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有?”不等黄大阻止,张云生已经从袖里掏出两锭散碎银子,“看,早就备好了!”
“收回去,收回去!”这还在大街上,人来人往,谁瞧不见老头手上的银子?黄大想把银子推回去,一低头,却见张云生手腕上明晃晃一道割伤。
伤口已经结痂,但黄大依旧看得出这一下划得很深。“老先生,这是谁伤了你?”
“不知道啊,就一点儿小伤。”张云生看了看手腕,不当回事儿,又不耐烦道,“好了好了,赶紧进去。”
听见里面传来吆五喝六的喊声,他心里就像有猫儿又抓又挠。
守门的大汉也道:“别站在这里挡路,别人还要不要进去了?”
“进、进!”张云生兴冲冲就往里走。黄大也不好阻挡,只得跟了进去。
“权当看个热闹。”他对自己道。
不过进场之前,他偷偷放了个报耳傀。这是他刚刚掌握的神通,报讯专用。那物也是黄鼠狼形状,落地后就往张宅方向奔去。
接下去半个时辰,黄大眉头越皱越深。
张云生输多赢少,玩上十把,最多只有三把是赢,其余都得向外掏银子。并且他只赢小钱,十几二十来个铜板,输的却是大钱。
上一把,黄大看见他直接输掉了半两银子。
即便是黄大,都看出赌坊做手脚了。这种小地方,赌坊的伎俩并不高明,宰起肥羊来也不隐晦。
张云生就是那只肥羊。
黄大最佩服他的地方,就是越输越有勇气,越输越想翻盘。
押上桌的半两银子被收走,张云生额上也冒出冷汗,一张老脸胀得通红。今天逃家带出来的钱不多,输得却快,这可怎办?
他对手是个戴瓜皮帽的汉子,已经连赢五把,张云生的钱大半都被他赢走,这时就盯他盯得眼里冒火,恨不得在他身上烧出个洞来。不过汉子欢欢喜喜把银钱拨到自己眼前装袋,站起来就要走。
“哎!”张云生阻止他,“你不玩了吗?”
“对啊。”瓜皮帽理所当然道,“我还没吃饭哩。”
他把张云生输给他的半两银子在手上抛了抛,扬声大笑:“今儿运气好,对面聚香楼,我请大家伙喝酒!”
跟运气有个P关系?这人明明和庄家合起来出老千。可是黄大再憨也知道这话说不得。
张云生哪里甘心:“别走,再玩最后一把!”
瓜皮帽看了看他,迟疑道:“行,最后一把。”
这么玩可不成,黄大往前一站,想要帮老头儿一把。不过附近立刻有人贴近了,目光灼灼盯着他。
昨天黄大在赌坊里使障眼法,今天就被加入黑名单。但凡他靠近赌桌,就会有人盯紧。
他摸了摸鼻子,不好再轻举妄动。昨天自己闯祸,还是小主人借用石从翼的名头才摆平的,今天万一……可不能再给主人添堵,不然千岁大人会剥了他的皮。
果不其然,张云生这一把又输了,输得很惨。
他眼睁睁看着最后一块碎银被对方收走,嘴唇都抖了两下。
黄大低声劝他:“老人家,您该回去了。”输光了,也就该走了吧?“否则回去不好交代。”
哪知这话不说还好,张云生这么一听,当即气急:“不行,一定要翻本。”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赢!
一定要赢回来!
瓜皮帽对着张云生一笑,咧开两个大门牙:“还赌不赌了?不赌我就吃饭去。”
张云生鼻头一个劲儿冒汗,黄大都担心他气血攻心昏厥。但老头儿咬了咬道:“赌!”
“赌本呢?”瓜皮帽敲了敲桌面,“拿上来。”
张云生一阵掏摸,把外袄里衣翻了个遍,也只搜出来十个铜板,扔在桌面上当啷作响。
瓜皮帽一看就笑了:“才十文?算了。”转身要走。
“等下,等下!”
瓜皮帽侧着半身,翻了个白眼给他:“你要是拿不出本钱,用你家那个水灵灵的闺女来抵,也可以撒!你看,我正好还未娶妻呢。”
围观者一阵哄笑,黄大沉下脸,正想给他一个教训,却见张云生从袖底掏出一支簪子,轻轻抚着上面的珠花。
珍珠圆润、瓣形细巧,边缘掐着金丝,芯子还是用红宝石做的,红得几近透明。就是个不识货的看了,也觉得贵重。
他抚摩的时间有点长,瓜皮帽不耐烦了:“赌不赌了?”
