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颜焘嘿嘿一笑,坐在他对面的颜烈眼皮都不抬一下:“又在跟谁置气?”
“清乐伯。”颜焘朝底下一呶嘴,“那小子就坐在台下,还瞪我一眼。”
“还没搞定?”
颜焘知道兄长话意,拉下脸道:“昨晚铁将军的送别宴,我发去请柬,被这小子拒了!”
“有些胆气。”颜烈提醒他,“我问过卫国来的大商人,这位清乐伯如今在盛邑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与护国公称兄道弟、与卫王把臂言欢,更难得连王师厉鹤林都对他评价很高。”
身份,就是贵族最好的护身符。
颜焘仰脖干掉一杯酒水,有点郁闷。
吴漱玉就坐在颜烈身边,进来时素纱掩面。三人都未亮出真正身份,也就没有惊动旁人。
现在包厢里也没有外人,她早将素纱摘掉,观看底下的发卖会。
在安涞城多年,她还是头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很是好奇。
“你买减龄契约做什么?”她问颜焘。这人减去十五岁就是半大小子的面貌,他想变得这么嫩?
颜焘摸摸鼻子,看看兄长再看看她,笑而不语。
接到这么明显的暗示,吴漱玉顿时转向摄政王,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你该不是想……”
颜烈耸了耸肩:“有何不可?”
她脱口而出:“你疯了,花这么多钱?”
宣国安享了多年太平,国库里的确渐渐充盈;可那些钱都是公家的,就连先王颜枭都不能动用。
宣王有自己的私库,账目与国库的公账要分开来算,二者不可混淆。
这是颜氏传下来的祖训,是铁律。
所以,颜烈想买下这纸契约,就得用自己的钱。
吴漱玉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颜烈身家不足三十万两,她自己也是名媛出身,父亲得胜王曾经富可敌国。可是在发卖会上一掷三十万两,有必要么?
这话就不客气了,颜烈沉下脸:“给你花,不好么?”
“我不要。”
颜烈伸手抚着她的面庞:“你不想年轻,还是不想从我这里拿实惠?”
他身边的气场又变得阴抑了,连颜焘都能感受到。
这两人争执期间,二楼西侧包厢有个女子缓声道:“三十五万两。”
有对手?颜焘瞥去一眼,再加码:“四十万两。”
反正是兄长出钱,他喊得欢乐。
场内静悄悄地,都听这两尊大神对杠。
发卖师抹额,悄悄擦了一把汗。
第1035章 青春重现
那女子犹豫一会儿,又报五十万。
原来是五万五万一加,现在一口气提到十万,正是要吓阻对手。
这一招原本很好用,足见对方经验丰富。不过今回遇上颜焘这样的对手,老方法都不奏效了。
颜焘懒洋洋地,直接给她喊了个六十万出来。
“别出价了,除非你自己留用!”吴漱玉咬牙道,“我真不想要!”
她不是不想变得年轻,而是不想跟身边人有更多纠葛。
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她都不想要。
玉太妃很少这样激烈反抗,尤其在外人面前。感受到弟弟眼里的揶揄,颜烈声音很沉:“你会后悔的。”
吴漱玉摇头:“生老病死,天地规律,我不想违背。”
外头,三楼的包厢已经安静下来。
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吴漱玉提心吊胆。
她怕这东西真砸自己手里了。
幸好,还不等发卖师倒数,那女子再度开声:
“一百万两!”
数百人的场地静可罗雀,一切杂音都消失了,只有她的声音回响在楼道间。
这是金钱的回声。
一百万两,就是整整十亿钱!
十亿钱买十五年青春,划算么?
燕三郎身边坐着的汉子喃喃道:“我宁可拿十五年寿命,去换一百万两银子!”
