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听闻,果然也觉好奇。他今日自觉身体状态不错,也就有闲心看看端木景这回又送什么宝物上来:“宣。”
不多时,端木景就被领进书房。
他一进来就向宣王拜倒,洪声道:“王上,大喜啊!”
虽知这老头喜欢作态,可是看他此举,宣王也是奇道:“喜从何来?”
“臣得至宝,要献予我王。”
“哦?”宣王笑了笑,“呈上来看看。”
端木景转头吩咐,外头就有四人搬着一只大木箱进来,置在地上。
这位吉利大夫亲手打开,于是众人都见到,箱子里摆着一口黄鼎,足有半人多高,鼎身绘有双龙。
“这便是龙夏鼎!”这几个字,端木景说得掷地有声。
宣王不解,但颜氏兄弟互视一眼,都见到对方眼中的惊色。
颜焘站了起来,凑近细看:“龙夏鼎,当真?”其实端木景拿出手的宝物,质量向来都有保障,但兹事体大,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当真!”端木景斩钉截铁,“这只宝鼎得自迷藏海国,还配有信察们的鉴定手书。臣试过了,只要置于东方,清晨时鼎身就有紫气萦绕!”
“您二位必定知道,龙夏鼎可镇一方水土,保千里河山风调雨顺,无灾疫邪祟作乱。”他的语气都急促起来,“风调雨顺,这就是时下大宣亟需!”
颜焘仔细端详这口大鼎:“对极,若真是龙夏鼎,那便为大宣眼下亟需!”
稷庙里的神物丢失,宣国紧跟着就出了天灾。最糟糕的是流言和天灾并起,都说童渊族人治国无德无理,才会招来灾害。
此时龙夏鼎现,若它真能像传说中那般,“保千里河山风调雨顺”,飘摇的人心又可以收拢。
联想到西边兴起的战乱,谁都不难想到龙夏鼎对于宣国的意义之重大。
宣王脸上也有了笑容,眉眼舒展开来:“这龙夏鼎要如何用起?”
“祭天,由一国之掌权者亲自供于祖庙。”
宣王龙颜大悦:“办得好!吉利大夫献鼎有功,若明晨验真龙夏鼎,再听封赏!”
端木景笑逐颜开:“多谢王上!”
以他身家,自不在意赏赐之物的价值,难不成能比龙夏鼎更贵重?他看重的是官爵的晋升。
吉利大夫,这已经是奚人在宣王廷的最高职位了。
颜烈又问:“减龄契约之事?”
端木景摇头:“发卖会结束,那人就已经不见了。”
那不过就是个使者,目的完成也就离开了。颜烈挥了挥手,不再追究。
待他退下,宣王对颜烈道:“龙夏鼎一旦验真,孤想后日就办祭天大典。”
“后天?”颜烈想了想,“会不会太快了?祭天大典程式繁冗,如先王祭天,准备期长达半年之久。”
“摄政王不想大宣快点四海升平么?”宣王大为不悦。
如今宣国有些动荡,铁赫又带兵赶往前线,若此时安涞能传出振奋人心的消息,既可以收拢民心,又能够激扬士气,的确没有必要纠结于繁文冗节。想到这里,颜烈点头:“王上说得对,龙夏鼎镇于祖祠,越快越好。”
宣王这才转郁为喜。
祭天大典事宜,自然由颜烈负责。他谅端木景不敢拿个假货进献,再说这老家伙鉴宝无数,看走眼的概率很小。
这鼎十有七八是真的,所以留给颜烈筹备祭天大典的时间很是紧迫。
颜氏兄弟告退以后,颜焘追着兄长匆匆往外走,行至萃英楼外的小花园才嘿了一声:“王上越发地任性了,对哥哥也越发地不客气。”
园子里还有侍卫,他却说得肆无忌惮。
颜烈看他一眼:“你想说什么?龙夏鼎越早归位越好,才能让天下尽知大宣确是众望所归。”
颜焘笑了笑:“没什么。你晚点还要去玉太妃那里么?”
他笑得促狭,颜烈瞪他一眼:“今天哪有时间?对了,下午在端木景的藏书楼,他们可曾与外人接触?”
“没有。”颜焘知道,这个“他们”指的是玉太妃母子,“太妃就在楼里看书,奕儿由我带着玩,还带回一窝燕子。”
“燕子?”颜烈皱眉,“你没留在藏书楼里?”
“玉太妃说,去那里就是图个清静,不让我盯着她。”颜焘抓了抓后脑,“放心罢,藏书楼里里外外被护得跟个铁桶似地,你看我不是把他们平安送回么?”
