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转头望向他身边的副将:“你呢?你一直跟在鲁将军身边,还记得这里原本的景象吗?”
“这个……”副将微一犹豫。
他们这趟走了千余里路程,他怎会记下荒郊不起眼的一处地形?群山之中,地形都很相近,无非就是连绵的起伏和绕圈子一般的山路。“记得!”
“撒谎!”公主冷笑,“鲁将军,你这部下还真是忠心耿耿。”她无视副将胀红的脸皮,“怕什么,我们身后有两千多名精锐!那镇子里就算全是异士,我们也尽应付得来!”
“殿下。”鲁将军诚恳道,“再走上一个时辰,我们就能赶到三焦镇。”
“你一个时辰前就这么说了!”公主柳眉竖起,“鲁将军好响亮的名号,我听说你曾追击匪军三天三夜,最后拿下了逆贼首领的人头。怎么山沟里一个小镇,就能把你吓破胆?”
她不待鲁将军回答就转头对手下骑兵道:“传我命令,下山投宿!”
鲁将军微惊:“殿下不可,容我先……”
“不容了。”她直接放下车帘,不再与鲁将军对话,只一声清叱从车中传出,“走!”
第719章 此路不通
公主有令,后方的军队就越过前方队伍,往山下而去。
山路蜿蜒,但道路尽头就有灯火。冷冷的冰雪在脸上胡乱地拍,人们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鲁将军立在原地,看公主的马车往下山方向去了,不禁长叹一口气。副将在边上轻声道:“将军,我们……?”
“跟上吧。”鲁将军声音里满是无奈,“派哨兵赶去前头,仔细侦察这个小镇!”
“是!”
风雪之中,两支队伍重新并到一起,向着山下的镇子进发。
走得越近,镇里的物事看起来也更加分明,尤其在风中摇曳的大红灯笼提醒人,年关快到了。
然后,他们就转过了一程山路,小镇暂时被庞大的山体挡住。
不过好消息是,走到这里雪就变小了。鲁将军总觉得,周围像是突然一静,还没等他琢磨过味儿来,大风又开始呜呜咆哮。
快到山脚下,两个哨兵飞奔来报:
“镇里没人!”
鲁将军一惊:“什么?”
“我们走遍了镇子,那里的民居灯还亮着,但是空无一人。”
另一外哨兵补充道:“不仅没有活人,连鸡犬鸟虫都没有,安静极了。”
听着诡异,什么都没有?鲁将军果断下了决定:“都停住,往回走。”这个险不能冒。
他亲自奔去前方的公主队伍,说明情况,而后道:“镇子情况诡异,宜退不宜进。殿下请跟我来,否则鲁闻先只好强请!”
“锵”一声,公主身边的侍卫上前一步,拔刀相视。
公主举手,阻住侍卫行动。鲁闻先的语气太坚决了,公主看着前方好一会儿,才咬唇道:“算了,那往回走吧。”
两支队伍再变方向,往来路而返。
两刻钟后,军队走回原来岔路,前方却停了下来。
飞骑来报:“前面过不去了。”
前面明明是路,怎么过不去?鲁闻先亲自奔去最前方,见岔路口有小雾飘荡。他策骑前进,到雾汽最浓处就过不去了。
这感觉就好像他朝着一堵墙使劲儿,尽管墙上包着软皮,撞不疼人,但是说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刀削斧砍,甚至两个异士用出神通,均告无效。
此路不通。
鲁闻先唤来亲卫吩咐几句,后者使力高高跃起,试了几次,颓然摇头。
上不见顶。
事到如今,鲁闻先也知道自己一行中了暗算。他根本没有进入山城就往回走,竟还是比幕后人慢了一步。
鬼打墙吗?不应该啊,自己这支军队上过战场,趟过尸山血海,可破邪祟异术。这种神通根本困不住他们。这也是王上派他出来接亲的原因之一。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最要紧的是,当下怎么办?他这里正没主张,两个士兵从林中钻出,手里押着一人:“报,有人在林中鬼祟。”
有人!鲁闻先精神一振。只见这人是普通山民打扮,粗手大脚,袄子又厚又旧,被两个粗壮军汉挟在中间,跟小鸡仔似地畏缩。
他被押到鲁闻先面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扑通跪下:“官爷,小人不是坏人哪,就是进山采点覃子!”
鲁闻先冷笑:“这时节还能有覃子?”
汉子点头如捣蒜:“有,有,就是雪茸!”
