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严华紧声附和:“这韩昭,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奸细既然跟着我们翻进大雪山,韩昭不久也会知道。”卫王冷着脸道,“他对国土了若指掌,不难推导出我们的目的地是嚎风峡。”否则这么着急在大冬天过雪山是为了什么?“这个奸细不能留,否则我们就要失去先机!”
柯严华思索好一会儿:“据向导所言,今晚最多只能赶到第三个避风坳,再往前不得,那就多出两个时辰,不若午后就在岔路上多加一次休憩时间。“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微臣有办法将奸细揪出,王上只管放心就是。”
山里人熟悉路况,在危机四伏的雪域,天黑前必须找到避风处落脚,否则危险会和夜晚一起降临。以车队行进的速度,今天无论如何也赶不到第三个避风的山坳,因此接下来的行程反而稍微宽绰。
这就让柯严华有机会布置一个陷阱。
卫王嗯了一声,看向窗外。
远处,大黑山高耸入云。
……
阳光已经西斜,燕三郎也在远眺这座大山。
越往乌顶雪山腹地走,海拔就越高,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这里随便拣出一座山峰放到东南部去,那都是一览众山小的效果。
但是远在天边的大黑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也依旧是鹤立鸡群,比其他山峰都要高出一大截。
严格来说,它是黑白相间——有些山岩太过陡峭,积雪无法停留、植被无法覆盖,于是只能以底色示众,但是明媚的阳光给它镀上了一层闪亮的金边。
不用别人解说,燕三郎就知道这是本趟行程的重点和难点——赤弩峰。
这种大山的雄奇险峻巍峨,唯有“独秀”可以形容。多看两眼都觉得世事渺小、恩怨无聊,在它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你都看了一刻钟,有完没完了?”猫儿缩在他怀里嘀嘀咕咕,不知道一座破石头山有什么好看的,“快回车上去啦,外面冻死了!”少年用一块软毡将它裹得严实,但小半个脑袋毕竟露在外面了,饱受冷风吹。
第541章 你和它谁更厉害?
雪片老是打在她灵敏的耳朵上,她好想抱住脑袋啊。
偏偏燕三郎不为所动,只是把它裹得更紧一点。白猫可难得这么乖巧,只要进了略微温暖的车内,它就不愿意让他抱了。
“坐久了,出来活动活动筋骨。”燕三郎依旧望着赤弩峰瞬也不瞬。
这样的大山,才有资格作为神灵的居所。并且此刻真就有一个岩火怪物住在山底。
想到这里,他问千岁:“从前的赤弩是不是比现在更厉害?”
“那是当然。”千岁不假思索,“它现在正因力量不足而沉睡呢。”
“从前它力量饱满,所以经常导致火山喷发?”
“嗯哼。”猫儿看了一眼大黑山,“它秉烈火与高温而生,这两样都很不稳定,在力量颠峰时期必须经常疏泻,否则它自身也承受不起。”
“这种东西要是去往外界,恐怕走到哪里都是山河付之一炬。”
“你多虑了。”千岁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赤弩的威力来源于地心熔火。这里滋养它但也限制它,让它不能踏出乌顶山脉腹地一步,否则当年……”
她没有再往下说,但燕三郎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否则当年她夺走赤弩的心脏,它怎么没追杀她到天涯海角?
少年眼珠子一转:“你当年怎样偷走它的心脏?”
他留了个心眼儿,不说“抢”而说“偷”。他可不信赤弩曾经被她打服、双手奉上心脏。
猫儿给他一记白眼:”为什么要告诉你?”
果然,她没有否认。燕三郎嘴角微翘:“你被绑定木铃铛之后就不能擅自偷盗。难道这事儿发生时,你还是自由之身?”
想套她的话?千岁斜睨他一眼,冷笑开口:“谁说的,难道不能是铃铛主人要偷?”
木铃铛只限制她,却不限制铃铛的主人。呸,双标!
燕三郎立刻顺着她给的竿子往上爬:“那是好早之前了,娄师亮应该还未出生吧?”
“……”白猫扭开脑袋,不想跟他说话了。
多说多漏啊。精明的小孩子真是太讨人厌了!
猫儿拿后脑勺对着他,燕三郎唤了它几声,它理都不理,只有尖尖的耳朵转来转去。
于是燕三郎伸手,捏了捏猫耳朵,然后又捏了捏。
猫儿不高兴了,回头一爪子挥了过去:“烦不烦!”
