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了个头,千岁就明白了:“你想说,画景只浮于地表?”
“是。”燕三郎实事求是,“如果凌远要遮蔽之物在地表,我们就无法追求;但如果它隐在地下,或者往下延伸的话,或许用遁地术可以找到。”
“总之,碰一碰运气吧。”
白猫挠了挠桌面:“这有何难?让我直接潜入地底看看不就完事了?”
“恩师说过,灵体入地或者入海越深,阻力越大。你也不例外吧?”这是常识也是规律,没有为什么。燕三郎放下车帘,抚着猫儿柔软的长毛,“我们不清楚这底下是什么,还是用上遁地符更好。”
“你还是个重伤号。”白猫不悦地拨开他的手,“爬都爬不起来,还想钻地呢?”
“我记得,你有一种药物能让人暂时隔离伤病,行动如常?”
那可是连贺小鸢也啧啧称赞不已的灵药。
“这个‘暂时’只有一刻钟,药效过后即遭反噬!”千岁语气不善,“而后疼痛会加倍!”
“无妨,这里离盛邑已经不远,我也没有别的事。”燕三郎双手捧着猫儿脑袋,迫它跟自己对视,“青莲山是关键,你也明白的。”不过是点疼痛,他忍一忍就是了。
哎呀,被他这样目光灼灼盯着,它压力很大啊。这小子,好像还没求过它什么事呢。
猫儿几次要转头,都被他掰正回来。
它要闭眼,他就照它毛茸茸的脑袋一阵揉捏。
最后千岁拗不过他,只得败下阵来:“行了行了,给你药。事后疼哭了可别怪我。”
咦,这话说起来怎么有点怪怪的?“打开我交给你保管的药匣,找一只粉色瓶子。”
她放了些药物在燕三郎那里,毕竟自己有一半时间是灵体状态,召唤不出鳄皮手鼓。
燕三郎向石从翼打了个招呼,后者即让手下进入林地避风待命。
随后少年吞下药物,闭眼调息。
也就是十次呼吸的功夫,他就从榻上直接站起:“走吧。”
疼痛不翼而飞,浑身又充满了气力,但他知道,这只是假象。
有效期一刻钟,他得抓紧了。红烟从白猫身上飘出,遁入木铃铛里。
站在河滩上,燕三郎取遁地符在手,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身体充满活力——入地以后,他就无法自由呼吸了。
幸好修行者身体当中气机延绵,可以自成一个循环。屏息一刻钟对于燕三郎来说,不算为难。
在这期间,他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久久不动。
少年抬头看去,却见张云生怔怔盯着他发呆,也不知心里想些什么,目光都有些涣散,却道:“你要下去找的东西,很重要?”
少年点了点头。
“你是因为移不开《空山》,才非要下去的么?”
燕三郎又点了点头。千岁催促他:“少废话,你快点下去,药效已在计时。”
少年捏了捏遁地符,一下就沉入地底。
地底不同于水底,普通照明于此无用,千岁唤出了琉璃灯。初时下潜,周围还是软沙地,再往下就是岩土,岩比土多。
遁地符不是遁石符,遇到了拦路的大石,燕三郎也只能想法子绕过去。
周围一片黑暗、脚下不知深浅、心里惴惴不安,这感觉和潜入深海也没甚不同,区别只在于地底没有那些潜伏在幽暗处的吃人大鱼。
燕三郎潜了一会儿即道:“我们沿着石山基底走吧。”和水面上的冰山一样,这座石山在地表上只露出一角,就像冬笋出土冒尖,其实主体大多隐在地下。
这点倒真出乎他意料,千岁也道:“凌远这人,还当真有些本事。”
显然凌远将石山底部筑得这样深,有其用意。
不过燕三郎再下潜十余丈,就碰壁了。
石山底部,竟然与连绵不绝的山脉相连,除非他俩真能将地底凿穿,否则是再难往下一步了。
燕三郎在方圆百丈内快速游走一圈,岩层或高或低,但就是找不到突破口。
谁也不知这岩层有多厚,哪怕拿震山雷来炸,都不一定能弄开。
不管凌远要隔绝什么东西,他都做得很彻底了。上面的人下不去,底下的玩意儿肯定也上不来——如果底下真有活物的话。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燕三郎也感觉到肺里的空气一点一点用完。最关键是,身体深处泛出疲惫,像湖面扩出的涟漪,越来越明显。
一刻钟快到了。
他不得不抓着遁地符上浮出地面。
石从翼就在左近,见他出现后身体摇晃,赶紧一把扶住:“你还好吧?”
