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她才不情不愿道:“我抢走了它的心脏。”
贺小鸢还以为自己听错:“你、你什么?”
“我拿走它的心脏。”千岁重复一遍,“赤弩之心在地底经过万万年高温淬炼,纯净坚硬,世上已经很少有什么东西能比得过它的强度了,是最好的炼器底材之一。那时正好我的法器硬度不够,我就来这里取长补短了。”
“取长补短”,词儿是这样用吗?贺小鸢哭笑不得。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千岁不满道,“这和人类捕猎飞禽走兽、取其皮肉筋骨有什么区别?你们动手前问过人家同意了吗?”
“没区别。”燕三郎无奈,“只不过你抢走的是山泽的心头肉。”
“这种岩火怪物和人类不同,不止一个心脏。”千岁伸出纤指,戳了戳他的胸口。燕三郎只觉惊人的热力透衣而入,不由得往后缩了缩。“没了一个,它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只是力量削弱了那么一丝丝,需要多花点时间休眠恢复罢了。”
贺小鸢和燕三郎互视一眼,均自了然。
难怪赤弩山太平了这么久,都可以允许其他生灵自由通行了。原来是岩火怪物失去了心脏,不得已陷入沉睡。它丢失的力量,肯定不止“一丝丝”。
贺小鸢若有所思:“它一定恨死你了。”
“是啊。”千岁笑眯眯地,“所以只要让我把它叫醒,它一定会狂暴的。”
生于地火中的怪物会怎么个狂暴法?简单,火山喷发呀!
燕三郎顿时有不祥的预感:“你说的‘叫醒’,该不会是指……?”
“对!它现在睡得跟猪一样,离得越近才越有效。”千岁肯定了他的猜测,“也就是说,你得从火山口跳进去……唔,带着我。”
燕三郎的脸一下子就黑了:“那和直接刺杀卫王有甚区别?撤得及时说不定还能活!”怪不得她一反常态扭扭捏捏,半天不说重点,原来挖了好大一个坑在这里等她。
还是个大火坑!
天灾和人祸,他选择后者,谢谢。
“哎哎,急什么?”千岁好整以暇,“赤弩动作迟缓,智商低下,连话都说不利索……嗯,岩火构成的怪物,本来也没甚智力可言。所以在它狂暴之前,你有的是时间逃出来。”
不待燕三郎开口,她又抢着下一句话:“你好好想想,我怎么会让你选必死之路!”
燕三郎顿时没话说了。
对呵,他是木铃铛的主人。在没解除契约的状态下,他要是死了,千岁又要被封印起来,不知多久难见天日。
她不仅不会害他送死,反而要千方百计保他小命。
他抹了一把脸:“照这样说,我还有机会活着逃出来?”
“可不是么?”千岁笑了,“我们要好好筹划。”她转头看向贺小鸢,“镇北军还要多久才能赶过来?韩昭真是慢死了。”
按理说,贺小鸢这几天一直与他们同行,理应不知答案才对。然而她不假思索:“今晨我就放出消息,假设韩昭的手下能顺利接到,镇北军至少也要两天时间赶路。”
镇北军从北境到东南前线侵攸,又被拉去中部打褐军,然后韩昭亲率大军北上攻都,打的都是大仗、硬仗……论急行军的速度,梁国各路大军比起它可差得远了。
不过,在风雪中赶路,哪怕是镇北军也会被拖慢速度。卫王现在掌握了先发优势。
“并且卫王也很清楚,后头必有追兵,所以才要赶抄近道抢行嚎风峡。”贺小鸢语气肯定,“换言之,就算镇北军两天内不能赶到,只要黑色恶魔拖慢了卫王的脚步,他也不可能如期通过嚎风峡,一样会被罡风所阻。”
燕三郎点头:“卫王也不傻。穿过赤弩峰时,他一定让全队加强戒备。”
三人又商量一会儿,夜色越发深沉。
多数人白天疲惫不堪,这会儿酣然入睡,但燕三郎却听见一连串脚步声往这里而来。
杂乱、沉重,还隐隐透出了焦急。
贺小鸢也睁开了眼。
燕三郎掀开窗帘,看见不远处有个瘦小男子快步奔来,跑得气喘吁吁。
紧接着营地里面又奔出几人,左右张望一下就追了过来。
跑在前面这个,脚步有些蹒跚,很快就被撵上。
那几人连拖带拽,用力把他往后扯去。
瘦小男子急了,放声大呼:“徐大夫救我,徐大夫!”
