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娘亲!”男孩不知何时扒在书架上,举着一本小册子笑嘻嘻,“这里有小人画,里面好多奇怪的人!”
老刘头看了一眼即道:“那是《百鬼图》。”
吴漱玉没吭声,她有点懵。
忍冬传达的口讯是这藏书阁内“不留外人”。现在可好,“外人”足足有四个之多,还包括她儿子!
时间快到了!
此时颜焘在端木景引领下,兴致勃勃爬上三楼登高远眺了。
吴漱玉对老刘头道:“麻烦你,帮我把记载有稷庙神物的书都找出来。”
老刘头想了想:“在二楼。”
“快去。”
老头子也爬楼梯去了。
吴漱玉趁此机会一把抓过儿子,带到窗前,指着远处的小湖:“奕儿,那水里有大鱼,能说人话、能学人啼哭。”
第1039章 我去拖住他们
奕儿睁大了眼:“哇?池子里?”
“对。”吴漱玉紧接着又道,“看到池边的红房子吗,屋檐上翘那一栋?”
“看到了。”
“屋里的梁上住着一窝燕子,这个时候燕子在睡觉。”那红楼就是抱夏房,秋冬季烧炉子的地方,因此有些候鸟可以温暖过冬,并没有选择南飞,“里面有新长大的小燕子。”
孩子听得两眼冒星星:“我能去看看吗?”
“能啊。”吴漱玉点头,“但是娘亲要看书,你找柱国哥哥带你去。”
她平时管教孩子严厉,难得这样宽松。奕儿雀跃,待颜焘自三楼走下来,就扯着他手臂,要他带自己出去玩耍。
让颜焘面对着四壁书卷,他也觉无趣得紧,不如陪这“堂弟”玩耍。至于吴漱玉的安全——
他看了看她,玉太妃赶忙笑道:“那要看柱国大人愿不愿意带你去了。”
这里警戒力量强大,到处都是侍卫,颜焘其实也不觉得她在这里能什么危险,于是点了点头:“小子,跟我来吧。”
奕儿欢呼一声,抓着他的手就往外跑。颜焘跨出门槛,交代守在这里的侍卫道:“看好门户。”
吴漱玉目光转到端木景身上。后者很是知趣:“玉太妃您慢慢看,臣先告退。”
“去吧。”这一下走了仨,吴漱玉终于松了口气,一转头却见老刘头站在楼梯口对她道:“太妃,书找齐了。”
他手里拿着四本书。
“好,很好。”吴漱玉示意忍冬把书接了过来,“我还要再找几本书,忍冬,你知道我的喜好,你去帮忙。”
老刘头站在原地,愣愣看着她。
忍冬扯着他就上楼去:“跟我来。我跟你说,我们太妃喜欢神异志怪的野史,你这里有没有……”
神异志怪?吴漱玉忍着打人的冲动。这是她十四、五岁时才爱看的玩意儿。
不过她转头看看案边的漏刻,又有些紧张了。
马上就要到午时正了呢。
外头天寒地冻,门窗当然都关紧了,也不虞外头有人窥视。但父亲等人要怎么进来呢?
这里到处都是守卫!
她在忐忑不安中等待。
也就是十几次呼吸的功夫,身后忽有微响。她飞快转身,就见两个男子赫然立于身后!
她低呼一声。
“霍叔叔?”尽管数年未见,彼此形貌有些微变改,她还是一眼认出,其中一人就是霍东进。
可另一人长身玉立、修眉俊目,年纪却不会超过十七、八岁。
他不是得胜王,不是她朝思暮想的父亲!
这少年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飞快布了个结界。
“好了。”他这才开声,“外人听不见我们说话。”
吴漱玉有些茫然:“这位是?”她的语气里不掩失望,“我父亲呢?”
“王爷无法亲来。”霍东进低声道,“特委托燕公子前来探视小姐。”
他语气急促而激动。吴漱玉是他看着长大的,幼时还被他抱在膝上教着识字,感情深厚。千里之外再相见,霍东进又怜其不幸。
“父亲……受伤了?”吴漱玉屏息,“这几年都在哪里?”
“当年王爷遭遇廷军埋伏,寡不敌众,只得深入毒龙山……”霍东进也知时间紧迫,快言快语将得胜王这些年的遭遇说了一遍。
当然,桃源境和弥留之地的规则太玄奥,一时半会儿解析不清,他也就用“触发天规”的说法来替代。
吴漱玉从前爱看神异志怪轶闻,等到自己父亲都遭遇怪事,就比普通女子更容易接受。但她同样也觉不可思议:“你是说,父亲一直被困桃源境中,不能外出?”
