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鸢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这时眼珠子转了转:“也即是说,我们得让卫王逮到奸细?”
“赤弩峰快到了。”千岁往西北一指,“我们得让卫人放松警惕,不然今趟就白来了。”
贺小鸢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把自己从这团麻烦当中拎清呢:“奸细该是谁呢?”
燕三郎和千岁互视一眼,异口同声说出一个名字来。
“赞同!”贺小鸢忍不住笑了,”还有,怎么才能让卫人发现?”
千岁冲她伸出手:“把假臂给我。”
贺小鸢交了,就见这丽人笑吟吟道:“这个就由我们征用了,恐怕你后头得另做一个去交差。”
“无妨。”贺小鸢能分清轻重缓急,“只管拿去用……唔,你要怎么用?”
“这就是我们的事了。”千岁掀起窗帘一角,看了看天色,“晚点再动手也不迟。”
这个时辰,大伙儿还没睡呢,尤其姚府好似出了意外,其他贵族的车队里都在窃窃议论。
千岁目光扫过燕三郎,不由得黛眉微蹙:“想什么了,怎么一脸阳结之症?”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要我给你开承气汤?”
所谓“阳结”,就是便秘。
燕三郎瞥她一眼,面无表情:“我在想,除了跳进火坑之外,还有什么唤醒赤弩的办法。”
千岁抿嘴一笑。“跳火坑”只是个夸张的说法,谁都知道那不可能。
“它在地底睡得天昏地暗,你就算对着赤弩山喊破了嗓门都没用。”千岁袖角一动,骨链钻了个三角头出来,对着燕三郎扬了扬,像煞了毒蛇出洞,“只有把这东西丢进熔岩当中,令赤弩直接感受到自己心脏的气息,以及……我的气息,才有可能醒过来。”
燕三郎才不怕它,伸手抚了抚骨链:“你把山泽的心脏拿来炼这个了?不是说那东西的硬度世上少有,你拿什么炼化和切割它?”
赤弩的心脏本就在地火中淬炼了万万年,世上还有什么火焰能消熔它,还有什么武器能切开它?
“我说过是切割和炼化吗?“千岁白了他一眼,”明明就是崩解。它的硬度是天下少有,可它也有别的弱点可以利用哪。“
她伸指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智者不爱以硬碰硬,懂?”
她还想戳第二下,但燕三郎躲开了,用力擦了擦额头,然后把猫儿从箱子里抱出来。
有千岁在,芊芊特别乖,这么久了还在箱子里蜷得一动不动地。它被燕三郎抱出来,立刻开始撒娇以示感激之情。
但它对骨链敬而远之,仿佛那真是一条毒蛇,会暴起伤人。
燕三郎也正盯着骨链思索:“也即是说,只要把它放进岩浆里就好?”
“按理说是这样,不过岩浆在地下有无数分支,就像地表河流一样。只有投入干流,唤醒赤弩的机会才是最大。”
贺小鸢在一边听得头都大了:“等下,干流?还要找出岩浆的干流?”
怎么找?尤其是,怎么在地下找?
“你的遁地术不能在火山底下使用罢?”燕三郎从盛邑返回中南前线途中,用过一次遁地术,贺小鸢不知其原理,但印象深刻。
“不能。”燕三郎果断摇头,“岩浆温度太高。”连钢铁都能熔化,何况是他这么区区一个小人?
“还有另一桩麻烦。”千岁的声音在燕三郎耳边响起,这回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照这速度行进,车队抵达赤弩峰就应当是白天。那时……我使不上劲儿。”
她在白天化作灵体,没有攻击力可言。
燕三郎皱眉,也觉有些棘手:“骨链呢?”
“领到曲云河的任务报酬以后,力量又恢复一点,我就能在白天召出骨链了。”她无奈道,“但和琉璃灯一样,只能观赏,不能战斗。”
这句话,贺小鸢当然也听不见。她瞪着眼看眼前两人,不知他们打什么哑谜。
“只要它的基本特性还在就好。”燕三郎想了想,“将骨链交给我吧。”
“为什么不让她来?”少年的话,贺小鸢还是能听见的,当下冲着千岁一指,对燕三郎道,“你我都是凡胎,想躲过卫人监视、找到地火干流,再把骨链丢进去,那是强己所难!”
