。这还有什么通联的必要?
贺小鸢却是饶富深意说了一句:“有些事你查起来不方便,不若就交给我吧。”
以韩昭权势,有什么事查起来是不方便的?
那自然就是盛邑里的大变故了。他行军在外,卫王派来的泰公公黏在身边时时监视,这还是明面儿上的。眼下韩昭率领的军队不仅有自己的镇北军,还有原守于中部的廷军,这里头还不知安插有多少卫王的耳目。
再说他身为重臣,私下去查反贼细节,还打探王室秘闻,一旦东窗事发就都是罪状。
可是贺小鸢就不一样了。
她身在暗处,行踪诡秘,比韩昭不知道要方便多少。
可是她递过来的消息可靠吗?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里掺着真?
韩昭当时不置可否,现在想来,也只能长长叹了口气。
……
五日后,王廷特使抵达前线,颁下卫王的赏赐。
韩昭平叛有功,青苓城大捷鼓舞全国士气,那么卫廷论功就要行赏,受赏的不仅是韩昭、侯府,还有军中依次以下获功人员。
韩昭功劳大,卫王当然慷慨厚赏。赏赐之物自然不会千里迢迢送到前线,而是赐入盛邑的镇北侯府。
对于韩昭,卫王这次又赏又封,不仅赏下古玩、神兵、食邑等等,还封他一个护国大将军的称谓。
自卫开国以来,只有三人得此殊荣,可以说卫王本次封赏很见份量了。
因为大军仍在追敌路上,接待不便,这位特使颁过圣旨,又去看望了仍在病中的泰公公,就告辞返都了。
待他离开以后,”韩昭“走回帐里,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站在一边的石从翼冲他一竖大拇指:“行哪!”
“韩昭”摸了摸自己的脸:“没被特使看出来吧?”
镇北侯本人已经远赴盛邑,现在顶替他统军的是刘珂,接旨的也是刘珂。
尽管和韩昭相处多年,能仿其形神,刘珂也是心中惴惴。他面对特使时既不能太倨傲,毕竟镇北侯乃是臣子,也不能太谦卑,毕竟韩昭的脾气在廷中也是有名的硬派。
这尺度可不好拿捏。仅仅是一刻钟的功夫,他后背衣裳都被冷汗打湿,比带军打仗压力还大。
万一被识破,那可是欺君之罪!
“你学得很像!”由于替刘珂易容,丁完山也被拉进了这个小圈子,这时就正色道,“只要这位卢特使平时跟侯爷不熟,基本上就认不出。”
“不熟。”石从翼挥了挥手,哈哈一笑,“王上才不会派侯爷的熟人来传旨。”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特使这一关过了,偷梁换柱之计才可以继续施行下去。
刘珂突然道:“侯爷虽然得了护国大将军之名,但好像没有在天耀宫跑马的权利。”
旁人慢慢都停下了笑声。
从前的护国大将军,都有在天耀宫骑马而行的权利。这一回颁下来的王旨,却压根没有提及。
是卫王忘记了么?
当然了,关于盛邑之变、关于小王子裕王殿下,无论是旨上还是特使,也是只字未提。
卫王当然不会以为,韩昭接不到消息。他降下厚赏的理由就可想而知。
石从翼凝声道:“去他的吧。我们只管带兵打仗,等待侯爷的消息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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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使返都,回禀卫王。
“镇北侯接旨的态度呢?”
卢特使答道:“毕恭毕敬。”
卫王稍许满意,又问泰公公:“监军呢,你可见着了?”
“见着了。”特使硬着头皮道,“但泰公公情况不妙,他在青苓城战中受伤,得了笑癔之症,军医说要温养元神。臣去见他,他昏昏噩噩,状如痴滞,不能人语。”
卫王一听,骂了声“该死”,心里暗道一句“废物”。
他派泰公公去前线,是为盯紧韩昭一举一动。尤其廖家作乱之后,韩昭的立场、镇北军的动向,就成为卫王一块心病。
在这节骨眼儿上,泰公公居然病倒了?
这个光吃白饭的废物!
卫王心里又骂一声,忽觉不对:“我曾命人往战场传讯,泰公公随即回复,言辞如常,怎么后来又病倒?”
