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景色又变了,门口就是一条林中小路。
燕三郎走出去再回头,发现身后孤零零立着一栋茅草屋,屋顶已经塌了半边,从他的角度看去,还能望见梁木的缝隙里长出了杂草。
白苓紧跟着他出来了,回头看见这一幕也已见怪不怪,只问:“我们在哪?”
“桃源之内。”汪铭直既然要燕三郎帮着抗击迷藏幽魂,当然要把他们送回桃源境内。
这地形有些眼熟。少年逢高而行,翻过矮山脊,就看见了潘涂沟的城墙。
相距不过三、四里,他们在潘涂沟郊外。
“走吧。”燕三郎知道,时间不多了。
他这里疾步前行,千岁一边问他:“汪铭直的话,你信么?他当真是弥留之境的守护者?”
“不好说。”少年实事求是,“没有证据,全凭他自己所言。”
千岁哼了一声:“我看他就是个骗子!”
白苓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和谁说话?”同行越久,她越清楚燕三郎头脑清晰,遇事沉稳,和胡言乱语的癫子不同。
她也因此越发疑心了。
“器灵。”
“什么?”两个女人异口同声。
千岁大怒:“你敢把我当作器灵!我不过是寄居在木铃铛里!”木铃铛是木铃铛,她是她,是独立个体!
若非现在是白天,她定要出来给这小子一个教训!
白苓也奇道:“什么器灵,居然能跟你对话?”是她的错觉吗,燕三和所谓的“器灵”说话时,声音都放柔和了呢。
为何对她就平平淡淡?
燕三郎不答,只是把话题带回去:“无论汪铭直是不是骗子,我们都要想法子对付海神使,否则……”余下的话不用说出来,两女都知道后果的严重性。
他被困桃源,死敌海神使也在这里,还领着几万头饿鬼扑城……无论怎么看,他都是在劫难逃了啊。
千岁安慰他:“不怕,我们有福生子。”
有福生子,就有运气。
她得意洋洋:“在绝境中,这东西还是发挥作用了,让我们轻轻松松就找到通道、借海神使之手离开绝境还拿到天衡的奖励,自己不用出一分力气。”
燕三郎不得不承认,从结果来看,她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他们虽然中了汪铭直的算计,被传入绝境,但一开始就避开了饿鬼的耳目。就连离开绝境的通道,也是迷藏幽魂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打通的。
前方开路、后方借道,还顺便拿个大奖。他和千岁、白苓拣了个现成的便宜。
从这一点来说,福生子的确继续生效。所以千岁做了个总结:“接下来,我们也会顺风顺水。”
真是这样就好了。
燕三郎想起福生子趴在她胸口上吸食气运,脸色就沉了下来。
后面到底有多少噩运在等着他们?
他越走越快,白苓得放开脚步才能跟得上:“我们现在回潘涂沟么?”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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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进城,西边天空就变得赤红一片。
这会儿还是早晨,阳光明媚。天空这般异变,当然会引起百姓注意。
很快,天边飘来厚厚一层红色乌云,云层表面如波涛汹涌。燕三郎曾在海上行船,知道这叫流波云,但其艳如血的还是头一次见。
更可怕的是,云团变化出无数鬼头,模样千奇百怪,但都狰狞骇人。云中并有鬼笑和尖叫传出,把底下的平民吓得目瞪口呆。
“这是汪铭直所为?”白苓乍舌,“这人还真有些本事。”
灭顶之灾转眼就到,但现在任你说破了喉咙也没有多少人会信。汪铭直也知事态紧急,干脆放出异象提醒所有人,也为燕三郎和白苓的游说任务打基础。
虽然这异象也是假象,但谁敢不在乎?
饿鬼众的确就在冲往潘涂沟的路上!