用膝盖想都知道,为防意外发生,进入赤弩峰之后,卫人对车队的监控一定达到最严。队里每个人都不能乱走,他们做出的每个动作,包括大解小解都会被无死角监视。
那个时候,燕三郎要怎么偷溜出去唤醒强大的岩火怪物?
这会儿,连他都没有甚好办法,只得道:“她不行。麻烦总得一桩一桩解决,先从安排奸细开始吧。”他拿着那半截断臂晃了晃。
……
这一晚,姚家上下都不得安生。
柯严华在姚家下人里没寻到奸细的影子,只好继续将姚家的女人和孩子都请来按掌印。姚立岩大为不满,指着柯严华的鼻子喝斥几声。
家里那么多娇滴滴的姑娘,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现在突然要被抓去按掌印?
凭什么?姚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是卫王的外祖父,柯严华只能忍。
第546章 目击
不过他的态度就代表了君王的意志,无论姚立岩如何不满,甚至是求见卫王告状,依旧没能让卫王改变主意。
柯严华也增派了十来人,加班加点比对掌印,以加快效率。
这样忙活到大半夜,最后一位姚家女眷也被扶出去了,柯严华仍然一无所获。
姚府无一人掌印与奸细雷同。
连着运足目力看了几十份掌印,柯严华也有些眼花。他阖眼按了按太阳穴,满心苦恼。
气氛沉闷,钱公公立在一边也很头疼。找不出奸细,这可要怎么回复王上?
经过几日奔波,卫王的脾气越发暴躁了,亟待一个好消息去缓解。钱公公想了想:“会不会我们一开始就有遗漏?审查人群要再扩大?”
柯严华斜睨他一眼:“怎么说?”
“或许有些男人天生手小,看着就像女人的手?”
“小而窄吗?”柯严华皱了皱眉,“这范围可就不好界定。”难道把姚府的男人都抓来再测试一遍?
今晚已经闹出了好大动静,再接下去就得整到天明了。他也拿不准主意,只对钱公公道:“麻烦公公去请王上定夺。”
钱公公也不乐意啊,但知道自己责无旁贷,只得臭着脸去了。
约莫是一刻多钟后,他再度回转,告诉众人:“姚大人也在……王上说了,今晚就到这里了,余下线索留待明日再查!”
查男丁和查女眷,意义可是大不相同,难怪姚立岩去卫王那里一闹就是大半夜。
看来王上也顶不住来自外祖父的压力了。众人就此散去,抓紧时间休息,以待天明。
……
尤娘子早就睡下了。
她紧跟在燕三郎后头按的掌印,比其他人更快返回住地。这道命令来得莫名其妙,平时聊得来的几个姐妹也分析不出道理。
反正上头就是爱折腾人,尤娘子抱怨两句,也就缩着脖子睡了。丈夫半个月前回乡,说好了三个月后回来,哪知道偌大的姚府突然跑了!
姚府的下人们把镇北侯造反说得天崩地裂一般,仿佛他来了以后就要生灵涂炭。尤娘子也不知道留在盛邑更好还是跟着姚府撤退更好,但这几天的路程实在太辛苦,她刚沾到被子就睡着了,连同车的女人陆续按完掌印回来都不知道了。
这一觉仿佛睡了好久好久。
尤娘子醒来时还有些头昏脑胀。她按了按额角,发现马车里空空如也,竟然有些空荡。
原本睡在这里的另外六个人哪去了?
她把窗帘揭开一个小角往外窥望,结果望见外边儿依旧是夜深人静。
天还没亮呢。
尤娘子打了个呵欠,正想再睡个回笼觉,眼角余光一扫,却瞥见一个身影快步走来。
那张脸,她到死也不会忘记——
二管事。
虽是深夜,但今天的月亮圆又大,遍洒清辉;地面的积雪反射天上的月光,到处都是亮堂堂地。
也正因如此,尤娘子才能发现二管事衣裳鼓起,仿佛怀里揣着个东西。他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快步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因职权之便,他的马车比其他下人所乘的都大一号,只夫妻俩住。帘布是蓝白相间的条纹,厚实又挡风。
营地内外,都有卫兵来回巡逻。
或许是太紧张,又或许是光线昏暗,二管事并未留意到正前方的雪地里埋着一截细而短的竹竿。卫兵刚刚走远,他就被绊倒了,脚下一个踉跄,怀里的东西就叭嗒一声掉在地面。
借着明亮的月光,尤二娘一下就看清了那件物事:
是一只手!
