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必须做出取舍。
“我一直都觉得古怪,为何你对摄政王那样放心,敢将幼子交托予他。”颜同烨都快十七岁了,还被当作傀儡,最后死得那样憋屈;奕儿才四岁,就算被托举上王位,摄政王想弄死他也是易如反掌。
吴漱玉和忍冬互望一眼,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未说出来,又听燕三郎缓缓道:“直到方才千岁替你号了脉。”
吴漱玉咽了下口水:“咦,那位红衣姑娘呢?”
见她嘴唇干裂,忍冬取水囊给她润唇。
“她一直都在。”燕三郎顿了一顿,才温声道,“玉太妃可知,你有身孕了。”
“嗒”,水囊掉落脚边,吴漱玉呆若木鸡。
忍冬也张大了嘴,结结巴巴:“不、不会吧!”
“怎么就不会?”千岁在木铃铛里听见了,很是不悦,“我的医术是庸医可比的?”
“是喜脉,千岁不会出错。”燕三郎好脾气道,“才半个月,脉象不显。”
她已经怀上半个月了?吴漱玉只觉五雷轰顶,眼前一下就黑了。
“小姐,小姐!”忍冬一把抱住她。
燕三郎一回头就望见吴漱玉昏倒。他不近异性,只得指导忍冬:“掐她人中,也就是上唇与鼻子之间的位置,用点力气。”而后递了一颗丹药过去。
玉太妃中毒在先,虽然其后解去,但冥石之毒已经消耗她大量体力,再接此噩耗,一下子就熬不住了。
第1104章 果然断子绝孙
忍冬照做了,吴漱玉终于悠悠醒转,只是脸色煞白。忍冬又喂她服下补气益中的丹药,她仍然目光涣散,面容呆滞。
对她来说,这个打击太大了。
偏偏燕三郎还要在她伤口上撒盐:“所以,你还要离开么?”
“燕公子!”忍冬心疼自家小姐,对他就有些不满,“小姐这样……”
“你们这一走就不能回头。”燕三郎打断她的话,“时间紧迫,你们现在就得下决定。”
忍冬还未回话,吴漱玉就开声了:“走!”
她的声音虚弱,却是无比坚决:“燕公子,请你带我离开这里!”
“好。”燕三郎从袖里掏出一只哨子,用力吹了两下。
没有声音发出。
至少,人耳听不见。
吴漱玉沉默好一会儿,才道:“孩子是摄政王的。”
她是先王遗孀,颜枭死去多年,她却怀孕,这消息传出去就是天大的丑闻。
开国太祖头上这顶绿帽子,戴得太稳了。
她突然又记起一事:“对了,我方才中毒,孩子会不会也……?”
“无妨。”燕三郎倒不担心,“毒性主攻心脉,停留的时间又短,于你胞宫无碍。千岁刚才探过,胎象十分平稳,你的孩子比你坚强。”
吴漱玉“哦”了一声,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哀。
千岁打了个唿哨:“果然。我就说是颜氏兄弟之一。”
年轻貌美的太后独居深宫,在宣国又没有娘家势力可以倚靠。她会发生什么事,燕三郎用膝盖都能猜到。
他实是有些同情。
吴漱玉满嘴苦涩。颜烈最近都不让她吃事后药,算起来大概是迷宫中那一次怀上的,时间也对得上。
她以为自己逃离宣国就跟他再无瓜葛,哪知道……
千岁附在燕三郎耳边,细声细气:“这样看来,小王子也不是颜枭的种哪!”
少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他赞成阿修罗的猜想。
难怪吴漱玉放心把奕儿留在安涞、留在颜烈的眼皮底下。那就是摄政王的亲生儿子,虎毒尚不食子,颜烈自然会好好将奕儿抚养成人。
千岁又道:“颜烈一定会将自己儿子扶上王位的。”
颜烈贵为摄政王,权倾朝野,唯独不敢擅自登位——宣国的天下只属于颜枭的血脉后裔。并且颜枭还有另外两个亲侄子,年岁都比颜烈要大。即便颜枭的血脉断绝,论起资辈也轮不到颜烈登基。
燕三郎喃喃道:“难怪他先前立傀儡为王。”
“现在不用了。”千岁呵呵一笑,“颜同烨一死,王位空虚,理应由颜枭的第五个儿子,也就是颜同奕继承。”
然而颜同奕其实是颜烈的儿子。他只要继位,颜烈实质上就夺取了颜枭的江山。
从这一点来看,摄政王的确会对奕王子万般疼爱,吴漱玉本不必为大儿子担忧。
她悠悠道:“颜枭英雄一世,到头来果然是断子绝孙,给别人打下了江山。”
她还记得所谓的神物诅咒,看起来挺灵验的。
燕三郎不关心这个。他甚至不关心谁坐上了宣王的宝座,那跟他有什么相干?“眼下最重要的是将她们送走,我还得回去。”
三人走在林地,周围越发安静,一声鸟鸣皆无,只有脚踩在白雪上细碎的沙沙声。
忍冬走得忐忑,悄悄看了看燕三郎:“燕公子,霍先生没有来吗?”