“正是!”霍东进颌首,“我等数百人都不得出,直到燕公子出现,助王爷获得守护者之职,我们才能出山。只是王爷受命于天,从此都不能离开桃源。”
吴漱玉半天作声不得,抚着紫檀手串,泪如珠下。
数年前她为父殇痛哭一场,如今知道得胜王在世,可从此天各一方不得相见,那样悲喜交加、怅惘难平,也实教人无福消受。
她还是尽力克制,才没有号啕大哭。
她捂着脸,就没看见一道红烟从门缝里飘进来,萦绕燕三郎耳边。
而后,燕三郎就听见了千岁的声音:“不妙,她的幼崽往回走了。手里捧着……一只鸟?”
端木景财大气粗又惯会享受,把这藏书阁也建成了暖阁,但秋冬天就要紧闭门窗,以防热气跑掉。因此燕三郎遣千岁留在户外,以监视外头动向。
也就是说,颜焘回来了。
霜和楼范围不大,他走上几十步就能进门。
留给楼里人的时间太少,燕三郎皱眉,果断决定撤离。虽然眼下机会难得,但己方的安全才是第一考量。
今日不过是初次会晤,重点在于吴漱玉的表态。
他正想知会霍东进撤退,千岁却道:“我去拖住他们。”
燕三郎脱口而出:“不。”
“让她慢慢哭,你们放心聊就是。”红烟却已经飞快逸走了,原路来原路出。
少年重重呼出一口气,强压下心头不悦。只要不被福生子的噩运困扰,千岁的办事能力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可一想到她要面对颜焘,他心情就不好,很不好。
……
奕儿手捧一只燕子,迈动小短腿就往藏书阁跑。
颜焘负手走在后头,懒洋洋提示他:“跑慢点,别掉水里了。”
抱夏房里有只小燕子钻在柴堆里,冷不防有人推门进来,燕子受惊飞起,不小心撞在木条上,摔得七昏八素。这名义上的小堂弟平白拣了个燕子,开心极了,非要捧着小东西去给娘亲看一眼不可。
啧,带孩子可真麻烦。
奕儿走过高墙,冷不防墙上跳下个白影,从他眼前掠过。
孩子手上一轻,吓得倒退两步,果真险些掉进湖里。
这虽是个人工湖,但里面养着黑色大鱼,果然会叫会啼,嘴又大又扁,和人一样长,柱国堂哥说它还会吃人哩。
颜焘赶上前一步扶住他:“小心。”
孩子一低头,发现手里空空如也,燕子没了。
第1040章 山中有佳人?
燕子呢?
白影跳上高墙才停住脚步,回头。
底下奕儿也看清了,这居然是只猫,毛色雪白蓬松,长得跟小狮子似地,并且一只眼蓝,一只眼黄,是少见的天生异瞳。
孩子指着它,含糊不清:“它,它抢我鸟儿!”
“算了。”只不过是只鸟。颜焘也吓了一跳,他方才松懈了,多亏只是偷鸟的猫,若是有人偷袭奕儿,这会儿已经得手。
不过这猫的速度也太快了,和它的体型不大相配啊。唔,这猫怎么有点儿眼熟?
猫儿冲奕儿摆了摆脑袋,耀武扬威。
男孩气得直跺脚:“哥哥,它笑我!”
哪只眼睛看到猫笑了?颜焘没奈何,一指白猫:“去,追回来。”
他伸手一指,自然有侍卫冲上去。
不过猫儿更灵活,嗤溜一下就跳过了墙脊。
高墙另一边,就是望江楼了。
颜焘灵敏的耳力好似听见女子说话的声音,若有若无。
而后是两声轻笑,这就清晰多了,像酒里掺着蜜,也有点耳熟。
侍卫跳过了高墙。
很快,墙那头就响起了交谈声。
颜焘没听错,和侍卫说话的是个女子。
他心头一动,弯腰抱起奕儿,自己也跳过了围墙。
这后头是一小片连墙的假山,侍卫就站在树下,抬头与树上人对话。
假山边上有一棵好大的柿子树,初秋挂果累累,但这会儿连叶片都掉光了,只剩无数黑黝黝的秃杈。
树上坐着一名红衣女子,那白猫就被她抱在怀里。
其实她穿一袭白衣,小腰上却束着巴掌宽的赤金带,外面罩着鎏金丝的火云袍。
袍子丝滑,与一般人厚重笨拙的棉袄或者裘服大不相同,这样无论是坐是站,她看起来都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并且她今天梳了个朝云髻,满头珠翠,连正中的金华胜也是燕子飞花造型,燕口衔一枚红宝石,而巨大的白牡丹其实是砗磲研磨而成,艳阳下流光溢彩。
这般堆珠摞翠,即便换作别个名门贵妇,恐怕这么穿搭都显俗气。只有配在这样的绝代佳人身上,才是华贵张扬,仿佛火凤展翅欲飞!
