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活着出海,又有多少人能活着回家,这个数字无法统计。”庄南甲摇头,“想要安全,在家呆着就是。这里真正吸引人的地方,是隐秘和自由。”
“有面具和罩袍护身,你在这里想做什么都行,只要不被人发现。”庄南甲身体前倾,低声道,“迷藏海国只维持最基本的秩序,如果你悄无声息死在某一个小岛的偏僻角落里,它是不会管的。”
“同样地,为了保证客人的隐私,迷藏国也不会对外透露买卖和交易的情报,哪怕是官方主导的。否则它信誉大减的消息传出去,迷藏国对外界的吸引力也会跟着大减。”
燕三郎并不气馁,反而目光微闪:“听你这样说,迷藏国很重视与外界的交易?”
“那是当然。”庄南甲也喝了一口热茶,“这里有太多东西不能自给自足,必须依靠外运,偏偏两个世界每六十年才能连通一次。迷藏国也需要人间。”
千岁撇了撇嘴:“如果真没办法弄到情报,你方才所说的就不会是‘难度不小’,而是‘办不到’了。”
跟小三儿在一起太久,她也学会了抠字眼。庄南甲不把话说死,就说明这事情有转机。
“我就是个等死的老头子,能有什么办法?”庄南甲虽然这样说,但脸上笑眯眯地,“就算我在这里曾经有过一点儿门道,但六十年过去了,早就物是人非。”他悠悠一叹,“六十年呵,这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或许未必那久。”燕三郎动声色,“外面过上半年,这里也才过了半个月。按此换算,人间六十年,也就相当于这里的六十个月,也就是五年时间。”
千岁没好气道:“才五年时间,还来不及物是人非吧?”
进入迷藏国之前,船老大无意中就说过这一点了,小三儿记得很清楚啊。
“我怎么忘了,你是个心细如发的孩子。”庄南甲笑了,“也是我老糊涂了。好吧,也许我还有一点儿门路。你们想找出哪一样东西的交易记录?”
燕三郎和千岁互视一眼,犹豫了几息才道:“苍吾石。”
“苍……什么?”庄南甲皱起眉头。
“苍吾石,也叫满愿石。”燕三郎详细描述,“人间历一百二十年前,有人从海国的麒麟轩把它买走了。我们想知道这块石头来自哪里,卖家是谁?”
“我可以设法打听。”庄南甲双手交叉,垫住下巴,“可是对我有什么好处?你们知道的,办这事情要担不少风险。”
迷藏海国可不愿意这种消息走漏出去,他这是暗地里跟官方对着干。
燕三郎也知道现在进入了谈判阶段:“开出你的条件。”
“首先,我要知道这个苍、唔,好拗口,这个满愿石的来历。它真的能满愿?”
“只是道听途说,曾经有人拿着它完成了自己的愿望。”
庄南甲点了点头:“这个人有姓名、有来历吗?”说得出姓名来历,才有实据可考。
“拢沙宗的开山祖师。”
“哦,来头还挺大。”庄南甲乍舌,“你们为什么要来海国打听满愿石?看起来它已经不在这里了。”
千岁笑道:“我们想知道它的来历,说不定这玩意儿也可以量产呢。”
这就纯属胡说了。
庄南甲一怔,抬眼望去,正好对上她眼里的锋芒。
“还有什么条件,说吧。但是别太刁钻。”这美人抬高了下巴,“我们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
这就是赤果果的威胁了,燕三郎看了她一眼。阿修罗的耐性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啊。
庄南甲抚了抚刚被侍女修剪整齐的白须:“你这事情来得突然,容我好生想想。这样罢,我先打听打听,如有消息再谈条件?”
这说法很厚道了,燕三郎点头:“行,那我就不打扰了。”顿了一顿又问,“荆庆可是住在附近?”