雪茸之名,鲁闻先好似在哪里听过?边上亲随附耳道:“将军,去年年关宫里摆岁宴,其中就有一道雪茸燉松鸡,您回来赞不绝口,说了好几天。”
“咳!”鲁闻先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好罢,这个略过不提,“报上名号!”
“我姓孟,叫孟大方,我是三焦镇民!”
“你在林子里作甚?”
“也不知怎么进了这里,小人想找路出去,您就带人过来了。我害怕,就躲进林子里去了。”
“这是哪里?”
“小人不知!”
鲁闻先浓眉紧蹙:“你不是本地人么?”
孟大方苦笑,“我就是来青莲山采点雪茸,过年前这玩意儿可贵了。哪知这里地形都变了,从前是一座又一座山头,车马都不能走,现在怎么变出个城镇来了!”这人往山下指了指,“这山、这城,我从未见过!”
鲁闻先一颗心沉到谷底。
此时豪华马车吱呀驶来,停在他身边。暄平公主掀帘,小脸上写满不耐:“鲁将军,这里又怎么了?”
鲁闻先也没心思再哄劝她:“出不去了。”
“什么?”公主大惊。
鲁闻先一指迷雾尽头:“不信,你只管试试。”
即有一名攸国骑兵上前尝试,十几息后返回报告。
暄平公主这才忧心忡忡:“这可如何是好?”
鲁闻先哼了一声:“要是按我先前所说取旧道而行,可不就没有这桩麻烦!”边上的谋士一直给他打眼色,可他是武将,素来耿直,心急如焚的时候可做不到委婉。
好在暄平公主也知自己理亏,咬唇咬了半天才问:“那,下一步作甚?”
鲁闻先已经想了半天,这时往山下一指:“进镇去。”
暄平公主讶然:“这不是陷阱么,还要进去?”
“在外面待着也不是办法,平白折损士气和体力。”大伙儿雪中奔波多日,都是精疲力尽,亟需休息。镇里至少有屋瓦可以遮身。“或者你有更好办法?”
暄平公主只得摇头。外头寒风刺骨,她也知道不能久留。“反正,你尽快找路出去。”
当下这支人马重新掉头,往山下而行。至于这个出不去的入口,鲁闻先也派人看守,以防异变。
……
“好冷啊!”黄大掀开车窗上的帘子眺望山景,边跺脚边往手掌呵气。今天正好是小年,腊月里头最冷的时候,呵气成霜。
更不用说灰蒙蒙的天空还飘着小雪和冰雹,打在车顶篷上咝咝沙沙,像是春季连绵不绝的雨水攻势。
这真是个毫无生气的早晨。
呼,一股冷风挟着冰雪打在他脸上,又随着他的动作扫荡车厢。“热气都被你放跑了,不冷才怪!”和他同车的黄二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就数你皮最厚、肥肉最多,这样都不能保暖吗?”
第720章 他乡遇故交
黄鼠狼的皮毛的确很暖和,平时在雪地里打滚都没事儿,但他现是人形态……不对!二妹好像在骂他?黄大朝她直瞪眼:“你不冷?你不冷还要包得粽子一样?”
“这叫美感!你懂什么?”黄二穿着一身水貂皮大衣,水滑的皮毛下隐隐衬出细小的腰身,“你看女主人怕冷么,夜里穿的那一身才好看呢。”可惜千岁大人只能在夜里显形,打扮得再好看也是锦衣夜行。
不过,小主人能看到就足够了吧?黄二抚着下巴,想起燕三郎也不能称“小”了,看来以后得唤他男主人。
千岁大人自然是不怕冷的,但昨晚穿的那一身火红袄可不薄。黄大这一回说不过它,嘟哝了句:“啥时候能吃上饭?”
“快了。”黄二掀起窗帘,指着不远处道,“看见那道断崖没有?刚才车夫说,再往前走上一个时辰就到三焦镇了。”
“还要一个时辰!”黄大身边两只化不出形的小黄鼠狼也吱吱乱叫。
“都别吵!”黄二瞪了他们一眼,“这还没到午时!”一群吃货!