在霜和楼初晤之前,她们和燕三郎素昧平生,全靠霍东进介绍。可是在出逃的重要之日,霍先生却没有出现。
这中间出了什么意外吗?还是、还是说?
他们和这少年单独走在林中,周围又没有别人。
燕三郎心思何等灵敏,顿识弦外之意。他也不恼气,只道:“他要在西城署衙里给我打掩护。”
吴漱玉扯了扯侍女的袖子:“忍冬,不得无礼。”
就在这时,地上掠过一道黑影,速度其快无比。忍冬吓了一跳,抬头望天:“那是什么!”
有东西从低空掠过,在地面留下阴影。
“是你们离开安涞城的唯一途径。”燕三郎缓缓道,一边看着个头惊人的巨鹰越飞越低,搅起一片飞砂走石之后就落在正前方的空地上。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巨鹰的脖子:“这几天过得可好?”
巨鹰呱咕一声,大脑袋就往他身上蹭,状甚亲昵。它这二十多天都在安涞城外自行觅食,还以为自己被放生了,直到燕三郎重新召唤它。
还是跟着主人安逸,有吃有喝还能经常换菜单。
吴漱玉主仆惊讶地看着这头巨鹰:“燕公子,你该不会是说……”
“嗯,这是我的座骑老黑。”少年拍了拍巨鹰的长喙,“老黑,你替我载她们去往何洛山。”
老黑侧了侧脖子,哪?
“就是千岁所说的,形状像兔子的山峦。”燕三郎顺手往南一指,“从这里往南,大概一百多里。山脚下有个村子,你等我们前去会合。记住,如果十五天之内我们没出现,你就直接载她们去桃源,找吴城主。”
“知道桃源在哪么?”他拍了拍老鹰的脖子,“就是千岁将你射下来的地方。”
老黑打了个寒噤,用力点了点头。
知道知道,印象太深刻了。
忍冬上牙关敲下牙关:“我、我们要飞过去?”
“我这就要返回安涞城,不能与你们同行。如走陆路,摄政王必定在沿途设下关卡搜捕。你们怕是跑不出二十里。”燕三郎正色道,“还是飞行最快。半个月内,我会带霍东进等人赶去与你们会合。那个村子民风淳朴,但你们也要注意安全。”
吴漱玉畏惧地看了看蓝天,飞上那么高,一不小心就会摔死罢?
可她随后就想起书中写的那句话:天高任鸟飞。
她能飞出去,就自由了。
“好!”她咬着牙走近巨鹰,想看看从哪里能爬上鹰背。
巨鹰一扇翅膀,翼展近五丈,声势嚇人。它对着两女张嘴作恐吓状,吴漱玉却没有后退半步,只抬眼来看燕三郎。
“时间宝贵,休要胡闹!”燕三郎也学千岁平时那样,一巴掌拍在它后脑勺上。
第1105章 玉太妃在哪里?
巨鹰顿时乖巧了,伏下身子、羽翼着地。
“爬上去吧。”
吴漱玉小心翼翼地顺着巨翼爬上鹰背,跨着腿坐好,双手抓着巨鹰颈羽。
忍冬有样学样。
燕三郎取出绳索,绑在她和忍冬腰间,另一头系在巨鹰胸口上、抽紧。“围住脸面,尽量坐稳。如果风大就抓紧绳子。”
这是安全绳,免得她们被吹落下来,毕竟高空风阻大。燕三郎这绳扣绑得很有技巧,收紧尺度有限,以免勒坏了老黑的脖子造成坠机事件。
“好了么?”