“还好。”燕三郎大口喘气,伤疼排山倒海袭来,一下就让他白了脸。
千岁这回真倒没夸大,药效过后痛感果然加倍,实打实,不打折扣。
“没找到?”石从翼也是惯会看人脸色的,扶他去马车上坐好。
燕三郎没气力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天大的干系,也等你养好伤再说。”石从翼叹了口气,正想安慰他两句,耳边却传来卫兵的呼喝:“兀那老头,你干什么!”
与此同时,燕三郎也听见一阵“咝啦”声。
众人回头,却见张云生趁大家不备,不知从哪里弄出一把小刀,用力刻划树上的印章!
第759章 交换条件
小刀锋利,他又用出了吃奶的力气。哪怕卫兵飞快将他拖离树干,印章也被他刻出了一个大写的“Z”字形,入木三分。
紧接着,眼前的景象消失了!
布满鹅卵石的河滩,峻峭高耸的石山,稀稀拉拉的林木,都以人眼可见的速度淡化。
也就是两次眨眼的功夫,以上那些全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深深的裂谷。
那裂痕歪曲如疤,有许多分支,就仿佛大地仓猝间被撕开,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口。
此刻,众人就站在裂谷入口,往前两步就能发现裂隙不宽,只能容两车并行,并且一路往下,看不出通向何处。
不宽,但是很深。
大伙儿的目光却聚焦在张云生身上,石从翼眼一眯,杀气毕现:“你作什么?”
他曾在战场上杀人无算,这一眼就让张云生吓得浑身发抖。张涵翠也为变故惊呆,这时回过神来,却挡在老父面前,不假思索:“他、他并无恶意!”
张云生从女儿身后伸出头来:“我跟燕公子私下说。”语气和神色竟然都很坚定。
天这么冷,石从翼却看到燕三郎额上都冒出汗珠,料想身体极是不适,正想回绝,少年却道:“上车。”
就在张云生刮掉印记、消祛《空山》画卷时,燕三郎就察觉木铃铛的颤动。
他取出链坠,却发现铃身上自己的名字飞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界垒”二字。
并且铃铛发出的光芒,从黄色变成了橙色!
这就代表着事态升级,任务升级,相应地完成任务的报酬也会大增。
燕三郎问千岁:“你见过这种情况?”
“不曾。”白猫盯着铃铛一瞬不瞬,语气震惊,“竟然还能中途改任务!”
这种情况她也是头一回遇到,眼下触动天机的人已经从燕三郎变成了张云生,并且第一次给出了任务的目标:
界垒。
什么是界垒?燕三郎有个模糊概念,但还未来得及问千岁,张云生已经走上马车。
白猫喵呜一声,燕三郎听懂了:“这任务一定要做!”
橙色任务给出的报酬也很丰厚啊,必须完成!
哪怕伤痛折磨,他背板也是挺得笔直,脸上更加不露分毫。白猫忍不住嘀嘀咕咕:“这时候还要打肿脸充什么胖子!”
燕三郎只当未闻。
张云生拒绝女儿陪伴,爬上马车,还顺手把门合上。石从翼眉头蹙紧,忍着拉门的冲动。料想燕三郎就算身受重伤,老头儿也不能拿他奈何。
“老先生请说。”车内,燕三郎和张云生对面而坐,白猫紧挨着他趴在榻上。
老头儿眼巴巴看着他:“我听黄小哥说,您救过我们国君的性命?”
“……算是吧。”看来他一向低估了黄大,这家伙就是个大嘴巴。
“国君能登上王位,也拜您所赐?”
“……不敢当。”燕三郎脸皮再厚,也有几分汗颜。上一次卫国之行说起来太复杂,要说救下萧宓、杀掉前卫王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但这些,外人都不清楚。
大概是黄大当着张涵翠的面大吹法螺,毕竟主人神通广大,他在主人手下当差也倍儿有面子。
“那么您在王上那里一定说得上话!”张云生鼓足了勇气,“我要跟您做一桩交易!”
这下连千岁都有了点兴趣。
燕三郎淡淡道:“你现在不糊涂了?”他观张云生今日谈吐清楚,条理清晰,与前几日的健忘迷糊大相径庭。
他的乱识之症是装出来的?不像。其他镇民也说过,张云生老早就糊涂了。
“大概是时候快到了,头脑反而清明。”张云生苦笑,“呵,我现在才知,从前都太混帐了!”