张云生面露不舍,但还是将珠花簪放去了桌面上:“我押这个,抵五十两银子!”
边上一阵窃窃私语。黄大听见不少人暗笑:“果然,这老家伙私藏的宝贝可真不少,赌掉一样又有一样。”
“难怪他家去年遭贼。”
瓜皮帽假作沉吟:“这个么,我怎知好赖?”
黄大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一把抓起珠花簪塞回张云生手里,喝了一声:“不赌了!”
张云生吓了一跳:“你作甚!”
“你怎好偷张姑娘的首饰来赌钱!”黄大劝他,“现在回去,她还不会怪你。”
“你是谁,管我这么多作甚!”张云生抓着他的手撬珠簪,黄大却把他拦腰挟起,就往赌坊外头走。
再赌下去,这老家伙说不定把女儿都抵出去输掉了。
才迈开两步,张云生就抖着嗓子喊起来:“抢钱啦,光天化日底下有没有王法啦!救命……”
赌坊里的汉子们跃跃欲试,但这里的主人还记得昨日官家的交代,不敢阻挡这人,任他扛着老头子奔了出去。
黄大还记得张家位置,不过张云生就在他肩上放声呼救,街上众人目光齐唰唰聚焦过来,黄大脸皮再厚也觉难捱。
他走了一条街,老头子也喊了一条街,喊得人人回头。
怪哉,这老头子蔫得像霜打过的茄子,怎么呼救起来这样有力气?黄大气急,顺手掏出一根布条就往张云生嘴里塞。
这纯属下意识之举,可是他刚塞到一半,就听见一声喝斥:“住手!”
这声音是……黄大动作顿住,一抬头就看见了张涵翠。
第735章 真不记得?
小姑娘眼里写满了难以置信:“你作什么,快把我爹放下来!”
“这、这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黄大难堪,冲她连连摆手。
完了,他心想,这下完了完了。
“放他下来!”
“哦好!”黄大赶紧松手,让张云生站好,还扶正一把。
“闺女啊,这男人半路抢劫,谋财还害命!”老头儿见到女儿就开始哭诉,“我险些儿就见不着你了!”
“我正要送他去见你。”黄大口中分辩,心里却拔凉拔凉的。疏不间亲,张涵翠能听他的么?尤其她正好撞见他要堵自家老爹的嘴。
“别信他!”张云生怒气冲冲,“你快报官!”
张涵翠看看黄大,再看看他:“我去报官,那么你去哪儿?”
“啊?”张云生一愣,闺女的语气不大对啊。
张涵翠平静道:“你偷偷溜出家门,去了哪里?”
“没、没有哪啊。”张云生眼珠子一转,“我就出来透个气、提个神。”
“又去赌坊提神么?”
张云生怔住,微愠:“爹说的话都不信了吗?”
“你们从那儿来。”张涵翠伸手往反方向一指,“赌坊就在那里。”
老头儿抵赖:“我没去!”
“真的?”张涵翠嘴角一动,笑容无力,“你发个毒誓,我就信。”
“啊……”张云生眨了眨眼,一脸茫然,“我、我好像记不住呢,我方才去了哪里?”
“真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张云生迭声道,“不记得了。”多亏自己灵机一动。
张涵翠一指黄大:“这个人,你也不认得了?”
“不认得,没见过。”
“那么他也没抢你、没害你,对吧?”
张云生张了张嘴,想否认。可是女儿的目光太锋锐,他最后只得咽下心头气,闷闷道:“不知道,就算有我也记不得了。”
“记不得,那就是没有喽。”张涵翠面无表情,“你一向都这么说。”
接着她就转向黄大,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黄大哥今天又帮了大忙,谢谢你!”
张云生恹恹嘀咕道:“谢他作甚?”
黄大和张涵翠都当没听见,前者挠了挠头:“应该的,应该的。是我谢谢你。”怪事,他见了这个小姑娘,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张涵翠奇道:“你谢我什么?”
“谢谢你相信我。”黄大直搓手,模样有点憨。
张涵翠心里难过,却也忍不住笑了。这男子昨天代父亲垫还了一百七十两银子的赌债,虽然用的方法有些……匪夷所思,但实打实是帮了忙,并且赌坊最后也不再追究张家。这样的人,今日又怎会来打劫父亲?