少年不禁莞尔,恐怕这才是多数人的心声。
这一声震动人心的“一百万两”发出之后,全场安静。
发卖师连问三遍,都没人再出更高价了,于是眉开眼笑地恭贺女客人喜提十五年青春。
吴漱玉轻轻呼出一口气,还好。
颜烈耳力极佳,这动静怎瞒得过他?他转头盯她一眼。
这一眼杀气十足,吴漱玉心里一寒,又想起悄无声息死去的梅妃,赶紧道:“我也是为你着想,那么多钱……”声音越来越轻,自己都不好说下去。
颜焘笑道:“哥哥,玉太妃对你可太体贴了。”
颜烈喝斥一声:“闭嘴!人多口杂。”这是什么地方,小心隔墙有耳。
就在这时,包厢门打开,有个男童奔了进来,直扑到吴漱玉怀里:“母妃。”
他后面跟着两个侍卫,一名侍女,凑到包厢门前就不敢再入,只向三人行礼。
颜焘挥手,他们就退了开去。
吴漱玉脸上的恐惧都被慈爱代替,捏了捏儿子粉嘟嘟的小脸:“玩得开心么?”为了打消颜烈的疑心,她把孩子也带出来了。
“好玩。”童子眉开眼笑,摊开手让她看掌心里的东西,“瞧,我在树上抓到这个。”
吴漱玉一看,居然是只金电子,金壳里头泛着绿。
她一向不碰虫子,哪怕它长得再漂亮也不碰:“不怕臭?”
“不臭。”孩子把金龟凑近鼻子要嗅,吴漱玉吓得赶紧拉开他的手,“别玩这些,脏死了。”
“让他玩罢,无毒无害的玩意儿。”颜烈却抚了抚童子的脑袋,“从前我们在草原,一到春天,漫山遍野都是虫子。你只要走过去,全往你眼睛、耳朵、鼻子里扑。要是不小心吸进鼻子里,一个夏天都会打摆子。”
吴漱玉听得脸色微变,童子却眼睛一亮,奶声奶气道:“真棒。我也要去草原。”
颜烈和颜焘都笑了:“不愧是我们老颜家的种。”
这会儿,底下到了当场货验环节。
从三楼走下来的买家,很快亮相众人面前。
这女子面貌在四旬左右,肤白貌美、保养得宜,但眼角已有细纹,纤细的脖颈上也有了颈纹。
千岁只看她一眼,就道:“异士,并且相当强大。”
燕三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这女子气势强悍,除了道行精深之外,恐怕身份地位也不低。
这样的人,最大的遗憾或许就是青春的小尾巴快要从手里溜掉了。
发卖师将笔和盒子递上。她拿起羊皮纸仔细看了看,确定里面没有什么坑人的条款,这才顺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且画押。
众目睽睽之下,那张羊皮纸居然由黄变褐,再由褐转黑,最后化作飞灰,什么也没剩下。
与此同时,女子却闭上眼,长长舒了一口气。
众人都从她脸上看见了惬意的神情。
发卖师说得没错,她身上果然发生了人眼可见的转变:细纹不见了,肌肤重新变得光滑而紧实,透出年轻女子特有的活力……
底下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叹,夹杂着无尽的羡慕。她听见了,嘴角微扬。
等她再睁眼,发卖师已经在她面前举好了镜子:“贵客请看。”
镜中的自己,的确就是二十出头的模样,连眼眸都更加明亮。
四十岁的女人,无论怎样保养都不可和二十年前的自己相提并论。那种漾在眼角眉梢的活力,那种好似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光的自信,便叫作青春。
“好。”她轻抚自己面颊,满意而喜悦,“好极!”
不消说,契约起作用了,并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女子神采飞扬,将一面令牌递给发卖师:“方才已经交掉六十万两。我还会在安涞停留三天,如果这三天内契约效力没有改变,那么两个月内会有人来补足剩下的四十万两;若是你们着急,也可以拿着这面令牌,去拢沙宗取钱。”
原来这位是拢沙宗的大拿?燕三郎挑了挑眉。除了迷藏国之行,他这几年都没和拢沙宗打过交道。但这并不代表拢沙宗声望不如从前。
事实上,他时常都能听见拢沙宗的消息。
发卖师接过令牌一看,脸上的笑容更殷勤,连声应好。一百万两是巨款,谁也不会随身带着,这女子直接能首付六成,已经很了不得。几个月内收回尾款不算大事,只要对方不是刻意拖欠。
那女子向二楼的颜焘瞥了一眼,翩然转身。
此时三楼又走下一人,与她一同行去门口。所经之处,别人都给他们让了条路出来。
千岁长长“咦”了一声:“怎么是他?”这人出现在这里,她是万万没想到啊。
世界真小。
燕三郎没吭声。
与这女子一同走出去的,是他的老熟人了,但关系却谈不上多好。
第1036章 梁国……哪儿?
端方。
他怎么也来了呢?
“童渊族和拢沙宗有些关系,端方又是拢沙宗人,出现在这里也不算太奇怪。”千岁慢悠悠道,“呵,掐指一算,你俩有七年没见面了吧?”