“每人拿到的门牌都是保密的,不过嘛——”庄南甲站了起来,就往露台院子走去。燕三郎和千岁也抬步跟上。
每个小院都经过了精心打理,草木扶疏、层次分明,他的也不例外。
庄南甲站到墙边,往隔壁一指:“这家伙闹出的动静太大,我想听不见都难啊。”
其实不必他再多言,燕三郎往这里一站,就听见围墙另一边传来了奇怪的响声。
是人类的喘息,男女混合,女子听起来还甚是痛苦。
然后就是哗啦啦激荡的水声。
“女人,还不止一个。”庄南甲摇头叹息,“这都已经一刻多钟了,年轻就是好啊。”
露台之间都以高墙相隔,彼此不能望见,也设下结局禁止翻越。可是它不隔音。
燕三郎也听出来了,隔壁快乐胜神仙的男子正是荆庆,陪他嬉闹的女子的确不止一个。客院的标配是一男一女两个侍从,这家伙胃口很大啊,直接换成了双女侍。
“看来他不想被打扰。”燕三郎面不改色,淡定告辞了。
戴上面具、走出庄南甲的地盘,千岁轻声问燕三郎:“要不要去找苹果精?”
“找她作甚?”燕三郎莫名。
“都说患难见真情,你们曾经同舟共济,就没生出一点感情?”她戴着面具,但燕三郎听出这句话里的不怀好意。紧接着,她就从牙缝里又挤出一句,“何况,她不是把门号告诉你了么?”
在迷藏国,身份和住址可是两大忌讳,谁也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窦芽却在领到门号时毫不犹豫告诉燕三郎,这足以说明她对他的信任。
千岁想,她家小三的心眼比筛子还多,苹果精的胆子可真肥。
燕三郎想了想:“你说得对,我是该去找她一趟。”
“喂!”千岁沉下脸,她就是那么一说,这小子要当真吗?
第636章 廉价货
“走吧。”燕三郎抬步转头,往来路上而去。窦芽和他住在同一个裙楼里。
千岁不爽,站在原地不想动弹,可是他走得很快,她又不能离他太远,否则一下就会化作红烟飘回木铃铛。
这里到处是人,她可不能露馅。
千岁没奈何,跺了跺脚,最后还是追了过去。
窦芽的住处离他的院子不远,两人才走了百来步就到了,并且见到有人正好从门里走出来。
在海上相处近十天,燕三郎能从身高和体型判断,这就是窐芽。
他一走近就开口:“正要出去?”
窦芽望着这两人走过来,原本有些警惕,听见他的声音喜出望外:“燕、燕兄?”
她目光转向燕三郎身边的人,不知怎地就能认定这是千岁:“千姐姐?”
“是。”
窦芽回身把门打开:“进来说话。”
千岁走进来,往榻上一坐,顺手摘了面具:“你方才要去哪儿?”
这屋子里再没别人,窦芽也把侍从打发走了。
看来,小姑娘也不习惯外人服侍。
“没,初来乍到,就想到处走走。”千岁给人的压迫感十足,窦芽面对她总有些紧张,但紧接着又想到,这才入住多久,两人就联袂而来了。
是千岁先去找燕三郎,还是燕三郎先去找千岁呢?
她有点纠结。
“这地方不太安全。”燕三郎提醒她,“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
“我知道啦。”燕三郎在担心她?窦芽笑得露出一对儿小虎牙,“听说明日上午就有第一场琳琅市集呢,你们去么?”
“去。”这回是千岁接话,“对了,霍芳芳珍藏的几枚胆囊在你这里吧?”
“在!”窦芽下意识看了燕三郎一眼,心里有点儿酸。燕小哥把这种事情都告诉千岁了吗?他、他看起来不像多话的人哪。
拿死人的财物来分赃,这事儿说起来很不光彩。
千岁挑眉:“我看看?”苹果精一双眼睛瞟来瞟去,老是瞟着燕小三,真讨厌啊。
“哦,好。”窦芽回过神来,赶紧把瓶子掏了出来。
千岁拿在手里,一边端详一边问她:“其他人都同意把它留给你了?”
“是……不,不是!”窦芽双手连摇。
“到底是还不是?”话都说不清楚吗?
“我跟他们说了,要在海国卖掉这只瓶子,再去买芳姐姐生前打算回购的珍宝。”窦芽抿了抿好看的唇,“她家里应该还有很多人等着这东西救命吧?”
千岁凉凉道:“若非他家中饱私囊,也不会招致杀头的祸事。”
“我知道,可是孩子无辜。”窦芽目光清澈,“如果我能买到,就替她把东西送回去。”
“你知道霍芳芳要买哪件东西?”
窦芽点头:“在船上那几天,芳芳姐推心置腹,都跟我说了。”
燕三郎即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摞银票,放在桌上:“这是荆庆分来的,你拿去帮她买东西吧。”
窦芽瞪大了美眸正要说话,燕三郎已经转头去问千岁:“鉴定出来没有,这是什么?”