“那就洗耳恭听。”燕三郎目光微动,忍着后背一阵一阵疼痛,“可是与张姑娘有关?”
“正是。”这少年好聪明,张云生有些佩服,“我已经剥掉《空山》画卷,你可以去探险了。等你回来,我再把那条裂谷封上。”
燕三郎对他又有改观:“你还能封上?”
“能。”张云生扬了扬手上的画卷,“别忘了这还有一幅《空山》,画功亦很精湛。”
而鸿武宝印就在燕三郎手里。
少年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可想好了?要永久固化《空山》,代价太大。”张云生必须在自己盖下印章后的十五天内离世,《空山》方能永固。
以张云生现在的头脑,能想出这个办法,也很不容易。
他笑了,竟然有两分漫不经心:“《风雪眷山城》十五日之期将至。就算不盖章《空山》,我也活不到明晨了吧?”
“伸手。”燕三郎身体微倾,给他号脉。手指才搭上去,他眉头就皱了起来。
复几息,他才缩腕:“活不到了。你已经有五内衰竭之象,若是突然再扣掉七年寿命……”摇了摇头,不再往下说。
这少年说话可真不委婉。张云生苦笑一声:“还好,老天垂怜,让我能清醒地活到最后。”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张云生的算盘已经打得很明白,反正他也活不过明晨,干脆就拿这将死之身盖章《空山》,再开一张空头支票。根据鸿武宝印的规则,他去世之后,《空山》就可以长存。
白猫舐了舐爪子:“这买卖划算,答应他!”
最关键的一点:不需要她和小三怎样出力,再合适不过!
“张老先生果然是生意人。”燕三郎却端正了脸色,“但是有言在先,若是盖章《空山》后去世,你的魂魄会被鸿武宝印吃掉,到不了阴曹也进不了轮回。”
张云生一呆:“竟是这样?”
“是。”燕三郎点头,“你可要想好了。”
张云生果然想了想,而后道:“两眼一闭,就算再入轮回,横竖今生的事也记不得。”他深深凝视燕三郎,“你知道我想求什么。反正我今晚也要死了,也不在意国君降不降罪。可是小翠……”
“她才十六,承受不起王上的怒火。我可以重新封起这条地裂,但求你保她平安!”他咽了下口水,“不仅是性命无虞,且要刑罚不得加身!”
第760章 被掩盖的入口
燕三郎沉吟几息,才缓缓道:“可以。”
这是张云生自己的选择,再说地裂口已经打开,最后也必须合上。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燕三郎耳力好,听见地下远处传来搏斗的声音,接着是古怪的咆哮和嘶吼。
很快,声音都没了。
过不多时,马车窗帘被掀开,石从翼一脸严肃对他道:“你最好来看看这个。”
燕三郎不良于行,所以石从翼吩咐马车向前,缓缓驶入地缝当中。
“你俩躲在车里聊天的空档,我已经派人下去勘察。”石从翼指着前方地面,“前进不足百丈就遇见这东西,它向探子发起进攻,格外凶狠,我们只好杀了它。”
地缝里越走越黑,若非扎起火把照明,早就伸手不见五指。待燕三郎看见地上之物,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白猫早凑近窗口,看见那物以后,在黑暗中放大的圆瞳都骤然一缩。
“这是什么?”
岩石上歪着一具尸骸,长得像狗,但是浑身无毛、凸眼大嘴,最古怪的是居然有两个脑袋。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不过现在这怪物被穿心而过,血流满地。
那血液和狗一样,是红色的。
“它活着时,一个脑袋吐火,一个脑袋喷毒,伤了我两个兵。”石从翼恨恨道了一句,上前踢它一脚。
不过他足尖还没触及怪物,这东西突然跃起,反嘴咬了过来!
那嘴居然可以张大到一百二十度,几十颗獠牙毕露。石从翼若被咬上一口,重则腿骨粉碎,毕竟这怪物看起来咬合力惊人,轻则腿肚子上至少多出几十个血洞。
莫忘了,这东西嘴里有毒。
这一下变生肘腋,石从翼也是大惊,下意识挥刀就砍。
不过有一颗石子比他更快,先一步击在怪物上顎。只听“啪”一声脆响,怪物头被打偏。
其余卫兵冲上前去,将它戳成肉泥。
这一下,它终于是死得不能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