第473章 风水轮流转
“我询过军医,说是癔症病人时而发作,时而正常。”卢特使指了指自己太阳穴,“不可自控。”
泰公公小人也,从前也给卢特使穿过小鞋。这回卢特使见他倒在榻上口角流涎,心里倒是解气得紧,也不虞给镇北侯说两句好话。“我私下查问,泰公公的确在战场上受了伤,还被叛军逮住过。”
卫王当即召来御医,询问癔症。
御医给出的答案,与卢特使大同小异。
卫王挥退两人,又琢磨半晌。
泰公公远在军中,是不是得了癔症,那还不是镇北侯说了算?卫王只看结果:泰公公病倒了,不能再履行监视韩昭之职。
镇北侯会不会趁机作手脚呢?
其实他将泰公公放在韩昭身边,也是要看镇北侯会不会对这位监军下手。泰公公就是块试金石,试的是韩昭的忠心,但有危亡,就说明镇北侯有了反意。
现在么……卫王的脸沉了下来。
这时外头又有声响,随侍的刘公公不敢惊扰他,溜出去听了好一会儿,才回来低声禀报:“王上,追查廖家有新线索了。”
卫王眼一眯:“说!”
“除了廖太妃,反贼廖青还有一个嫡孙女,名为廖红泫,与廖太妃原是双胞胎……”
卫王“哦”了一声:“你这么一提,我还有些印象,这对姐妹花很漂亮,当时人称廖家双姝。碍于规矩,父王没能将她们一起纳入宫中,想来遗憾。”
“是,是,您记性可真好!”刘公公讨好道,“廖红泫消失很多年了,宣龙卫追查廖家线索,才发现漏算了这么个人。”
“廖红泫么?”这名字的确从卫王记忆中消失很久了,刘公公现在重新提起,卫王终于又有一点印象,“孤和廖红泫也见过几面,确如传言那般清冷不苟言笑,否则她有才学之名,廖家怎不送她进宫,反而送了性子活泼擅逢迎的妹妹给父王?”
提起廖太妃,他忍不住面露厌恶之色。这女人得老卫王独宠,生下来的儿子未成年就被封作裕王。老头子还想把王座传给他,嘿!
“不过,她好似离开盛邑许多年了,据说是——”卫王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刘公公替他接下去:“风传她生了怪病不能见人,送回乡下静养了。”
这件事,现在的卫王、当年的大王子也有耳闻,不过事不关己,他从没放在心上。
“廖家人是分批分向逃跑的,宣龙卫已经抓回了三批人,但没有一个知道小、小贼的下落。”刘公公险些将“小殿下”三字说出来,幸好改口及时,后背上随之沁出一层薄汗。“宣龙卫核查廖家户帐,才发现漏寻了廖红泫的行踪。”
卫王当然也听明白了:“朴鱼认为,廖青把小贼藏在廖红泫那里?”
朴鱼即是宣龙卫统领。
“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刘公公小声道,“毕竟廖红泫早不住在盛邑,也淡出众人视野很久了,就是宣龙卫到今日之前也没把她核算在内。”
“嗯,是个方向。”卫王点了点头,“他查到廖红泫下落了么?”
“朴大人查到廖红泫当年离开盛邑以后,被送去蚌山围场边上的廖家庄子,住了不到两个月时间,就再度离开。”刘公公小心翼翼,“在这之后,就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卫王不悦:“那朴鱼这是什么意思,特地报个无头线索来消遣孤?”
“朴大人当然不敢。”刘公公赔着笑脸,“昨日宣龙卫才审查了庄子上的人,挨个儿细问,都说不知廖红泫去向。但把这些人都放走以后,其中有个婆子今天就悄悄离开庄子往西南去了。按理说她没有亲戚住在西南,所以朴大人亲自前去盯梢,希望可以顺藤摸瓜。”
卫王起来踱了几圈,才沉声道:“这的确像廖老贼会干出来的事。着朴鱼加快进度!再去查查,廖红泫当年到底得了什么病!这回廖家人总该知道了吧?”
“是!“
卫王总觉得事情隐隐有些不对,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又完全说不上来。
只是……心头浮起不祥。
他可是一国之君,什么事办不成,什么人敢不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