车马辘辘,这支商队继续前行。
一个时辰后。
马车刚刚停稳,黄大就迫不及待跳下车。呆坐几个时辰,他后丘都要麻了。
随后他就看见商队的乘客纷纷下车,其中就有主人燕三郎。
少年背上的书箱已经换过一个了,又经升级改造,内衬都换作了柔软、保暖又透气的雪羊绒垫。白猫往里面一趴,只要埋住脑袋,看起来就是空无一物。
当然,箱子下方预留了两个透气孔,以防猫儿憋闷。
黄老爹赶紧到镇里最大的饭庄“一合庄”订位子去了。
年关将近,在途的旅客却多了起来。大伙儿都要赶着回家过年,这条路上车来车往,繁忙得很。
尤其现在已到午饭点儿了。
黄鹤出了高价才挪走两名客人,凑够了四个座位。
燕三郎走去一合庄,路上举目四顾。这小镇和一路上经过的其他人类聚落相比,并没有特别之处。镇外大片田地都被冻雪覆盖,镇里房屋低矮,一座挨着一座,屋顶上都积着厚厚的白雪。
同样地,这里的旅店、饭庄、酒肆一应俱全,燕三郎甚至还看到一间人声鼎沸的赌坊。
显然大家长途乘车无聊透顶,都愿意进去赌两把解解闷儿。
四人刚刚入座,午饭就上来了。
这儿不是大城里的酒楼,没有备下那许多佳肴任客人挑选。在这里能点的就两样:打卤面、大花卷。
卤子早就在锅里咕嘟冒泡,褐里泛金。只要客人入座,店家氽一碗白面,再浇一勺热气腾腾的卤子,就能端上饭桌。
山野里头没有火腿鸡丝这些讲究玩意儿,打卤面里只有土豆白菜。如果愿意再加几文钱,还能得到几片冬日里新挖的鲜笋,或者腊肉丝——比如燕三郎四人桌上这几碗。
在春明城住久了,在千岁大人的熏陶下,几只黄鼠狼早就习惯了脍不厌精,几乎忘掉了从前茹毛饮血的日子。
往面上浇一点黑红的辣子,周围都是稀里呼噜的嘬面声。
虽然吃相不雅观,可是从冰天雪地走出来的人就缺这么一口。热汤和面条一起下肚,险些冻成冰砣砣的五脏六腑才算缓和过来,骨髓里的凉气噌噌往外逃蹿。
那感觉,别提多舒爽了。
黄大放下碗,忍不住“啊”地长吁一口气。
“再来一碗!”
燕三郎若有所思,吃得很慢。他们已经抵达连容生提及的三焦镇,想查那三眼怪物要从何处下手为好?找一找当地的土庙,还是寻几个年事已高的老者问一问呢?
就在这时,外头呼啦啦走进来一队官兵,满身风尘仆仆,人数约莫在四、五十。其中一个朗声道:“吃完的就走,官家办差!”
他们身披皮甲,一看便知是大卫军队。在这里打尖的都是客商,谁也不愿意得罪他们,当下不少人抹着嘴纷纷站起,结账走了。
饭庄地方本来不大,只能摆下十二、三张方形桌,也还是容不下这许多官兵。几个魁梧军汉顺眼一扫,见到燕三郎这一桌还坐得老神哉哉,于是走过来道:“你们还没吃完?”
“还没有。”燕三郎手里抓着个花卷,慢条斯理,“军爷稍等。”
这几人正要说话,又有一串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有人大声道:“燕时初?”
这声音很有些惊奇。
燕三郎回头,就看见一名大汉大步奔来。
这是一张熟面孔。
石从翼。
“真的是你!”他满脸惊喜。
这厮是韩昭的老部下,跟着他南征北战又经历赤弩山之战,是名副其实的心腹。后来萧宓成功登位,韩昭也被封作护国公,石从翼跟着水涨船高,如今已经是“威武侯”了。
“石侯爷。”燕三郎微微一笑,“来,我给你让座儿。”方才他就听见石从翼在外头说话了。
石从翼一瞪立在边上几名卫军:“都站这里作甚?给我滚蛋!”
那几名军汉也知道自己一脚踢上了铁板,缩了缩脖子应了声“是”,一溜烟儿跑掉了。
石从翼看看桌面,黄二知机推了兄长一把:“挪个座儿出来!”
她和小主人都偏窄瘦,再多挤出一个人的座位绰绰有余。
不过,石从翼紧挨着燕三郎坐下来,这张桌子立刻就满满当当。
“吃什么长得这样快?”他伸手在自己胸膛前比划,“上次见你,你才这么高!哟喝,还长俊了,终于有了点男人的样子。”
男人该是什么样子?正在闭目养神的猫儿动了动耳朵,像这莽汉一脸糙样吗?
“什么风把你吹来这里?”他问燕三郎。
少年吃了一口打卤面:“找东西。”
“又找东西?”石从翼瞪眼,没忘了当初他和贺小鸢东奔西走,几乎把卫国翻过天去,理由也是“找东西”。“你到底有多少东西要找?”一次性找齐行不行?
说到这里,他眼珠子一转:“对了,听说你现在富有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