“最后一个问题。”燕三郎向她保证,“问完就抱你回车里去。”
“行了,问吧。”她大度道。
“当年,你和赤弩谁更厉害?”
千岁没好气道:“我可不怕它。”
“哦。”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所以他懂了。
少年正要返回车上,目光扫过车队前方,恰好对上一个卫兵的眼神。
对方也在看着他。
燕三郎满眼无辜地对视,卫兵才挪开了目光。
猫儿也觉出他的异常:“怎么了?”哎呀,才想起她也有脚,为什么不自行回车?
“在周围巡行的卫兵,好像变多了?”燕三郎低声道,“仿佛是从午后开始。”
“嗯。”猫儿和他不同,可以肆无忌惮地到处观望而不惹人疑心,“至少增多了一倍吧。”
“有点不妙。”
燕三郎向马夫打了声招呼,爬回车上。小几上放着瓶瓶罐罐,贺小鸢正在配制药物。
“把帘子挡好。”她头也不抬,“这药不能见寒。”
燕三郎把帘角塞了个严实,才将外头的异常说了,而后问:”今午车队停下歇息,你留记号了么?”
“留了。”贺小鸢停下手上动作,目光闪动。
“晚上露宿时,不要留了。”燕三郎低声道,“恐怕被人盯上。”他相信贺小鸢的手段高明,但凡事都有意外。
计划往往又败给意外。
贺小鸢常在敌后行动,深知细节关乎成败,对风吹草动尤其敏锐:“莫不是我留下的记号被发现了?呵,怪不得好端端地中午竟然多休息一回。”
燕三郎忍不住道:“你从前在盛邑附近用过的暗号更不容易被破解,为何这回不用?”
“那个记号太隐蔽,不容易被发现,用在视野开阔的平原和城郊尚可,放眼望去都是平地,孤零零的几棵树本来就显眼,韩昭不会错过树上的记号。”贺小鸢随手指了指外头,“你再看看乌顶山脉。”
说到这里,燕三郎其实已经明白了。乌顶山脉山峦起伏、植被茂密,人进山以后,视线处处都被遮挡。因此贺小鸢采用的暗号一定要显眼显眼再显眼,才不会导致镇北军多走弯路,贻误宝贵战机。
同样地,卫人一旦在几个时辰后杀个回马枪,它同样也是很明显哪。
“不过他们到现在还没出手,那就是没能确认我们的身份,不敢打草惊蛇。”贺小鸢很快冷静下来。卫人一定是发现了她留下的指路手印,但没抓到现行,不知道奸细到底是哪一个。
“唔。”她沉吟道,“得赶紧把嫌疑洗清。暗记暂时就不留了,反正之前的记号足以将韩昭引到乌顶山脉。他对这里比我更熟悉,进山以后大概就明白卫王的打算了,自会往嚎风峡赶去。”
“你确定?”燕三郎挑了挑眉。从何时起,这两人心有灵犀了?
“或许吧。战场上哪有十拿九稳的事?”贺小鸢目光一转,发现燕三郎两手空空。“你的猫呢?”
那猫简直就是他的命根子,时刻不离左右,怎地现在不见了?
“芊芊去别处玩耍了。”
……
柯严华再度回到车上,面对卫王垂手肃立:“午后在山谷里的岔路边上扎营,微臣留了两人悄悄垫尾。车队离开三个时辰以后,营地里面果然又出现了红手印!”说罢从后头取出一个托盘,盘上放着一块树皮。
树皮上,果然有个红彤彤的掌印。
卫王往他身后看了看,没见到其他人,不由得有些失望:“没抓到人?”
“这人狡猾,没有抓到现行。”看到卫王脸色,柯严华紧接着就是一个“但是”:“我们给各家扎营地点暗自划分区域,这个掌印果然就出现在分区里了。”
第542章 抓个现行(加更)
卫王身体前倾,关注道:“到底是哪个家里混进奸细!”
柯严华抿了抿唇,才低声道:“是姚家,太后的本家。”
话音刚落,卫王脸色蓦地一沉。居然找上了姚家吗?那是太后的母族,可不好将姚府的妇孺全部抓来审问。
“卫里不是养着黑腰细犬?嗅不出掌印的主人么?”