谁在撒谎,一目了然。
“方才有只黄鼠狼来到我家,口吐人言,说我爹又进赌坊了。”她轻声道,“跟你有关系吗?”
“没有啊。”黄大一脸茫然,“黄鼠狼跟我怎会有关系,都姓黄吗?”说完这话,他就想一巴掌抽死自己。
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张涵翠生生被他逗笑了,但看向张支生时,脸又板了起来:“跟我回家!”
老头子眼巴巴往回瞅:“闺女啊,你看我都出来了,就让我玩一把呀。一把就好!”
张涵翠俏丽的脸蛋完全阴沉下来,就盯着他瞧,也不吱声。
最后是张云生在她怒火高涨的目光里败下阵来,悻悻道:“算了算了,回就回吧。”
他才迈开两步,袖子里掉出一物,“叮”一声落地。
三人都瞧见了,地上躺着一支珠花簪。
张云生暗道不好,赶紧拣了起来,张涵翠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簪子,脸色多云转雷雨,声音更是抬高了八度:“你、你把娘亲的簪子也偷去赌?!”
黄大挠了挠头,原来簪子是张涵翠娘亲的啊,不是小姑娘本人的。但她好像更生气了,这一回,黄大表示理解。
“没,没赌它,哪能呢!”张云生下意识搓了搓手,“我就是想念你娘亲了,睹物思人,睹物思人。”
张涵翠气得直掉眼泪:“我知道你好赌,可,可这也太……你怎么对得起娘!”
“我没赌……出去。”最后两字含在嘴里,张云生耷拉着脑袋,像做错事的孩子。“我也记不起它怎么在我身上,记不起了!”
张涵翠怒极反笑。拿自己的病当挡箭牌吗?
黄大站在一边尬极,搓了搓手:“那啥,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稍等。”张涵翠擦了擦眼泪,勉强对黄大笑了笑:“黄大哥若不嫌弃,到寒舍来用顿便饭如何?”这人给她爹解围两次了,不还个人情可说不过去。
“啊?”黄大一愣,嘴比心快,“哎好!”
求之不得啊。
张云生动了动嘴,张涵翠就狠狠瞪他一眼。
他不敢反对,三人遂往张家走去。
一路上都有街坊打招呼,张涵翠笑着应答。黄大走在她身边,只觉得她声音也像翠鸟啾啾,甚是好听。
怪了,春明城里那许多大姑娘小媳妇也有好生漂亮的,怎就没有这小姑娘瞧起来顺眼呢?
三焦镇才多大点儿地方?转过三个弯,张家就到了。
出乎黄大意料,张家门脸儿虽小,走进去却显深广,只看格局错落有致,竟是高门大户才有的气派。
跟在两位主人身边久了,黄大如今也识货,两眼看出柱梁榷都用了顶好的木料,进门的大柱上甚至还遗留一点斑驳的金漆。
尽管有小刀刮过的痕迹,却也没能掩盖它曾经描过纯金的事实。
他想,拿刀刮走金漆的,是不是张百万自己?
可惜现在这宅子有点儿空荡,原该摆有家俱的地方都只剩下空气。
看来张家原本也该是好生讲究的大户人家,至少在三焦镇这个小地方可以称富一方。只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才令家道中落?
黄大目光落到张云生身上,这个疑问忽然就有了答案。
老头进了家门就回房了,招呼也不跟两人打一个。张涵翠微叹一声,却要笑着对黄大道:“黄大哥你坐,我去做饭。”
黄大看了看又大又空的客厅,赶忙摇头:“我陪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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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6章 糟心的老爹(打赏加更)
“君子远庖厨。”
这句他听懂了,黄大挺起胸膛:“我才不是君子。”
他的模样好似很骄傲,张涵翠莞尔:“好吧。”
张家地方大,后厨离主厅之间还有回廊。黄大随着张涵翠走去厨房,路上又经过一个小小的花园。当然腊月时分,花草都已凋零,显出了与这宅子很是搭调的荒寂来。
他实是忍不住了:“张姑娘,你念过书吧?”
张涵翠轻轻“嗯”了一声:“幼时读过几年。”
“你家看起来、看起来……”黄大支吾两声,“发生了什么事?”
张涵翠拣柴入灶:“我家世代经营字画、骨董买卖,原本在焦安、禄城等地都开了店,是老字号,很得客人们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