吴漱玉点了点头,脸面被帽子遮得严严实实,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去吧。”少年拍拍老黑脖子,“别飞太高,她们只是普通人。”
高空空气稀薄,罡风猛烈,常人根本难以忍受。
巨鹰张开翅膀,轻轻一跃,就此扶摇直上。
燕三郎仿佛听见忍冬一声轻呼,但巨鹰速度太快,不多时就变作了天边的一个小点儿。
度过了起飞初期的头晕目眩耳鸣等各种不适之后,玉太妃终于感觉到巨鹰的平稳飞行。
劲风扑面,她还是勉强睁眼,发现身在万仞高空,山峦河川尽在脚下。
这感觉,实在难用言语形容。
玉太妃看得眼晕,心脏一通狂跳,赶紧闭眼,好一会儿才调整过来。
待她扭身去找安涞城,却发现它俯趴在地面,像是沙盘上的一具模型,又像奕儿的玩具。不再高大、不再威严,也不再是那个华美而冰冷的樊笼。
到得此时,玉太妃才终于意识到,谁也不能再抓她回去、困于深宫了。
她自由了。
那欢喜猛烈而茫然,让她呆怔了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
她很快就能见到父亲,重逢天伦。
可她又和儿子分别,今生恐怕都难再见面。
奕儿长大之后,一定会恨她吧?
可是余生那么长,她不想再困深宫,不想当个被人肆意凌虐的“太妃”,不想再和颜烈有任何纠葛。
再见。不,最好再也不见。
她眼里一下就淌出泪来,可是泪珠还未滑出眼眶就被吹凉了、吹走了。
……
地面上,燕三郎仰望天空,长长松了口气。
他按着胸口倚到树上,有点乏。
摄政王思虑再周密,大概也想不到玉太妃能从空中遁走。他就算在地面布下天罗地网,也逮她不着了。
“回盛邑之后,得找人给老黑做一副鞍椅。”燕三郎寻思,“否则光板儿不好骑。”
“快回城吧,老好人。”千岁嗤了一声,“赶紧回去,好生养着!”小病娇不知道自己状态不佳吗?
“嗯。”燕三郎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当即回身往安涞而去。
宣国的国都很快就要掀起惊天骇浪,在那之前,他得赶回西城署衙。如此一来,万般风浪也都与他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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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署衙。
负责看守偏厅的侍卫邱林打了个呵欠。柱国大人交给他的任务,简单但很无聊,眼前这群人赌起来兴高采烈,浑然不知时间,他却只能站在门口当立柱。
就在此时,后头传来加重过的脚步声。
邱林回头一看,有个青衣男子往偏厅走来,看起来有两分面熟,但他一时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眼看男子要走进偏厅,他横跨一步挡住:“柱国有令,闲杂人等勿进。”
青衣男子笑道:“我乃是拢沙宗长老端方,与你们柱国熟识。”说罢,手里亮出一只令牌。
他这么一说,邱林就记起来了,自己随侍于柱国身边时,的确见过这人,柱国对其也是相当客气。
他面色和缓下来:“未知长老何事前来?”
“听说清乐伯被带来这里?”端方侧头,朝着厅里打了个招呼,“燕时初!”
偏厅里头那一圈人当中,有人抬头往这里看了一眼。端方和邱林都看清,他就是燕时初。
“对,我就找他,有点事儿。”端方对邱林笑道,“说两句话就走,绝不耽误你的差事。”
邱林看了看厅里的人,再看看端方,没有思考多久就同意了,侧让一步。
柱国让他盯着厅里的人,只说一个也不能少,没说外人不能进来。
“燕时初”低头,同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该死!”
他当然就是傅小义。燕三郎悄离西城署衙期间,由他利用蜃砂扮作燕时初,以瞒过侍卫耳目。
少爷已经去了那么久,算算时间该回来了。众人看似热闹赌钱,其实全程绷紧神经,这会儿斜刺里杀出一个端方,人人心头都是一沉。
过去几天,此人都和少爷把臂言欢。可是大伙儿在得胜王手下也干过多年,深谙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何况燕三郎平时就对霍东进提过,此人阴狠,须小心提防。
谁知道他现在过来想做什么。
“镇定。”霍东进对傅小义微微摆手,“最多再有两刻钟,少爷就回来了。”他一翻手,掌心躺着一只大蜘蛛。
燕三郎将诡面巢母蛛暂留给他,这样霍东进等人可以掌握他的动态,及时调整己方动作。燕三郎溜回西城署衙后还要一番置换,免得邱林发现端倪,功亏一篑。
他们里应外合,最忌讳的就是消息闭塞,内外不能协调。
他收起蜘蛛时,端方刚好走了过来,站到傅小义边上:“我也玩两把试试手气,如何?”
傅小义只能笑了笑:“好啊。”
端方顺手掏出一锭银子丢去桌面,声音也很低:“不坐?”
他刚进厅就发现了,所有人围成一圈,都站着赌钱,没人坐下。
站着赌,气氛是很热烈。这十来人又笑又骂,热火朝天,初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