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郎的后背立刻被猫儿挠了两下。他会意,表示自己对这种技艺很有兴趣。
贺小鸢微微一笑:“这不是易容术,只是用毒罢了,使错一点就要抱憾终身。”
她利用毒物使自己脸上局部作出改变,只要配量和用法上稍有差池,那可是大麻烦。
燕三郎背后传来一声猫叫,但他听见千岁悻悻道:“算了。”
太麻烦了。
不到十息,豆花就上桌了。贺小鸢一边吹热气,一边对燕三郎道:”有两个消息。”
“其一,我打听到天牢里的廖家人,昨天都掉了脑袋。”
燕三郎一惊抬头:“包括廖青也是?”
“今天早晨,廖家人的首级被扔到乱葬岗,里面没有廖青的。”
白猫从书箱里冒出头来,喵了一声。
燕三郎抚了抚它的脑袋:“我省得。”
贺小鸢奇道:“它说什么了?”她现在已知这猫儿极有灵性。
“没什么,它在里面憋得慌,想出来透气。”燕三郎笑了笑,顺口胡诌。从盛邑返回中部这一路上,他小心翼翼保密千岁与白猫的关系,不让贺小鸢和韩昭知晓。毕竟,这是他们的软肋之一。“看来,卫王准备逃跑了。”
贺小鸢挑了挑眉:“怎么说?”
“他若不走,何必杀人?”燕三郎一边观望四周,“他想逃离都城,才会把廖家人杀光,只留一个廖青做后手就足够了。”
贺小鸢啧啧两声:“有道理!”的确符合卫王心性。
白猫不满地挠了挠燕三郎的后背。喂喂,这明明是她提出来的看法好吗,这小子竟然盗版得理直气壮,简直无耻!
燕三郎一笑,露出白牙。谁让她有口说不出呢?
“第二个消息呢?”
贺小鸢反手往她走出的那家车马行一指:“这家有讯儿了。”
“我的人在这里面干活,他说姚府的三管事昨天傍晚突然过来了,订了大大小小十二辆马车。”
“姚府?”燕三郎目光微凝,“姚太后的那个姚?”
“对。”贺小鸢嘴角轻扬,“他还要求普通马车就好,车身不能有特殊记号。拉车的马儿也要挑选,并且开始饲喂精料、提前洗刷。”
贺小鸢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你料得不错,卫王要抛下盛邑逃跑了!”
燕三郎缓缓点头,面色沉重。
算起来,韩昭倒戈的消息也该传到卫王耳中了。三龙江拦不住镇北军和褐军,卫王接到消息就该明白局势紧急,于他来说更是险恶。
卫国的军队,主力都派驻在外。东南前线被攸人硬生生拖住了七万大军,中北军、中南军合起来有四万之众,却被褐军死咬在凤崃山;能征善战的镇北军突然反水,派出去的廷军被劝降,现在拱卫国都的只有一支不到两万人的驻军!
偌大一个卫国,前不久还将攸国压得喘不过气,现在卫王手里却突然无兵可用。守卫盛邑的前景,看起来就不太乐观。
当然作为一国之君,除了奋起还击之外,还有一条退路。
那就是逃跑。
只要能成功拖延时间,东南前线和南部的军队总能北返勤王,卫王就还有机会等来翻身夺回盛邑的这一天。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燕三郎和贺小鸢提前赶回盛邑,就是唯恐卫王早一步撤离。苍吾石是王室数代相传的宝物,卫王有很大概率会带着它一起走,燕三郎可不想辛辛苦苦几个月最后扑了个空。
至于贺小鸢么,目的更单纯了:就是不想让卫王逃出生天。
不过他们身在宫外,无法确认帝王的心意。卫王要逃还是要留?宫内严格保密,他们只能从蛛丝马迹去判断。
王廷还需要盛邑军民同心、抵御镇北军,即便卫王打算脚底抹油,也不会将这消息泄露出去给平民知道。
所以贺小鸢这几天在盛邑里调动攸人安插的哨探,就是要打听各大显赫名门家里的异动。
卫王虽然号称孤家寡人,但绝不可能一个人跑掉,必然有权贵相随。他扔下满城平民已经很不厚道,要是再撇下满朝文武,自己快马加鞭先溜掉了,那今后就是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
卫王逃走以后还想当他的王上,就必须有人支持他。老萧家花了好大力气才培养起来的各家心腹,就这样放弃太可惜。
而这些权贵们要搬家总得收拾金银细软、倒腾东西、变卖田铺吧?
