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焘的亲兵毕竟不能长驻宫中,也不知宫里到底有没有这个李侍卫。
燕三郎刚上马车,忍冬就把车帘放下了。这辆马车本来就是红石楼主人出行专用,冬天换上的棉帘子严实,底下还坠了重物,一丝儿风都漏不进来。
外人当然也看不见车里的情况。
章御医和木老夫人的随侍也在车里,见状即问:“这是?”
他得随车,就近照顾。
哪知一个“谁”字还含在口里,眼前红光一闪,他就没了知觉。
木老夫人的侍女见状正要尖叫,燕三郎已站去她身边,伸手捏住她后颈。
侍女两眼一翻,也晕过去了。
车里原本就五个人,木夫人和玉太妃中毒昏迷,木夫人侍女和章御医也被打昏,惟一清醒的只剩下忍冬了。
她颤声道:“燕公子,你快看看,能不能救活我家小姐?”
燕三郎是她们惟一的希望。
红烟化成人形,千岁蹲下来,仔细观察中毒的两人:
“都肿得厉害。木老太婆只剩一口气了,玉太妃还好,中毒较轻,身体也强健些。”她嗯了一声,“这个章御医用的药还不错,居然有延缓毒性发作的效果。呵,我更确定宣王中的也是这种毒。”
这话听起来有些儿绕,可是燕三郎跟她相处太久,一下就听出了其中的道理:最近十多天来,宣王病情急速恶化,御医们围绕他应该出过无数版诊疗方案了,就算不能根治,总能寻到某些拖延毒素扩散的法子,否则摄政王早就砍了御医们的脑袋。
这恰好就给燕三郎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
玉太妃的运气不错,他想。这一路奔回,魂石浸泡的清水也成了解药,正好可以服用。
忍冬这才看清千岁的面庞,虽然美貌无俦可的确陌生得很,不由得警惕:“你、你是谁?”
阿修罗翻了个白眼:“他夫人。”
忍冬微吃一惊。这是燕公子的夫人?两人放在一起,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不过小姐正在生死关头,她也没空多想,只问:“我家小姐如、如何了?”
她一急之下,连“太妃”两字都忘了,随口就叫回了以前的称呼。
“死不了。”千岁看过望江楼伙计的死法,相比他的惨烈,玉太妃这简直不算什么,至少还能再挺个两刻钟。
她取出浸泡魂石的瓶子看了一眼,原先的清水已经变成了淡蓝色。这应该算是有效了吧?“喂她喝几口。”
玉太妃早就痛得昏迷,被忍冬灌了几口药水之后都还未醒来。
“这……怎么办?”忍冬手足无措,燕公子拿出来的药也解不得?
阿修罗可没有耐性等玉太妃自然苏醒,先用愿力替她催动药性起效,而后伸指探了探她的脉搏。
咦?千岁目光微凝。
第1100章 逃出去了
怎么了?”她这一点异常立刻被燕三郎捕捉。
“没什么,毒性褪得飞快,好事儿啊。”千岁伸手在玉太妃脸颊啪啪啪拍了好几下:“喂,醒醒!”
这几下打出了疼痛,解药生效又快,玉太妃终于悠悠醒转,迷迷糊糊道:“我在哪?”
“龙潭虎穴。”千岁没好气道,“精神点,该走了。”
对症的解药出奇地好使,就这么几息功夫,玉太妃脸上的浮肿就已经消掉,指甲也恢复成正常的粉色。
素性好像无影无踪。
玉太妃发现眼前无端多了个绝色女子,也是吓了一跳,好在抬眼就看见了燕三郎,不由得喜道:“燕公子!”
她目光左右瞥了瞥:“霍先生呢?”
燕三郎快速道:“我的神通只能带上两人。”
玉太妃已经清醒,也知事态紧急,遂向身边昏迷不醒的木夫人一指:“您能救救她么?木夫人助我良多。”
千岁不满:“啧,别惹麻烦!”没见大家身陷险境吗,还讲什么妇人之仁!
燕三郎却对千岁道:“救罢。”不过举手之劳。
这还没老呢,怎么就当上好人了?阿修罗翻了个白眼,顺手掰开木夫人下巴,给她也灌了几滴药水。老太婆中毒太深,加上年老体弱,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
在她忙碌期间,燕三郎则问:“我们走到哪了?”
忍冬掀开窗帘,往外又看了一眼:“再往前就是六小道口。”
六小道口就是距离西城门最近的菜场。
走在外头的颜焘亲兵到底不放心,敲了敲车厢:“里面还好么?”