有掌心、有五指,是人类的手。
尤娘子大惊之下兀自记得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这才没有放声尖叫。
二管事从哪里剁了一只手来?
在尤娘子注目下,这个瘦小的男人飞快弯腰,拣起断手重新揣好,一脚把那根绊倒他的竹竿踢断,一边举目四顾,眼里透出狼一样的光。
他往这里看过来了!尤娘子赶紧缩首,免得与他四目相对。
那只断手从哪里来?半夜三更地,二管事偷偷摸摸抓它回来做什么?
他是不是暗地里偷偷杀人了?
尤娘子缩在角落,心头闪过无数个念头。
她很想大喊:我不听我不听。
但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她耳边絮絮低语,说着二管事不是好人,说他行踪诡秘,必然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
尤娘子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唯恐二管事往这里来。
她心里好像隐约明白,自己窥见了不得的事,万一被二管事发现,他会灭口!
好在这可怕的一幕始终没有发生。
又等了好一会儿,外面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安静得如同坟墓。尤娘子咽了下口水,重新揭起了车帘一角,往外看去。
外面空无一人,二管事也不见了,蓝白相间的车帘布轻晃,显然他的车刚刚有人上去了。
尤娘子长长舒了一口气,没被发现,这可真是太好了。
不过疑问还是在她脑海里深深地扎了根。
二管事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只断手到底有什么秘密,和姚府的这次长途跋涉有关吗?
顶着大雪进山的车队、不知疲倦在前方扫雪开路的吞雪兽,现在连她讨厌的人都变得陌生又有秘密了。
尤娘子收回目光,正想放下帘子补个觉,余光一扫,竟和另一双眼睛对上了!
这双眼睛很小,又阴冷、又孤戾,直勾勾瞪着她,像是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双方相距还不到半尺!
这人就潜在她车窗底下,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最关键的是,她分明认得这双眼睛的主人——
二管事!
不等她做出反应,二管事就露出一个狞厉的笑容,伸手穿过车窗,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尤娘子吓得放声尖叫。
“啊——”她下意识撑在车厢壁上,猛地往后一缩,然后——
然后就坐了起来。
周围的人原本横七竖八睡得正香呢,被她这样气吞山河的一声长嘶震醒,纷纷惊起。待看清车内景象,大家都是没好气道:“你干什么,别叫了!”
“能不能好好睡觉了?”
第547章 请教贺大夫
“忙到半夜不让睡觉就算了,早晨还得被人吓醒!”
……
尤娘子这才回过神来,眼前的二管事不见了,满车的同伴又回来了,正揉着眼睛打着呵欠骂她。
只是个噩梦?想起二管事那张无端变得狰狞的脸,尤娘子就打了个冷颤。
她喘息未定,后背上全是冷汗。
又过小半刻钟,东方微白,车队就该整装上路了。
尤娘子当然没有姚府千金好命,这时把自己胡乱收拾一通,就下车和同伴们一起干活儿了。
只是她神思恍惚,脚步就有些不稳,不小心被林子里走出来的卫兵撞开,手里提着的炭灰倾倒了大半桶在路面上,也险些洒在一个人脚上。
她顺着这人的鞋腿往上看,就瞧见了那张差点吓死她的脸!
二管事正对着她皱眉:“你怎么走路的?”
尤娘子倒退两步,险些把桶砸出去:“对、对不住!”
二管事也忙得很,这时没空与她计较,只道一句“多看着点儿”,就往外走去。
尤娘子慢慢走开,一边捂着心口。
心脏砰砰直跳,好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难受得紧。
她又做了几件杂务,总觉得背后似乎有双眼睛正盯着她,一举一动都不放过。
可是她几度回首,却又不曾看见可疑人物。
是二管事吗?
他人前伪装,人后打算杀她灭口吗?
这时一阵冷风吹来,吹得尤二娘子头脑冰凉,慢慢冷静下来。
不过是个梦,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实里,或许二管事什么也没做呢。
她正这样劝诫自己,目光不经意扫过地面,顿时就凝住了。
前方的雪地里,有竹竿断成两截。看那切口,是被生生掰断的。
或者,是被踢断的。
现在天光正明,尤二娘子才看清这是一只小小的竹马,竿子只有尾指粗细,也不知是不是车队里的孩子遗落的玩具。
昨晚的梦里,也有这个。
那她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尤二娘混乱了。
……
这个上午,尤二娘心神不宁,连如厕都要抓着其他仆妇一起。
往回走时,肩膀忽然被人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