他险些扯破嗓子,声音在安静的夜晚传出去很远。营地里的人们原本睡下,被他惊扰,一车一车都掀开窗帘往外看。
抓着他的人更着急,就要伸手去捂他的嘴。后者拼命挣扎,其他人则道:“要小心,别碰到他的手!”
正拉扯间,贺小鸢忽然跳下马车,大步走了过去,劈头就问:
“怎么回事?”
抓着他的那人赔笑:“没什么,他喝酒喝高了,半夜撒疯。”
“撒疯为什么找我?”贺小鸢上下打量这几个人,“他认得我?”
“兴许看过病。我这就带他回去,不吵你们……”话未说完,这人“啊”地一声大叫,突然松开了手。
瘦小男子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皮破血流。
三更奉上,明儿再见
第537章 受人指使
“我中毒,求徐大夫救我。”男子借机嚷嚷,声量可以惊起夜鸟,“其他大夫都治不好我!”
他挣扎着抬起双手。
附近还有几辆马车,呆在车里看热闹的人瞧见他这双手,都忍不住“咝”地一下倒抽冷气。
这人两只手都肿了,手心手背高高鼓起,十个指头比萝卜还粗。简单来说,就像是皮肤里面灌饱了水,用力一按就要爆开来。
甚至因为皮肤被撑薄了,底下的血管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被什么毒虫咬伤?忒也厉害了。
贺小鸢目光波澜不惊,只问他:“怎么肿起来的?”
瘦小男子咽了下口水,一时答不上来。边上那几人想把他拽走,却被贺小鸢一眼扫过,目光凌厉:“放手,否则你们很快要步上他的后尘,手比他还肿!”
这几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下意识松了手。
“说。”贺小鸢提醒他,“再拖上半刻钟,你这两只手都不能要了,必须截掉!”
瘦小男子吓得扑通一声,给她跪了:
“我说,是我猪油蒙了心,晚上偷溜进您车里想找点儿有用的东西,回来就这、这样了……”
燕三郎看着他:“什么是有用的东西?”
这人一呆:“啊,钱,钱和药物!”
贺小鸢眉头一挑:“周围这么多马车,为何选上我们?”
“啊……”瘦小男子哭道,“我看见您最近收了很多诊金。”
看热闹的已经站出了两圈人,此时议论纷纷:“这不是王家车队里的杜老六吗,看不出又能打杂又能偷东西。”
“连大夫的钱也偷,真不是个玩意儿!”
贺小鸢冲着他伸手:“我的东西呢?”
杜老六赶紧把药材和银秤上交。不过他手掌肿胀,想掏东西都是万分艰难。
贺小鸢收好了就往回走。
杜老六爬起来就去拦她:“徐大夫救我啊!”
“你没说实话。”贺小鸢避开他的手,“为什么只偷我们,不偷别人?”
“我、我说了……”
燕三郎一指他身后几人:“如果无人指使,这几个为什么要拦着你,不让你就医?”很明显,这几人要阻止杜老六向贺小鸢求治。
杜老六和那几人都是一呆。
“剁得干净点儿,免得余毒爬上手腕、攻入心脏。”贺小鸢向杜老六嫣然一笑,“好在剁手不是个技术活儿,其他大夫也能办到。慢走不送。”
杜老六大惊,咬了咬牙正要开口,人群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这里怎么回事?”
众人自动分开一条道儿,二管事走了进来,一双眼睛狠瞪着杜老六。
杜老六咕嘟一下,把话又咽了回去。
“二管事。”贺小鸢声音清亮,“杜老六受人指使,来我这里偷东西!”
二管事目光在杜老六全身扫视一遍:“谁?”
杜老六咽了下口水,嗫嚅不言。
贺小鸢笑道:“您过来之前,我就快要问出来了。”
“大半夜的,惊扰了多少人睡觉。明儿还得早起!”二管事声音里透着不满,“他手肿得太厉害,你能治就给他先治。”
燕三郎梗着脖子道:“这要是治好了,他就不肯说出幕后主使了。”
“幕后主使”这四字刺得二管事眉头一皱:“你把他治好,人就交给我来审。”
“可是……”
“可什么是!”二管事瞪着燕三郎,这小楞头青敢跟他作对是么?“你觉得我会包庇他?”