忍冬赶紧答了声:“没事。”
他们对话间,燕三郎已经掀开地毡,取出赤鹄宝刀,在橡木底板上切出个大圈。
赤郜锋锐,切木头像是切豆腐,轻松无声。
亲兵正道:“劳贺您把窗子打开。”让他们看一眼。
忍冬却道:“太妃怕风,不能开窗!”
燕三郎一伸手就将整片圆木板抠出来,于是三人都能看见车底下的黄土了。
他向玉太妃主仆道:“过来,我们走。”
两女也知事态紧急,不约而同前进一步。
亲兵已经起疑,干脆唤道:“章御医!”
章御医昏迷中,不能应答。
“闭上眼,深呼吸。”燕三郎隔衣抄住她们肩膀。
忍冬害怕了:“这、这?这不能跳吧!”
这么跳下地,不是让马车碾死自己么?
玉太妃咬牙道:“照做!我信燕公子!”她信爹爹,她也信霍东进,这时候就绝不能迟疑!
燕三郎抓着两人,直接从圆洞中跳了下去。
也就在两息之后,颜焘的亲兵就跳上车、掀开了帘子。
里面的情形让他大吃一惊:
木夫人昏迷,侍女和章御医也倒在榻边不省人事。而玉太妃主仆,连同方才上车的那个侍卫,一起失踪了。
人不见了,车底板上倒是多了个大洞。
“停车!”他慌得扯开嗓子疾呼,“快停车!”
马车停下,几个亲兵从车上搜到车底,再跳车回溯来路。
那三人消失了。
其中一个亲兵飞也似地冲向西城门,向追杀叛贼的柱国禀报此事。
颜焘和端木景等人激战正酣,不知哪里飞出一枚袖里箭,直接打在城门内的机关上,结果阵法当场收敛,横在端木景一行面前的阻碍消失了。
端木景大喜,转头就冲出了城门。
待他逃出时,身后只剩下两名巨人、左先生和另外两名手下,余部非死即重伤。
但他毕竟踏出了城门,踩中了那一线生机。
人群中,端方默默掩起袖子、盖好帽毡,退去了最后方。
外头有人驱十匹骏马赶到,端木景和左先生跳上马背,放蹄而去。
那两名巨人也变回正常人形,不顾满身插满羽箭,同样夺下骏马,追着主人去了。
“你说什么!”颜焘刚刚带领手下官兵穿过西城门,正待放蹄疾奔,听到“玉太妃被劫”这五个字,一伸手就勒停了骏马。
他一鞭子抽在亲兵身上:“三个大活人还看不住她?”
脸上多了一道红彤彤的鞭痕,亲兵不敢伸手去按,只能快言快语将方才经过说了。
“你刚问完,忍冬还答话了?等你再进去,她们主仆就都不见?”颜焘脑筋转得飞快,立刻又拨出两名手下,“关城门、封六小道口,一定将太妃找回来!”
两人领命去了,颜焘望望六小道口,再看看城门外,烦躁地叹了口气。
这是铎人的算计么?要迫他分身乏术,不能追赶端木景?
这一瞬间,他也有些犹豫。
追端木景,还是去找玉太妃?
端木景是潜伏在安涞城的内奸大鳄,不杀之不足以平忿;但他同样清楚,玉太妃对摄政王很重要,对宣国未来的天子更重要——
颜同烨死后,王位自然就会由玉太妃的独子颜同奕继承,或早或晚。
玉太妃若被敌人挟持,对宣国和童渊族来说是奇耻大辱;对方若拿玉太妃来交换条件,王廷势必落入两难境地。
他怎办是好?
这时,身后蹄声如雷。
颜焘回首,看见徐世昌等近百人策马而至,转眼就到城门之下。
徐世昌当然也看见他了,勒马行礼:“柱国大人!”
颜焘怒不可遏:“你追端木景,怎么把他追出城门去了!”
“下官失职!”徐世昌立刻认错,“我们追赶端木景往西门而来,但这厮狡猾,在必经之路上放置机关,拖慢了我们的速度。”
“还楞着作甚?”颜焘往端木景逃走的方向一指,“追啊!”