燕三郎和白苓飞快从南门进城,先经过自己下榻的客栈,再往北就是城主府。一路上都有平民驻足抬头,观看西边天空的怪云。
众人惶惶,猜疑和恐惧就像红云压在人心。
燕三郎埋头赶路。时间再紧迫,他也要先回房接走芊芊。
白猫趴在窗口等了一个晚上,早就心急如焚,这下见房门打开,几乎飞扑到燕三郎怀里。
“啊嚏!”白苓的鼻子痒得很及时。
燕三郎抚了抚猫头,红烟就顺着他的袖子钻进猫耳朵里了。
白猫跳上桌,长长伸了个懒腰:“啊,憋死我了!”还是在猫身上待着舒服,躲在木铃铛里看小三和白苓说话,她太不爽了。
少年一把将她抱进,放进书箱:“该走了。”
他转身出了客栈。
时间流逝,他和白苓干脆运起身法,直奔城主府而去。
第920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
饿鬼成千上万,还有最难对付的迷藏幽魂,燕三郎根本不认为一己之力可以对抗。数来数去,潘涂沟若还有一线希望,那就要着落在吴城主身上了。
汪铭直也是这样想的。
城主府墙的大洞已经补起,内外清扫干净,街上也没人再指指点点,初看上去恢复了常态。但知情人都明白,有什么跟从前不同了。
因为吴城主事先有交代,燕三郎很顺利就能入府觐见。
管家将他们带去偏厅。这里摆设简洁,只有博古架、待客的桌椅,以及一个大屏风。
屏风上绘着猛虎下山图。燕三郎只看一眼,便觉那虎凶威赫赫,几欲择人而噬,鲜活得像是要从画里跳出来一般。
再看落款:
平江吴陵。
原来这屏风还是吴城主所画。看来先前在面茶店聊天的两个客人没说错,吴城主也擅书画。燕三郎虽然自己画技一般,可是跟着连容生耳濡目染,眼力还是好的,这就看出吴陵的画功着实不凡,就连那几个题字也是隽秀中隐隐透着一股子猛戾。
字画如其人,吴城主看来也是野心不小。
他刚在观顾四周,正主儿来了。
不待吴城主开口,燕三郎就问他:“这画何时所作?”
吴城主一怔,下意识就道:“快三年前吧,我刚入主这里。”
一夜未睡,他看起来还是精神奕奕,但好似不想多谈自己的字画,转而就问燕三郎:“西边天空异状,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知道。”燕三郎随即将绝境中的经历说了。
白苓在一边听着,只觉这少年三言两语略去其中惊心动魄,把大事件都说得寡淡无趣,可的确在最短时间内把事情讲清楚了。
吴城主越听越是脸色凝重,最后拍案而起:“这样说来,真有所谓‘守护者’,那只奔雷瓶也只有我能使用?”
燕三郎从怀中取出奔雷瓶,置在茶几上。吴城主信手取过,只见瓶中雷光嚯嚯,的确是说不出的酷炫。他不由得苦笑:“好罢,幻术要是能做到这个地步,我受骗也是活该。唔,这玩意儿当真可以杀灭鬼群?”
“否则城主有更好的办法么?”
就是这样!白苓发现了,燕三总有办法把人堵得无话可说。
吴城主语塞,几息后才摇头:“如果鬼群会来,的确不好抵抗。你说汪铭直会引导鬼群从西边进攻?”
“我看西边城墙最高最厚,还有护城河。汪铭直也是同意了的。”燕三郎一指西边天空,“他精擅幻景,既能做出这个,想来诱引饿鬼群往西而来不算太难。”
“干得好。”这少年太细心,吴城主忍不住夸他一句,“两年前我和西边的诸塞城打仗,特意加固过那段城墙。”
时间紧迫,他也没有废话,着手安排防御,竟是信了这两个萍水相逢的外来者所言。
燕三郎立在一边,看他招来四、五名手下,分别安排了聚民、增兵、守墙和其他事宜。虽然事起仓促,但是有条不紊。他手下又有一位姓霍的文士,帮着把吴城主提出的要求细化,都变作可执行的任务。
这一条条策令流水般发布下去,前后也用不到一刻钟。
如此高效,莫说地方官府了,燕三郎在卫国朝堂上也从未领略。反倒是军队当中才有这等令出如风的效率。
也难怪吴城主在桃源境所向披靡,接连打下一个又一个城池。相比之下,他的对手太弱了。
吴城主安排完了,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顺便给燕三郎介绍:“这位是霍东进,我的师爷。智计百出。”
霍师爷又高又瘦,看起来像个白面书生。但燕三郎留意到,此人也有修为在身,是个异士。
吴城主到底什么来历,手底下不仅有众多精锐,还有不少异士跟随。
霍师爷同燕三郎两人见礼,这就匆匆退下,去执行城主的命令了。
白苓忍不下好奇:“进入桃源之前,你到底是什么人?”
“往事不堪回首。”吴城主摇头,“不提也罢。”
他不肯说,两人自然不好再问。燕三郎却提出一个更古怪的问题:“以你实力,打下桃源全境不难,为何两年前收手?”
他进入潘涂沟后就发现,本地军民的精气神和别城不同。士气高涨、民心可用,按理说吴城主在打下偌大地盘以后应该再接再厉,统一桃源境才是。
为何现在桃源还有割据势力各自为战?