盛邑兴旺百年,这些贵族经营的家底也很丰厚,短时间内哪里处理得完?必是一派手忙脚乱、人仰马翻的局面。
忙,就容易出错。
卫王可以封锁外逃的情报,但这些端倪却不是想封就能封的。如燕三郎和贺小鸢这样的有心人,一定可以找到破绽。
果然,这才抵达盛邑第三天,贺小鸢就抓到了姚府露出的马脚。
第513章 飞鸟与谣言(加更)
姚府原本就是盛邑望族,又因卫王的生母姚太后而一步登天。卫王要逃离盛邑,必然带上自己的母族,不过姚家人平时出入都是府里专用的马车代步,又大又豪华,车身上还有醒目的标记。
放在平时,豪华款马车当然是显赫的象征。可若想静悄悄撤离,这种马车自然是不能再用了。事发突然,姚府上哪里去找几十辆平民马车?
当然只有市井里的车马行。
周围车水马车,吵闹得很,边上两桌又是空的,两人可以安心说话。燕三郎要了第五碗甜豆花:“能把我们弄进车队不?”
这要求就有难度了。一个小孩,一个女人,都不是青壮年劳力,姚府的车队怎么能让他们跟着?
“这有何难?”贺小鸢笑了,“已经办妥了。明儿一早就出发。”
燕三郎难得好奇:“给我们安排了什么身份?”
贺小鸢指了指自己:“大夫。”再指一指少年,“药僮。”
她得意洋洋:“我们的人手在这里头干了四年,马上就要提作掌柜。他说我是车队随行的大夫,已经做了好些年,姚府的三管事太着急,见都没见我一面就点头,然后交了定金就走。”
燕三郎忍不住竖起拇指:“妙!”
许多商队的马车走南闯北,雨雪、洪水、盗患、病害、地方纷争,路上什么突发状况都可能遇上,有个随队的大夫有备无患,关键时刻就可能救命。只要是个正规商会或者车马行,都有固定合作的大夫。
这是业内常态,姚家人也乐意多个大夫以防不测。再说姚府现在必定忙得人仰马翻,哪能像平时那样细细考核筛选?
忙中出错,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更何况这个假身份实在太适合两人了。毒师必是药师,贺小鸢用药的本事,寻常大夫拍马都赶不上;燕三郎熟知药理,给她打个下手是绝无问题,甚至他身后背着个箱子都不会惹人怀疑了。
能得他夸赞不容易,贺小鸢笑吟吟受了,正要说话,天空突然掉下几个小小的白影,落在铺子外头的地面上。
行人起先以为是雪花,不过定睛一瞧,咦,居然是小小的字条儿。
字条叠起来,不及尾指一半长度,若只有一张两张恐怕被人忽略,可这一下子就是几十张从天而降,随风落得到处都是,棚顶、地面、檐上,甚至穿过窗户,落到人家的饭桌上、蒸屉里……
燕三郎顺手拣了一张字条摊开,上面赫然写着:
镇北侯拥裕王殿下返都伐恶!
他再抬头,天上一大群雀鸟呼啦啦从低空掠过,底下的人都能听见它们的振翅声。
他低声道:“原来镇北侯手下还有异士能驱使禽鸟。”
初冬时节,这些鸟类都缩回山林躲避严寒,若非被人指使,又怎么会违背本性飞进盛邑,还播洒这样的字条?
并且两人远眺,这样的大群雀鸟盘旋在盛邑上方,数不胜数,也不知投递了多少字条下来。
贺小鸢轻呸一声:“鸡贼又惜命!”
动用雀鸟投递,可比人手偷发消息要安全保险,至少宣龙卫和城防军拦不住这些带翅膀的小奸细。
路上行人,无论大人小孩都纷纷拣取字条。
白纸黑字,格外有冲击力。
识字的摊开来一看,脸上的神情就由好奇变作了震惊,周围立刻冒出一圈人问他:“快说,快说,上面写什么了?”
盛邑虽大,黑压压的鸟群此起彼落,字条就洒向了都城的各个角落。
这上面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实在有点大。看见和听见的人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两年前就被官方宣布死讯的小王子,真地还活着吗?
并且镇北侯要带着他返回盛邑“伐恶”!
“恶”又是谁呢?民众不傻,立刻联想前阵子带头造反的廖家,打出的旗号也是匡扶裕王。
如果小王子真地尚在人间,廖家是不是蒙了天大的冤屈?
小王子的死而复生,是不是牵扯进更多惊天阴谋?
廖家、镇北侯和王廷,到底哪一方在撒谎?
百姓敏锐的嗅觉,立刻从这么十来个字里闻出了阴谋、狗血、仇杀、同室操戈的味道。
那气味真是,无比的清香哪!