颜烈嗯了一声。
他这会儿有事要办,也没多想。玉太妃在安涞城举目无亲,除了忍冬之外没有心腹,他也不虞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翻出自己的手心去。
至于奕儿,有颜焘陪着也不会出事。
他将弟弟打发走了,自去布置祭天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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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三郎和霍东进利用地遁牌潜回望江楼,会同傅小义走出门口。
很顺利,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吉利商会的大门口总有人来来往往。傅小义背着书箱走出来时,猫儿探着脑袋左顾右盼,根本不怕生人。
此时街对面的茶楼二楼正好有人坐在窗边居高临下,一眼就望见了它,不由得轻咦一声,目光顺势在几人身上打了个转。
燕三郎顿有所感,抬眼看过来。
但这人已经缩回了脑袋。
乘马车返回驿馆这一路,少年埋头看书,一声不吭。
午时已过,千岁又溜回猫身上了。
第1044章 第五次被盗
回到驿馆,燕三郎把书箱放下。猫儿才跳出来走了两步,就被少年一把抱起,放到桌上。
他趴桌和她对视:“和你说什么了?”
这半个时辰的盹儿打得舒服,千岁还有点儿迷糊:“谁?”
“颜焘。”
“唔……”她回忆了一下,“问我是哪儿人,还带我去石窖看了端木景的收藏。哦对了,你知道端木景居然收有一颗魂石么?”
“他带你去石窖?”燕三郎好像只听见前两句,“他为难你了?”
这厮的眉毛都快打结了,白猫想伸爪帮他拍散,结果被少年一把抓住,用力捏了捏:“嗯?”
“他能为难我?”千岁好笑,“说了两句闲话,那小p孩就闹着要嘘嘘,我们就出来了。说起来,也不知道端木景从哪里搞来那块魂石,可惜作用不明。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偷来?”
“不。”燕三郎一口否决她的提议,“颜焘这人不规矩。”
魂石和颜焘不规矩,有什么关联?千岁觉得,这小子的脑回路越来越跳跃了。
少年看着她,欲言又止。
“为什么一脸便秘样?”猫儿嫌弃他,“对了,后天中午他请我们用饭。”
他面无表情:“你答应了?”
“答应啊。”千岁无所谓道,“据说伊芙楼是安涞城的老字号,不去尝尝多可惜,还有人掏钱。”
“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听出少年的语气闷闷不乐,赶紧转开话题:“书看完了吧,有石碑的新线索么?”
燕三郎拿出那四本书,往桌上一放:“只看了两本,一本没甚用处,另外一本么,提到石碑是安涞城建城之前,神明所赠。”
千岁连猜都不用猜:“这个神明,就是三眼怪物吧?”
“嗯,书里对神明外表的描述,符合三眼怪或者苍吾使者的特征。”燕三郎继续道,“太久远了,具体年代不可考,当时安涞城只是个小村庄。我们立足之地,那时都是荒林,不仅野兽出没,土地也很贫瘠,种出来的庄稼都填不饱肚皮,因此人口始终不过二三百。终于有一天,神明来了,驱走了所有的猛兽,又带给安涞人一块石碑。”
“然后呢?”
“它保证这块石碑能带来风调雨顺。村庄得之,村庄五谷丰登;城镇得之,城镇五谷丰登;国家得之,国家五谷丰登,无水火邪祟之患也。”
“三眼怪物总不会无缘无故来送温暖吧?”千岁如今对迷藏幽魂的调性也了解甚深,“附有什么条件?”
“条件很简单,就是它必须安置在安涞村的祠庙内才能生效。因此从前的安涞村、如今的安涞城,都会派专人看守祠庙。”燕三郎沉声道,“又有一点,若有人起坏心去搬离或者盗走,就要中诅咒。”
“什么诅咒?”
“断子绝孙。”
“……我还以为石碑会诅咒他们死于非命。”或者诅咒偷窃者会生什么恶病,“生效过?”