“试过了,未能追踪。”柯严华谨慎道,“恐怕还得冒犯姚大人的家眷,请她们过来按个掌印做对比。”
卫王呼出一口气。危急关头,他也顾不上外公的反应了:“去吧,统计一下人数,然后让她们按掌印……办得隐蔽些,别教人到处嚼舌根。”
“是。”柯严华躬身退出,但知道这要求根本做不到。豪门就是个小圈子,一大堆人被喊去按手印,这事儿哪里瞒得过别人?姚老爷子的体面,这回是顾不上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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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黑,车队就抵达避风坳,开始安宫扎寨。这一天虽然是晴天,可是雪山里情况复杂,若非吞雪兽在前面碾路开道,车队哪里走得动?
即便如此,大伙儿也已经精疲力筋,走到山坳以后强撑起来的劲儿一散,人也快要散架。
很快,营地里面炊烟袅袅。
入夜,三管事的妻子刚领回饭菜,就见丈夫伏在小案几上忙活,身边摆着厚厚一摞簿子。
油灯点了两盏,他手下两个账房先生也在这里。
“开饭了!”
她招呼一声,可是三管事头也不抬:“你先吃。上头突然交代急事儿,现在就得办。”
看他们三人模样,确实是火急火燎。她奇道:“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凑近一看,三人都拿着红笔,在簿子上勾圈子。
她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这玩意儿在丈夫手里出现的频率很高,她还是认得出来:
账籍。
姚家带出来的人,名字都录在这上头了。
由于卫王西撤是突发事件,姚家紧急随行,上路以后才吩咐造册以便管理。这任务就是摊到三管事手里。
既是账籍,那他们勾勾画画的就是人名了。妻子看着,心里无端有些不安:“这些人怎么了,为什么会被特别划出来?”
三管事打发她道:“不关你事儿,你别管。”
妻子正好瞄见账房先生勾起一个人名,顿时大惊失色:“喂,你做什么!为什么把我的名字勾起来!”
她一转身就揪着三管事的袖子,不让他继续干活:“说清楚,选出来的人是不是要祭给山泽?你是不是要害死老娘!啊?”
惊恐之下,她也顾不得含蓄了。三管事这时就怪自己从前太多事,教她识得自己的名字干嘛?
他被晃得下不了笔,没奈何道:“哎,这是上头交代的,要把府里女眷和十岁至十五岁的孩子都翻点出来上报。”
妻子吃惊:“女眷?做什么用!”
“我哪里知道啊。”三管事叹气,“夫人小姐的名字也都被勾起来呢,那叫一视同仁,哪里会专门来害你!”
“说不定,勾出人名就是要供上头挑选!选个倒霉蛋去活祭!”妻子却不买他的账,“夫人小姐们当然不会被选上,老爷也不让啊。多半就是我们这样的才会去送死!”
想到这里,她更加惶恐,用力抓着丈夫的手:“不行,你不能把我的名字报上去!”
“这、这个……”向来忠心耿耿的三管事有些为难。上头的确没交代这份名单的用途,万一真是拿来挑选祭品呢?身边这婆娘脾气不好长得又丑,可毕竟夫妻十余载,他也不能亲手送她进火坑啊。
两人正在拉扯,都未留意到车顶的树杈上趴着一只猫,毛色如冰雪,一动不动就不易被人发现。
它听到这里就失去了兴趣,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正想跳下车,却见几个人往这里走来。
猫儿又停下了脚步。咦,好像有热闹可以看?
大车里头,三管事被妻子闹得无法,只得向着账房先生摆了摆手:“把她去掉,去掉!”
这两个账房先生都是他提拔起来的,闻言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将她的名字涂掉。
三管事的妻子终于长吁一口气。
不过就在这时,车帘子一掀,她最讨厌的一张脸凑了进来,阴阳怪气道:“好,好极。霍鹏,你这是滥用职权、欺上瞒下!”
这个人,就是二管事。
三管事霍鹏闻声转头,顿时面如土色。
糟了。
这家伙向来与他不对付,现在抓着他的痛脚,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这种民用的大车都没有门,只一层棉布帘子挡住,声音很轻易就能传出去。二管事一躬身就走了进来,还在冷笑:“老爷待你如何?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害他办不成差事,还要害姚府跟你一起倒大霉!”
三管事赶紧陪起笑脸:“哎呀,我这就是哄一哄她,回头该怎么报就怎么报,哪敢有半点隐瞒!”
二管事一把夺下账房先生手里的簿子,拿起来看了两眼,冷笑一声,也不跟他争辩,回身就往外走。
三管事着急去拦。他个头胖大,二管事却是干瘦型,推他两下没推开,不由得怒道:“你们是死人吗,就干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