灰山、白雪、黑树、暗墙,这画面枯涩沉抑如水墨,惟有她是灵动夺目的那一点红。
颜焘目光一下凝固,转不动了。
是她。
侍卫正要求她把鸟儿还来。
那燕子被白猫衔在嘴里,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傻了,一动不动。
奕儿这年纪也不知道什么是美人,只晓得他的燕子要被猫吃了,险些哭出来:“我的鸟,还我!”
“放下。”雪白的柔荑伸到猫嘴前。
芊芊不肯,往后缩头。
千岁在它脑门儿上戳了两下,轻叱一声:“松口,快点!”
迫于女主人威风,芊芊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一松口,把燕子扔在她掌中。
千岁端掌起来看了一眼:“还好,活的。”还在发抖呢。
她轻轻抚了两下,一点愿力渡过去,燕子就啾啾叫了两声,恢复些许元气。
“来,还给你。”女郎向奕儿弯腰垂掌,要把燕子还他。
她坐得高但又懒得跳下树,奕儿个子矮,够不着。颜焘看着她素手纤纤,仿佛白玉雕成,下意识就伸手去抓。
他行事本就肆无忌惮惯了,也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只不过两人手指还未相碰,千岁掌心的燕子“噗噗”振翅,一下蹿起,就往天际飞去。
颜焘不假思索,一翻掌将它抓在手心。
佳人的小手么,就碰不到了。
“哥哥好棒!”奕儿大喜,给他鼓掌。
颜焘把鸟儿塞进小堂弟手里,叮嘱他:“拿好了。”
千岁身边的白猫看得直咂嘴。这一口嫩生生的小鲜肉呀,女主人好残忍,让它叼却不让它吃。
颜焘再抬头,千岁又倚回树上,没骨头似地,但她的风姿怎看怎好。
“千……夫人?”他试探着问道,“你怎在此?”
他想要什么女人不是唾手可得?偏偏这一位容光慑人,居然令他连下手强抢的念头都兴不起。
“陪外子逛发卖会。”千岁笑了笑,“他在哪,我在哪。”
颜焘方才就见到燕三郎了,但没看见这位千夫人,心里正犯嘀咕,结果转身就在这里遇见了。“外面天寒地冻,千夫人不冷么?”
清乐伯在楼里,夫人却在外头,而且离望江楼这么近,他不犯疑就怪了。
这回再相遇,他很轻松就发现,红衣女郎有修为在身。
“冷啊。”千岁抱起白猫,朝颜焘晃了晃,“可这个家伙在楼里待不住,非要跑出来撒欢儿不可。”
白猫在她手里,也只敢微弱地抗议两声。什么叫“待不住”,分明就是女主人强抱它出来,又要它去抢小盆友手上的鸟!它可是只猫诶,它就喜欢趴在温暖的地方。外头冰天雪地,它脑抽抽了才愿意跑出来好么!
它只能朝颜焘呲牙,有气朝他撒。
千岁又接着道:“再说,那楼里发卖的宝贝也就马马虎虎,只有外子想凑个热闹。”
“哦?”颜焘笑了,这女子好大的口气,吉利商会网罗四方奇珍,是安涞城里响当当一块招牌了,在她这里却成马马虎虎。“方才发卖一张契约,使用之后可以年轻十五岁。这样的宝物,都入不了千夫人之眼?”
“哦?”千岁美眸一亮,“还有这种宝物?谁买走了?”
“拢沙宗的裘长老。”
她“嗯”了一声:“看来裘长老不年轻了。”
想起裘长老倨傲的模样,颜焘忍不住笑了:“确实。”
凉风袭来,吹动她的火红袍,也把她的身形勾勒得更加纤细。颜焘看着她,只觉心底的火苗越发旺盛:“你也是梁人?”
“我?”她眨眨眼,“当然不是了。我生长在深山之中,说不清是哪一国人呢。”
“竟有此事?”颜焘微愕,这等绝代佳人,居然是在山里野蛮生长?不过她身上到底有一种蓬勃的野性,像山间怒放的玫瑰,美艳又扎人,偏偏看得男人心里痒得要命,“那清乐伯是怎么遇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