“当然不会,二管事向来公正。”三管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先对他赔个笑脸,而后转向贺小鸢轻咳一声,“治吧,赶紧。”
贺小鸢和燕三郎交换一个眼色,后者微微颌首,她才吁出一口气,不情不愿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子,扔给杜老六:“外敷,一刻钟后就能消肿。”
杜老六千恩万谢接过。
“都回去睡觉,没热闹可看了!”二管事对着周围人群喝了一声,然后给杜老六一个冷脸:“跟我来,别耍花样。”
他领着杜老六走了,吃瓜群众也都散了,回自己马车上继续睡觉。
贺小鸢则小声道:“三管事,请上马车一叙。”
三管事点头,爬上了燕三郎的马车。
少年给他斟了一杯热茶,就听贺小鸢问得开门见山:“杜老六是二管事派来的?”
三管事赶紧在帘外张望一番,见附近无人偷听,才低低道:“这个杜老六是二管事的远房亲戚,我听说他从前手脚就不干净,后来在当地混不下去才来投奔二管事。”
难怪二管事会出面。贺小鸢将昨晚的事说了,又道:“二管事为甚处处针对我们?”
三管事轻咳两下:“原本与你们同屋的两个大夫,有一人是他找来的,或许有些抱怨,又或许听说你们得了上头的赏识和奖金。”
燕三郎突然道:“既然杜老六是二管事亲戚,这事儿最后要不了了之吗?”
三管事微怔,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笑:“你到底年纪还小啊。”也不正面作答,只是好言安抚两人几句就离开了。
夜不长了,他自己也困得要死。
待他走远,贺小鸢才轻嗤一声:“含糊其辞。我们还不是受他连累?”二管事从一开始就看他俩不顺眼,还不是因为把他们当作了三管事找来的人?
燕三郎轻轻嗯了一声。
又过两刻钟,窗外溜进一缕红烟,化作人形落在燕三郎边上。
正是千岁回来了。
燕三郎眼睛都未睁开,就问她:“听到什么了?”
二管事的马车离这里不过是二十丈远,在千岁的活动范围之内。
“茶呢?”她不满地敲了敲桌子,“为谁风雪立中宵,一口热茶都没有?”
燕三郎立刻动手,给她倒上一盏热茶。
她吹着热气啜了一口,才慢悠悠道:“杜老六已经涂好了药也消了肿,在这期间二管事把他骂了一通。唔,骂他是废物,偷东西还被人摆了一道。”
贺小鸢抱臂在前:“二管事授意他来偷东西?”其实她早就知道答案了。在非常时期得罪小人是件好麻烦的事。
第538章 天助我也?
“嗯哼。”千岁笑道,“二管事在你们这里吃了两次瘪,不太痛快,所以想让你们也不痛快。再说他知道你治好廖青的病得了赏金,就指派杜老六来动手。如果你没在箱子上放毒,二管事就能让你们吃下这个闷亏。”
说到这里,她对燕三郎表示了不满:“我昨个儿就说了,这种人早弄死早好。”
贺小鸢也有顾虑:“我们后头还有行动,被这么个东西盯着,放不开手脚。”放在平时,二管事对她来说就是曱甴一般的存在,恶心还爱坏事,抬抬腿就能踩死。
燕三郎却依旧摇头:“不急。”
千岁嘟起红唇:“为什么?你也太磨迹了!”
“这一路西逃,卫王提起了十成的警惕。今晚事件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二管事暴毙,与他生前起过冲突的人都会被盘问。我们就算能躲过这一波,后面恐怕还会被盯紧。”他问千岁,“你愿意被二管事盯住,还是愿意被卫王的爪牙盯上?”
千岁撇了撇嘴,都不愿意可以吗?“放他活着,简直是对我们的轻蔑!”
“集中精力。我们的目标是卫王!像二管事这样的人物,对我们构不成真正威胁。”燕三郎眉目沉静,“等此行任务结束,就由得你来。”
千岁冷笑着剔了剔指甲:“一百种死法?”
“一百零一种都可以。”
她轻哼一声,对面的贺小鸢也不言语,显然认同了燕三郎的话。
这时三管事的命令已经和物资一起分发下来,马夫除了精心伺喂口粮之外,还要拿布草包裹马蹄。
马儿的响鼻声和不安的蹄声传遍营地,贺小鸢倚在车厢上向外观望一会儿,再回头时,红衣女郎已经消失。对此,贺小鸢已经见怪不怪,她只注意到燕三郎把猫儿揣进怀里,再拿一件厚重棉衣,连他带猫一起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