地面上的人群飞快聚集起来,嘤嗡议论声很快就甚嚣尘上。
白猫也顶开书箱盖子,探头出来看热闹,这时就嘿嘿一笑:“王廷都没来得及向平民普告战事逼近,镇北侯这一招真毒。”
韩昭抢了个先手,赶在王廷宣布盛邑进入战争状态前发放字条,散播裕王即将回归的消息。人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后面无论卫廷再怎样卖力辟谣,恐怕效力都不好了。
“上下同欲者胜。”燕三郎轻声道,“卫王已失先机。”
韩昭使了这么一出,民心、军心立刻动摇。并且敌人很快就要兵临城下,卫廷哪还有时间、精力再去安抚?
燕三郎抚了抚下巴,从这里也看出韩昭对敌的一贯思路:想方设法减少己方伤亡,以最小代价换取胜利。
这时城防军出动,四处哄散鸟群。
但他们人手有限,东边的鸟群被哄上天就选去西边落下,反正死赖在盛邑不走。其实官方也知道,操纵鸟群的人一定就在城内,不过盛邑这么大,想找出他不啻于大海捞针。
白猫盯着天上的鸟儿盯得那叫一个专注,时不时咂吧一下嘴。
燕三郎挠了挠它的下巴:“想吃?”
“芊芊很想。”千岁没好气澄清,“回头你把那名异士的驯鸟术学来,以后芊芊每天都有鸟儿可以吃了。”
是呢,他家的白猫已经在偷偷摸摸修行了,多少有点儿道行了吧?
天上的鸟群终于散开了,不是被城防军赶跑,而是它们的传讯任务已经完成,字条几乎洒向了盛邑的每个角落。
市井中的议论,更加热烈了。
“回去收拾东西。”燕三郎对贺小鸢道,“看来,贺大夫的行程要提前了。”
“你先去。”贺小鸢拍了拍手,“我还要送个人出城。”
第514章 缓兵之计
燕三郎奇道:“谁?”
“韩昭派人从天耀宫弄了个老宫女出来。”贺小鸢撇了撇嘴,“让我帮她变幻一下面貌,才好溜出城去。”
看来韩昭的布置很周密,燕三郎没有接着提问,转身走了。
……
燕三郎的判断无误,鸟群散开的半个时辰后,官府就拿出了安民公告,澄清裕王存活的消息都是谣言,有人妄图以邪术混淆百姓视听。
为了巩固城防,为了众志成城抵御镇北侯,这一条它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各个公告前都有盛邑居民聚集、讨论,事态越发严重。已经有人当场质问官兵:镇北侯何在?
当然,他们得不到答复。
燕三郎还观察到一个有趣的现象:镇北侯明明谋反,平民却不像喊褐军那样喊他是反贼,甚至不说他是叛变,只说他“举事”、“起兵”。
这说明什么?除了镇北侯多年来在民间刷够好感度,累积了充足的声望之外,他打出的“尊裕伐恶”的旗号,也动摇了民心。
这件事可比当初的卫国东侵、褐军起义更具有爆炸性效果,更兼疑点重重。民众听取之后,流言瞬间外扩出十几个版本,一个比一个精彩。
但是冷静的人立刻就会意识到一个问题:
镇北军要来了。
盛邑这座承平百年的古城,会不会遭遇战火洗礼?
人心惶惶。
千岁等人正看好戏,姚府的三管事又匆匆进了车马行。这么冷的天气,他鼻尖居然顶着汗珠子。
他把出发时间提到了寅时初刻(下午三点多)。
掌柜吃了一惊:“这可提早太多了。”
三管事:“没车?”
“车倒是够。”掌柜往后堂看了一眼,“可还有半数马儿没伺候好。”
“那就是你的事了,调也要给我家调来,寅时初刻一定要走。”三管事丢给他一个钱袋子,落柜有声,“嘴巴严实点,这桩买卖内容万不可声张!不然——”
“哎哟,这个您只管放心!”掌柜一抓起钱袋就眉开眼笑,“既然不想引人注目,我看现在就陆续派车去您家后门儿接人吧。”
三管事前脚刚走,坐在角落里的燕三郎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骨节咯喀作响:
“出发了。”
为免平民起疑,姚家的车队划作四路,分时分批次从三个城门驶出。好在盛邑作为卫国大都,每时每刻都有人员进出,这么十二辆马车驶出去,根本一点儿也不起眼。
姚家人在城郊会合,然后就往西北进发。
¥¥¥¥¥
当晚,盛邑全城戒严。
行市提前打烊,军队入驻,大量劳工奔走于仓库与城墙之间运送物资……
就算是再迟钝的平民,也发觉事情大大地不对劲。
盛邑就在人心惶惶中度过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