千岁已经拔开瓶塞,挑出一枚查看,闻言头也不抬:“嗯,这是蛟胆。”
“蛟?”
“是蛟,不是龙,也不是龙属,否则这价格要突破天际。”千岁把它放回瓶子,“蛟长大就要回归深海,这几枚至少都是三百年份往上,很值钱,卖个十七八万两不成问题。”
窦芽松了口气:“那就好。”否则瓶子里的物事要是卖不上价,她还得搭钱进去。
话到这里,燕三郎就站了起来:“早些休息,明天见吧。”
窦芽有点舍不得:“你这就要回去了?”
挽留之意,连燕三郎都听出来了:“我们还有事。”
他说“我们”,那就是将千岁包括在内、将窦芽排除在外。
千岁嘴角微翘,心里的不满一扫而空,而窦芽却艾怨地看了他一眼:“好,明天见。”
燕三郎也未觉有甚不妥,向她点了点头,戴好面具走了出来。
“现在去哪?”她心情甚好,所以主动开口。
“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庄南甲身上。”燕三郎低声道,“他靠不住。”
“这人的小秘密有点儿多,老奸巨猾,莫要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千岁表示了赞同,“你打算怎办?”
“我们出发之前虽然多方打听迷藏国,但听到的多半是附会和传说,要么夸张、要么美化。”燕三郎左右观望,“既然这次要触碰迷藏国的忌讳,我们应该对它更深入了解。”
“明日就有琳琅市集了。这还不够?”待正面走过来的几个黑袍人擦身而过,千岁才能继续道,“交易盛会要持续十来天呢。”
“不够。”燕三郎摇头,“这地方擅做表面功夫。”
“好吧,你想从哪里入手?”看这小子言语,是有了方向?
“跟我来。”他开始下楼了,千岁看他走去的方向是……中庭?
这里就热闹了,到处都是海客,到处都是穿花蝴蝶一般的侍女。
正好有三人迎面走来,其中一个走路不太利索。燕三郎与他们擦肩而过,没走出两步就停了下来,回望一眼。
这三人右手上都戴着指环,嵌着一绿一红两颗宝石。
待这几人走远,千岁才问他:“怎么了?”
“你在镖上放了什么药?”燕三郎有点意外,“他还能走动?”以千岁脾气,那人没有倒毙当场都算是手下留情。
“时候未到嘛,我喂给他提纯十倍的青藜汁。”千岁笑道,“初期不算毒物,他就算喝下清毒剂也会痒上好几天。到了……唔,第十天进入血液生成剧毒,才会要了他的命。”
她看着燕三郎眼神,不悦道:“作甚那样看我?我们刚到迷藏国,现在就死人的话,恐怕事态复杂。”她始终记得两人进入迷藏国的目标,不想令任务难度再升级。
燕三郎才轻声道:“你嗅到这三人身上的气味没?”
“呛死了,中间那人的烟焦味儿简直挥之不去。”千岁的嗅觉比他还灵敏,“廉价货,一盒不超过五两银子。”
第637章 福报
横沙滨周边的沿海诸国,都有抽卷烟的习惯。燕三郎一路走来见怪不怪,甚至当地还有专门的烟草店,里面摆出来的烟叶分三六九等。最上等的要一斤要十金,而千岁在方才那黑袍客身上嗅见的却是廉价货的气味,五两银子一盒就能抽二十来天。
“烟味都快要沁进骨头里,他至少抽了二十年。”燕三郎目光沉凝,“戒指上宝石也不是真货,最多是贝壳磨成。”
他不待千岁发问就说结论了:“这三人不像是有二三十万两的身家。”抽劣质烟,戴假戒指,富豪会干这种事?
可是想进入迷藏国就必须手握通行令牌,一人一个,这玩意儿黑市价七八万两银子一个,还是有价无市,所以三人进入这里的成本是二十多万。
“所以呢?”她打了个呵欠。
“所以这三人是抢匪,和胡勇一样。”燕三郎低声道,“他们的令牌是抢来的,并且很有可能是对同船人下手了,否则如何能够一次凑齐三枚?”
也难怪他们入住朱仙楼就尽情取乐。他们冒了险,他们杀了人,最后拿到了入场的牌子,大概认为这里的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