徐世昌不敢怠慢,再向他行了一礼,即带着百余人追出城门去了。
端木景有人去追,颜焘也算松了口气,掉转马头往回。
马路早被看热闹的人群挤了个水泄不通。颜焘不管不顾,足尖一磕马腹,骏马长嘶一声,就往人群最拥挤的六小道口冲去。
高头大马迎面撞来,平民们惊叫着往两边闪避,顿时就让出一条路来。
有个五、六岁大的男童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葬身铁蹄之下,旁观民众都惊呼出声,却有一道身影扑进场内,一把将孩子带了出去。
第1101章 莫名消退的毒性
骏马冲过,没碾到人。
颜焘百忙中回望一眼,发现救走孩子那人,他也认得:
拢沙宗的端方端长老。
这厮怎么在这里?这念头一闪而过,颜焘就驭马冲向木老夫人的马车了。
端方站稳,才把男孩放回地面。孩子母亲冲了过来,抱起儿子满口道谢。
边上的百姓也是夹道夸赞,端方连连摆手:“不必,举手之劳罢了。”
就在这时,亲兵来报:“柱国大人,我们捉到一个俘虏,活的。”
跟随端木景突围的人有十来个,真正能冲出西城门的只有四个,余下的非死即伤。颜焘的亲兵原本逮着三个俘虏,结果其中两个都服毒自尽。最后一个咬得慢了,被卸了下巴,这才留下一个活口。
颜焘就盯着这俘虏,冷冷道:“好,很好。把他提进去。”
他一指路边的客栈,亲兵就将客栈大门踢开,把俘虏提了进去。
军中的刑讯更加凶狠,一上来就先堵着嘴打个半死,把俘虏的侥幸和傲气都磋个一干二净,然后才问讯。
这时,北向又有数骑狂奔而至,为首之人不待马儿停稳就跳了下来,直接冲向木夫人的马车,口中高声道:“老婆子!”
颜焘一看,居然是铁太傅到了。
宫中侍卫已将铁府的变故禀报王廷,铁太傅也在宫里,听见妻子莫名毒发,当场就炸了,一路飞奔回府,到六小道口正好望见自家马车。
铁太傅很不好应付啊。颜焘挠了挠头皮,还是跟着他走上马车。
谁也没注意到,端方在人群外兜了个圈子,又悄悄转回来,跳进了客栈的后门。
……
木夫人的车里地方就那么大,再挤进两个大男人就很拥挤了。
两人都看清,木夫人、侍女和章御医都昏迷不醒,车厢底部被利器划出一个好大的圆洞。这让车上能站人的空间更小了。
劫匪是从这里跳下去的?颜焘蹲下来检查圆洞。为何没人看见劫匪从车下出来?
铁太傅却顾不上车底的洞,他扑去妻子身边,伸手轻轻摇晃她的肩膀:“阿婧,你醒醒!”
木夫人眼皮翻动一下,却没睁开。
还活着!铁太傅长舒一口气,还活着就好!
他转头看见章御医同样昏睡,于是一个巴掌拍了过去:“老章,醒醒!”
“啪”,他是习武之人,手劲儿很大。章御医果然闻声而醒,捂着脸叫道:“谁打我!”
“我!”铁太傅板着脸吼他,“快救阿婧,快快!”
章御医一个激灵,赶紧爬起,伸手给木老夫人号脉。
“哎呀!”他两根指头一搭,就叫唤了一声。
“怎么!”铁太傅被他吓得魂儿都没了,“出什么事了,恶化了吗!”
“啊,没有,没有。”章御医定了定神,“待我再看看。”说罢翻过木老夫人的手看指甲,虽然不是健康的粉色,但也不再艳红如血;再看下眼睑,那些浅绿色的血丝也不见了。
“咦,毒性居然消褪了。”
铁太傅和颜焘异口同声:“什么?”
“恭喜太傅。”章御医笑道,“木老夫人身上的毒已经解开了,再没有生命危险,后面只要小心将养几日,也就恢复了。”
铁太傅长长吁一口气,再看掌心,涔涔地全是冷汗。
颜焘绕过圆洞,一步跨到章御医面前:“且慢,你先前说过,这毒也在王上身上发作?”
“是。”章御医点头,“症状都是一样,只不过木老夫人发作得急。”
铁太傅怔怔道:“这毒性能自行消失?”
“那当然不能,必然是人为解去。”章御医回忆道,“先前有人上车了,把我打晕。”
颜焘急问:“什么人?”
“是宫里的侍卫,但头盔围挡遮住了脸面。我只听忍冬唤他‘李侍卫’。”
颜焘眯起眼:“忍冬认得他?”
“仿佛是的。”章御医道,“我守在太妃和老夫人床前时,听忍冬掀开窗帘,对外头喊‘李侍卫,你快上来搭把手’,那人就上来了。”
颜焘皱眉:“他挡住了脸,忍冬怎么知道他是谁?”
“这就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