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容生的金字招牌,果然在哪里都好使。裘娇娇这三十多年都待在拢沙宗,两耳不闻窗外事,眼界也越来越高,但连容生的大名还是如雷贯耳。
千岁藏身木铃铛里,对燕三郎笑道:“这位裘长老果然很单纯。”
单纯地认人只看身份。
等到端方再提起迷藏海国,提起窦芽,裘娇娇才终于动容,居然还挤出一丝微笑:“原来是窦芽的朋友,不错。我听说你们大闹迷藏海国的事迹了。”
端方向燕三郎挤了挤眼:“裘长老是窦芽师叔,平时可宠着她了。”
燕三郎恍然,原来如此。窦芽那样的小姑娘,向来很有长辈缘。再说她自己出身又好,能跟端方搭上话的,也都不是普通人。
少年自谦道:“能逃回来也是运气罢了。”
裘娇娇哼了一声:“迷藏海国尽是一群死灵作怪,还要到人间兴风作浪,其心可诛!你做得很好。”
燕三郎从迷藏海国回来这么久,除了连容生之外,也只有裘娇娇这般褒奖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千岁在木铃铛里笑得直打跌:“燕小三你做得很好,听到没有哇?”这样居高临下的夸奖也是够了。
不过话由打开就好了,后面谈起来就顺畅许多。
裘娇娇在车上只字未提布吉伦之事。这是家丑,她绝不在小辈面前说起。
寅时末,马车终于停下,回龙坳到了。
燕三郎随众人下车观望,发现这里为群山环抱,回龙坳却是好平坦的一块腹地,有利于藏风聚气。
而回龙坳前方就有大小两条长河,冬季也不结冰,河水照样活泼。
宣国祖祠就修在回龙坳内,祠外好大一片空地,应是特地平整出来,做为祭天和各项仪式之用。
天还没亮,广场就站满了十之六七。
燕三郎一眼看出,其实嘉宾数量不多,毕竟祭天大典办得仓促,各地政要都来不及赶回,邻国也没机会派人过来观礼。
来来去去,都是衣甲鲜明、持戈耽耽的军队。
宣王和摄政王将戍畿部队都布置到这里了,那就是决心要保证祭天大典万无一失,绝不能被敌对势力破坏。
进出人员的身份筛查也非常严格,燕三郎就亲眼见到不少自行前来的外使被拦截在外。好在他是跟着端方和裘娇娇一起来的,拢沙宗在宣国地位非凡,端方出声保他,这才带他和金羽平安通关。
走出数十丈,金羽就对燕三郎道:“少爷,你的选择是对的。”
这话没头没脑,别人听不出原委。燕三郎嗯了一声,暗自摇头。
只看今天这番阵仗,他们想带走玉太妃也太难了。
观礼的位次都已经排好,即有内侍领着端方和燕三郎前往。
排给拢沙宗的位置很靠前,也不被遮挡,可以将广场一览无余。
因为宣王每年都有九日时间要居住于此,因此这里有整整一个宫殿群,错落有致,恢宏壮观。从体量来说,这里和行宫相差无几。
端方长叹一声:“真是风水宝地。”可不止是背山望水那么简单。
他指着前方山岭向裘娇娇道:“看这处地形,恰如五龙聚首,而童渊族的祖祠就建在龙头位置,有‘天下居中’的福气。”再指两条河流,“山龙聚首,水龙嬉戏。这叫双龙戏珠,不止于左右逢源。”
裘娇娇看他一眼:“真那么好?”
“真那么好。”答话的是燕三郎。相术是连容生的弱项,也正因如此,少年反而喜欢找这类书籍来仔细研读。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相术是所谓的玄而又玄,泥沙俱下,真假存疑。
裘娇娇却不轻易买账:“要真那么好,铎国人为什么不把宗祠修在这里?”安涞城原本是铎国的首都吧?他们不精通相学么?