“不好说。根据安涞城的地方史记载,石碑历史上被偷过五次。”燕三郎记性很好,“前四次发生在安涞只是个村庄或者乡镇时,被盗的石碑最后也回来了。史载至少三个强盗都不得善终,但不知是否当真与石碑有关。”
这种事儿玄乎得很,就算有人盗走石碑后孤独终老,却也未必就能说是诅咒之效。不过史书上当然大肆渲染,这就给稷庙的神物增添越来越多神秘色彩。
“顺便一说,这里因为地灵人杰,又有神物镇界,在这里占地为王的强人都能巩固势力、发展壮大。一来二去,先后几朝的国都也都建在附近,或者干脆就以安涞为都城,以便就近祭拜。”
本地人都以为天神大发善心,怜悯世人,才送来保风调雨顺的石碑。可是燕三郎和千岁知道此事背景,绝不以为是幽魂好心。
“这石碑是用迷藏语书写的,只有幽魂可以看懂。所以三眼怪物造碑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与人类交流。”千岁沉吟,“他要留给同族。”
“但那个时候距离它逃出迷藏世界已经很久了罢?弥留也说过,它最后是与苍吾使者本尊同归于尽。”千岁继续推导,“它写下了进入弥留的办法,或许希望族人继续它未竞之事。”
“就如海神使所为。”
“对。”
“可那时它的时间已经不多,怎么保证这石碑能落入族人之手?”燕三郎喃喃道,“唯一的办法,就是托人将它好生保管,直到其他迷藏幽魂找上门来。”
这厮和同族之间,隔着一个世界的距离,不确定性太高。
不过嘛,人心易变。所以三眼怪物除了祝福之外,在石碑上又加一道诅咒,以保证它能够长长久久留在安涞。
“不过,这厮能力如此强大么?”保一国风调雨顺,那可比山灵的能力大得多。山灵还享受一方百姓愿力供奉,这三眼怪物那时却已经穷途末路,犹能分出力量赐予祝福和诅咒么?
想到这里,燕三郎心里就有点沉堵。
千岁提醒他:“你记得庄南甲和海神使都提过幽魂一族曾经的族长?他带领族人经历灭世天劫,却不曾与万物同殒,本事可见一斑。”
燕三郎当然记得。庄南甲和海神使是死对头,但提起这位老族长,那般敬仰都是发自肺腑。
“我们需要更多线索。”他点了点书册,“关于石碑的来历,这里都是传说,并非记载。”
“先放过一边。你说了石碑四次被盗,那第五次呢?”猫儿往桌上一摊,能躺着绝不坐着,屋里暖洋洋地,熏得它都困了。
“第五次,偷走石碑的人很特殊。”燕三郎一字一句,“就是宣国的开国太祖颜枭!”
这答案就有些出乎意料,白猫咦了一声:“难怪稷庙里的老庙祝语焉不详,原来窃贼是一国之君。”
“书上就一句话概括。”燕三郎复述,“太祖使人夺铎国神物,十五年后灭铎,复还于稷庙。”
寥寥不到二十字,就把这事儿掩在烟海般的史料中了。
第1045章 颜枭与石碑
不过燕三郎和千岁阅历丰富,深谙“字越少、事越大”的原则,越觉此中有料可挖。
“走,我们找邻居聊聊。”他站了起来,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小瓮邀景园出品的青梅酒。
“去哪?”猫儿正瘫得舒服,只白尾巴尖在桌上轻轻敲打,连动都不想动。
“昨晚和几个外使喝酒。”燕三郎脑筋动得快,“其中有一位名为郎希凌,宝莱国人,使宣十余次,自称对宣国了若指掌。”
白猫懒洋洋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在宣国还有个老熟人?”
“端方?”燕三郎没忘。
“对啊,问他不是更好么?”她还记得端方的性格,“以他脾性,对宣国的过往应该做过全盘了解才是。”
“这人出现得莫名,我不想找他。”
“行吧。”猫儿才懒得出屋,跳到他床上,盘成一盘睡觉了。这些外使坐拥职务之便,对一地、一国的历史往往比普通百姓了解得更多、更靠谱。
……
她这一睡就是两个时辰,而后才听见屋门吱呀轻响。
猫儿睁眼,看见燕三郎轻手轻脚走进屋子。
它也伸了个懒腰,跳上桌开始洗脸:“回来了?”
“嗯。”少年先取青盐漱口刷牙,冲散了酒味儿,这才坐到桌边给猫儿顺毛。
舒服呀,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天快暗了,它终于精神了。“问到了?”
“收获颇丰。”那位郎使节一吃上酒就天南地北胡侃,这才花去大把时间。燕三郎把他话里的水分拧吧拧吧再掐头去尾,转化成简明扼要:“安涞的地方史,前几年重新编过了,把不合时宜的内容删改掉,只留下我们见到的那一句话。”
“真相呢?”千岁对此毫不惊讶。历史么,总是由胜利者来书写……或者篡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