“你看出来了?”吴城主深深望他一眼,缓缓道,“统一全境不难,然后呢?”
然后?燕三郎皱了皱眉,这还要问什么然后?天底下的君王,哪个梦想不是君临四海?
“然后就无趣得紧。”吴城主呵呵一声,“桃源境就这么大,就算在这里称王称霸,那也是死水一潭,徒劳折腾。与其如此,还不如留几个对手,平日才有事做。”
燕三郎从他话里听出了深深的倦怠。
这套说辞真是闻所未闻,白苓忍不住道:“现在你有新对手了,有很多事可做。”
“可不是么?”吴城主抚了抚下巴,神情看来竟有两分跃跃欲试,“有事做了。”
饿鬼侵袭在即,潘涂沟眼看就要万劫不复,城中百姓眼看就要葬身鬼腹,白苓不能理解这人为何不显恐惧,反而激扬。
当下再商议一点细节,吴城主也没有多少时间闲聊,双方就此散开。
走出城主府,白苓能够明显感受到周边的氛围有些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现在去哪?”
吴城主接下了守城的任务,那他们要做什么?
“去同悦客栈。”燕三郎脚尖一转,就往那里走。
“啊?”又是同悦客栈?这几个字听得她眼晕!
同悦客栈离城主府不算远,走过两条街就到。
一模一样的门面,一模一样的格局,一模一样的……掌柜。
看这掌柜对自己绽开笑容,白苓险些冲上去揪他衣领,可是燕三郎摆了摆手,及时制止了她的冲动。
“不是他。”这掌柜的名字当然不叫作汪铭直,“方才我们看到的,从客栈到掌柜都是幻象。这里才是正主儿。”
第921章 芊芊最乖
果然掌柜笑眯眯问:“两位客人,打尖还是住店哪?”
这句话,和方才汪铭直假扮的掌柜如出一辙。
白苓开始头疼,而燕三郎则一板一眼答道:“找人。”
可是他楼上楼下走了一趟,涂杏儿也不在这里。
燕三郎拨空问了掌柜。后者倒是对这位面容娇美的姑娘印象很深:“啊,她一早就出去了。”
“去哪了?”
“我哪能知道?”掌柜失笑,“我们又不管客人行踪。”
对于这个结果,燕三郎并不意外。
正如他所推断,涂杏儿对汪铭直而言很重要。后者既知燕三郎疑心涂杏儿,又怎会将她留在同悦客栈?
涂杏儿必是被远远带离,以免落在燕三郎手里变作把柄。
千岁微怒:“这人想合作,但又毫无诚意!”
燕三郎倒是想得明白:“再有诚意,他也不会把涂杏儿交在我们手里。”
但他到底套出了涂杏儿入宿的房间,独自跳窗进去看了看,里面物什摆放整齐,连被褥都叠得好好儿地。
他原打算在这里寻点线索,不过看来汪铭直也想到这一点。
和一名幻术大师斗法,他还没有占到上风。
红烟在屋里飘走一圈,千岁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两分憋气:“没有!连根头发丝儿都没留下!”汪铭直也打扫得太干净了,这厮又把涂杏儿藏到哪里去呢?
此时白猫从书箱里钻出来,喵呜两声。燕三郎回头,恰好看到它伸爪子从书箱里扒拉出一样东西,而后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回望他。
那是一个小小的玉葫芦腰坠,只有小指肚粗细,以一截红绳绑着。
燕三郎心头一动,凑近了细看:“这是?”芊芊很通人性,也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白猫又喵喵两声,似在诉说。
千岁立刻翻译道:“昨晚白苓将涂杏儿挟进客栈,这只玉坠就从涂杏儿身上掉落,被芊芊拣去玩儿了。”白猫一个晚上都呆在客栈里,她并没有翻阅猫儿过去几个时辰的记忆。
燕三郎大喜,抱起猫儿连亲它额头好几下:“芊芊最乖、运气最好了!”
白猫娇羞地低下头去,一个劲儿往他怀里拱。
“喂!”千岁大为不满,“搞清楚,你现在倚仗的是我的运气!”福生子还在她身上呢!
燕三郎整肃脸色:“有了玉坠,你能追踪到她的下落么?”
“可以试试。”千岁没好气道,“不过,我们最好先弄清楚,汪铭直到底是什么来头!”
弄清这人来历,才能知道怎么对付他。燕三郎想了想:“说起幕后人,他只用了‘我’字,‘我的职责’、‘我会出手’、‘我需要有人进去定期清理饿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