端方笑道:“铎国宗祠的位置也很好,在城西郊。颜枭夺下安涞城之后心存厚道,没把铎国的宗祠刨开,自己占位,而是命人在安涞城附近重新勘察地形,后来就发现了这里。”
他指向正北:“五龙聚首的地形并非天然形成,那里原本有座天生桥,将双龙连在一起,又阻隔了河水。有高人向颜枭建议打断天生桥,将一龙剖为双龙,如此五龙就可以聚首,河水亦可流入山谷,成就洞天福地,荫庇后世子孙。这便是回龙坳的由来了。”
“原来如此。”裘娇娇听完了却摇头,“我不信有什么子孙基业。你看哪一个王国宗祠不建于福地?可是哪一个王国也没有万年长青。”
端方和燕三郎互视一眼,都不与她再辩,只道:“时运会变,裘长老说得很对。”
卯时初,礼乐声起。
祭天专用的供桌已从殿内搬出,置于广场正东方向,供桌前方的燔炉也烧起烟火。
年少而文弱的宣王在摄政王搀扶下,先跪拜上天,再跪拜祖宗。
而后,就是献玉帛、献五牲。
宣王开始念祷文了。
燕三郎站在观礼的人群当中,目光却被供桌前那一口大鼎吸引。
黄铜大鼎,鼎身上还有双龙浮雕,哪个部位看起来都十足眼熟。
第1057章 紫气东来
我肯定、确定,这鼎一定就是龙夏鼎!”换作千岁斩铁截铁了,“放在这里还挺气派的。”
祷文不过短短二百五六十字,简述宣国的治理乃是奉天守义,有文成武德之功,今日再设龙夏鼎,保千里河山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云云。
准备时间虽短,但今日祭天大典的每一个程序都要严控时间。就连宣王诵念祷文的语速都事先演练过了,要控制在四十息内。
因为,天要亮了。
他诵文期间,头顶上的晴空万里忽然就被不知哪里飘来的云朵覆盖,一层一层。
只有东边,干干净净,一丝不染。
这等异象,也引得人群中起了一点骚动。
宣王念完最后一字,就面向东方,行三跪九叩大礼。
最后一次磕头完毕,东方群山正中的缺口刚好探出今日第一缕阳光,轻柔而坚决地照在广场东边的龙夏鼎上!
所有人都看见了,鼎身当即有紫气氤氲,浓郁得肉眼可见。
“快。”摄政王低声催促。
宣王当即起立,快步上前,将双手贴在了鼎身上。
这是龙夏鼎使用手则中最重要的一步——掌权者以手捧之,沟通天地,大鼎才能生效。
一息过去了。
两息过去了。
鼎身的紫气照旧,未见任何异常。
观礼人群静悄悄,都在屏息以待。
裘娇娇把声音压到极低,问端方:“就是这样么?”
端方耸了耸肩,以示自己不知,但眉头皱了起来。
什么表象也没有,不该是这样吧?
众目睽睽之下,宣王鼻尖冒汗。尽管是寒风凛冽的时节,他后背也是一下就湿了。
为什么不灵,为什么没有迹象?
他原本体弱,这时又感压力倍增,一口腥气从喉间涌上,忍不住就躬身咳了起来。
这儿连官员、外宾、军队在内,可有近万人观礼!
更糟糕的是,紫气东来的时刻也不过就这么区区几息!
颜烈暗自焦急,不顾宣王捂嘴咳嗽,一把抓着他的手按在了铜鼎上,低喝一声:“平心静气!”
宣王哪里忍得住?
不过这么一按之下,鼎身上的紫气忽然一收,化作一条小龙!
它虽由紫气构成,但身体异常凝实,有首有尾有四肢,脑袋上还长了角。
像燕三郎这样目力极好的,甚至能看见龙身上的鳞片也是清晰可见。
这小龙在鼎身上盘旋一圈就扶摇而起,笔直上天。
与此同时,它的体积也是见风就长,初时不过两掌长度,上升至十丈已有小半人高。
等到了半空中,它的体积就长到了惊人的五十丈!(一百六十米)
头角峥嵘、神威凛然。
而后,它就发出一声清脆的龙吟。
观礼的百官和将士,闻声都跪了下去。
紫气化成的长龙在高空中也是游弋一个来回,而后向上冲入云海。
众人只见厚厚的云层里透出紫光,照出了龙形。
但这紫光随即就消失了。
站在龙夏鼎边上的司祝一直捏着两手冷汗,这时才气贯丹田,沉声喝道:
“礼毕!”
紫气升天,龙夏生效,祭天大典也就结束了。
内侍赶紧上前,扶着宣王回返。
宣王面色苍白,额上还挂着虚汗,却冷冷盯了颜烈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他的神情很奇怪,明明祭天成功却不见喜色,反而有些阴郁。
他这王上体弱,不能在空旷之地长久吹风,俟仪式结束后就乘龙辇走了。
摄政王则要留下来,代国君酬谢四方。
祭天大典顺利完成,龙夏鼎也归祠生效,颜烈显然是如释重负,连笑容都透出了真诚。
千岁见他与外宾谈笑风生,遂低声问燕三郎:“方才,你看清怎么回事没?”