“嗯。”端方和杨衡西那段恩怨,燕三郎还历历在目。他当然没忘掉,这人是怎么设下圈套,一步一步逼死杨衡西的。
直到两人背影消失不见,发卖师才又提高了音量:“本场发卖完满结束,感谢大家捧场。各位买不到减龄契约也不必懊恼,卖家公布获取契约的地点,有兴趣的客官可以自行前往,试一试运气。”
众人大哗。
发卖师赶紧念了个地址,而后道:“敬告各位,此去九死一生,请仔细斟酌。还有、还有……”
千岁哼了一声:“地址都给出来了,显然要吊人过去,还说什么敬告。”
有人不耐烦了:“还有什么,快说!”
“各位若是有幸获得了天神的青睐,请记住,这份青睐不能转交给别人!”
“什么意思?”
“只能自己使用!”发卖师道,“自己挣得的自己用,转给他人无效!”
楼上的贵宾当即不满。这也就是说,不能派手下替自己获取减龄契约了?
包厢里的人就出声了:“怎么方才那份契约就行?”那不就是无主契约,谁签了名给谁用么?
“转移契约就那么一份。”发卖师显然事先得了叮嘱,回答得从容不迫,“各位,去了天神之地,就要遵守天神的法则。小人也不曾去,小人也不曾亲见哪。”
的确,为难他这么一个传声筒没有意义。
贵宾们也不吱声了。
发卖会就此结束。
燕三郎站了起来,对风立晚道:“去吃饭罢,我请。”
“不必,今趟我作东。”风立晚刚收了他的礼,哪好意思再让他请客。
少年也不坚持,临转身前往二楼看了一眼。
颜焘还坐在那里,老神哉哉,但身边多了个侍从垂首言语,像是正在通禀。
燕三郎眼力好,能看出颜焘的脸色沉了下来,平视前方说了两句,又点了点头。
千岁问燕三郎:“他在和谁说话?”
而后,侍从做了个更明显的动作:
他面向颜焘的对座行了一礼,后退几步,直接退出了包厢。
从燕三郎这个角度,看不见颜焘对面的客人,并且那包厢的位置实在绝妙,场中几乎所有人也都看不见,除了场上的发卖师。
燕三郎更是记得,方才拢沙宗的女子出价时,发卖师就往颜焘的包厢看去好几眼,仿佛有些忐忑。显然他知道坐在那里的人是谁,也知道客人对减龄契约有需求。
不过最后拢沙宗的贵客赢得了竞拍,这说明什么呢?
燕三看出,那女子和颜焘也是认得的。无知者才无畏,她明知柱国出价还敢对杠,除了对青春再现的渴望之外,必然也是对自身地位的自信。
在国家权力面前,个人根本无足轻重,所以她的倚仗是……
若非今趟完成任务就要走了,他都觉得有必要再审视拢沙宗和宣国的关系。
而说起今天下午的任务,燕三郎再往二楼看了一眼,忽然对风立晚道:“我改了主意,仿佛这里的酒菜也不错,尝尝?”
风立晚微怔,举目四顾,也往二楼瞥了一眼,才点了点头:“行,去订个包厢。”
吉利商会的望江楼原本就是大酒楼,发卖结束后很多人也留下来用饭。燕三郎挥手找来伙计,凑巧还是方才引他们入座那个,然后顺利预订了一间包厢,又因为他银子使得足,订下的包厢离颜焘只隔了两间。
之所以还隔两间,是因为上头有交代,“那一排包厢都不让订。”
伙计说的“那一排”,颜焘的包厢就位于正中。
但这样已经令燕三郎很满意了。
他顺便问伙计:“你们端木会长可在这里?”
“在呢。”伙计抬手一指,“那位就是,喏,穿着浅紫锦袍那位。”
燕三郎顺他所指看去,果然见一中年男子,年纪五旬开外,身形微胖,眼角都是笑纹,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他正和两名权贵说话,熟稔得仿佛可以把臂言欢,但燕三郎盯着他的这会儿功夫,就发现他往颜焘的包厢看去,而后者勾了勾指头。
这意思是,唤端木景过去。
“还不走?”风立晚可以肯定,这家伙留下来自有缘由了。
“走。”燕三郎回头看了霍东进一眼,见他和傅小义已经去角落桌子里坐着了,这才催伙计领着他们去往二楼。
他们与端木景擦身而过,并未停顿。
不过给他们引路那伙计光顾着说话,没留心人群里走来的同伴,一回头就把人家端着的盘子给撞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