少年点了点头:“手指。”
颜烈抓着宣王的手掌去捧鼎,自己的手指也不可避免地触到了鼎身。
燕三郎推测,紫气神龙因此而出。
他清楚记得,摸鼎的一定得是国家的最高掌权者。
而在眼下的宣国,这个角色的真正扮演者不是宣王,而是摄政王!
因此,真正与龙夏鼎产生了共鸣的人,是颜烈。
他声音再低,端方和裘娇娇也听清了,端方低低一笑:“英雄所见略同。”
颜烈所为,同样瞒不过他的眼睛。
这时他们已经随众人走向摄政王,向他提起祝贺。
颜烈笑纳之,对端方和裘娇娇格外热情,一反前几天还对这两人避而不见的态度。
而对上燕三郎,他就冷淡多了,似乎想了想才道:“哦,清乐伯也来了。”
就这么一句,而后应酬别人去了。
他不在意燕三郎,少年也不在意他,与端方等往回便走。
这里人头济济,他也看不见玉太妃是否到场。方才他和金羽扫视全场,都没看见她的身影。
纵使没想着今天就行动,燕三郎也有点儿失望。
众人还未登上马车,边上忽然踱出一人,官服外头还罩着一袭白狐皮大氅。
人未到,笑声先至:“这位莫不是端方端先生?”
燕三郎一看,居然是端木景来了。
端方闻声站定,微笑道:“吉利大夫认得我?”
“怎么不认得,咱姓里都有个端字,亲近得很哪。端先生是韵秀峰副峰长,拢沙宗真正的后起之秀,咱如雷贯耳。”端木景说罢转向裘娇娇,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位是?”
她仰了仰下巴:“知事堂,裘娇娇。”
端方介绍道:“知事堂在宗内掌管弟子各项学识考核,与龙牙书院相类。”
端木景听懂了,一下子肃然起敬:“原来是裘长老!”
裘娇娇也就笑笑不说话。
她听端方说过吉利大夫其人,对于这种捐出来的官儿,她是极不屑的。
和先前对待燕三郎一样,她的鄙夷同样不加掩饰。不过端木景脸上还是一团和气,看不出半点不悦:“幸会,幸会!”
燕三郎看在眼里,心头一动。这位吉利大夫若非城府太深,就是脾气太好。
又或者二者兼有之。
而后他就看见端木景转向自己:“这位是……燕公子?”
燕三郎都有些诧异:“你认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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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8章 呵护备至
哎,前日吉利商会的发卖会,燕公子也来捧场了。还在我这里拍走一部《杜氏巧楔》。”端木景笑眯眯道,“您在交割时留过姓名,可还记得?”
燕三郎不由得赞了一声:“会长真是好记性。”
那本《杜氏巧楔》卖得不便宜,但放在同场其他拍品面前又不算什么,充其量一本玩具制造说明书。那场发卖至少成交了二十多件宝贝,端木景却还记得他这个无足轻重的买家。
魔鬼藏身细节,这位吉利商会的会长能把生意做到那么大,真不能说全是以权谋私来着。
“哎,这也快到晌午了,您三位赏我几分薄面,去伊芙楼用顿便饭如何?”端木景发出邀请。
裘娇娇看了看天色,太阳才升起没多久,这胖老头儿就说“快到晌午”?
她正要拒绝,端方却道:“听说伊芙楼是安涞城的金牌老字号了,我们来了这么久,还未去那里试过。”
“那是一定要去的。”端木景热情洋溢,“不到伊芙楼,枉费安涞行。”
燕三郎目光微转,忽然也笑了:“好极,我中午原本也要去一趟伊芙楼。”
“哦?那再好不过。”端木景拊掌,“一起去,一起去罢!”
因此一行人驱车返回安涞城,直奔伊芙楼而去。
返程走得慢,端木景有意与三人套近乎。他说话有时夸张,有时逗趣,但绝不令人讨厌,并且各人都能照顾到,连燕三郎都未被冷落。
这人又胜在见识广博,天南地北的话题都能搭得上。裘娇娇原本是看他不起的,但跟他同车走完这一程之后,给他的脸色居然和缓不少。
到达安涞城已经日上三竿,金羽陪着燕三郎再去逛了逛主街,就到饭点儿了。
伊芙楼位于闹市区的最中心,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独占一栋,上下两层。下层堂食,上层包厢,这跟其他酒楼并没甚不同。
端木景已经订好包厢,恰巧在走上楼梯第一间。
端方和裘娇娇也到位了。因为要等千岁现身,燕三郎反而是最晚到的一个。这里包厢隔音最好,怎奈他耳力过分灵敏,沿着二楼走廊踱向包厢时,就听见里面传来模糊断续的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