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能!”白诚焕点头如捣米,“但我还得去看看逐浪湾的地况和水情。”
“这会儿汛期已到尾声,为方便起见,我让辟水金睛兽陪你走一趟,以便下到水底,观察河床和残坝。”燕三郎说着,走到精舍外吹了一声口哨。
不多时,山涧里闪出一只晃着尾巴的小金,连蹦带跳过来了。
来了来了,要吃早饭了吗?
燕三郎把要求说了,小金的尾巴立刻停住了。
啥,又要去逐浪湾?
它看着白诚焕吧嗒一下嘴,眼里全是不怀好意:把这厮一口吞了,就不用被发配出去了吧?
白诚焕还蒙懵不知,少年却一下就看穿了它的想法:“敢碰他一根汗毛,女主人会把你流放五百年。”
小金耳朵都贴下来了,叫了好几声。
千岁过滤掉它的抱怨,言简意赅说答案:“可以。但它想在草坪上找头梅花鹿吃。”
那十几头蠢鹿天天在它面前悠哉悠哉地啃草皮,当它真是只狗吗?
再说鹿肉好吃呀。
燕三郎啼笑皆非:“现成的肉不行么?”那些鹿是门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吉祥物,结果新山长刚上任,就拿吉祥物喂自家灵宠,这不合适吧?
千岁面无表情:“放养的鹿肉筋道有嚼劲儿。”
燕三郎也没被难倒:“我听门人说道,赤玉峰下野猪成灾,最近都有野猪横冲直撞摧毁民宅的消息。那也是……放养的,肥美和劲道不冲突,一头就管饱。”
好吧,小金见好就收,陪白诚焕一起走了出去,无精打采。
等他们都走远,千岁这才笑道:“天衡也真是执著,每次拿出浮壤,它都有反应。”
第1344章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从颜庆宝库搜出来的十块浮壤,燕三郎刚见到它们的第一眼,就发现木铃铛又在发光。想来这是天人道之物,用在人间恐失平衡,因此天衡才有提示。
现在他也瞧不上一个蓝光任务,比起任务报酬,浮壤对青云境的作用更加实用。
这件事安排明白,燕三郎就伸了个懒腰,一边遛猫一边走去前山正殿。作为一宗之长,老在自己窝里待着,好像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山上的主要建筑代表青云宗的门面,很气派,其他的就注重精致实用。反正无论什么样的房屋,往云遮雾绕的天柱峰里一放,就自带仙气滤镜。
让他满意的是,玄门的规矩不像宫庭那么多,玄门的机构和人手也不像王城那么臃肿。青云宗毕竟立宗不足二十年,还很年轻,没有皇廷王室的森严气象和名门大宗的壁垒分明。
这一点,在来来往往的弟子们轻快的脚步上就能体现。
和颜烈不同,新山长准备长居青云山。宗内给燕三郎准备了独栋的三层小楼,由他自己题字“三千明境”。
即便是山长,书童也只有一个,男,什么杂活儿都得干。宗内原计划安排个女弟子,为了人家姑娘的安全起见,燕三郎一口拒绝了。
他刚走进去,立在边上的男孩就上前一步,认真行礼:“少爷!”
“你来了。”燕三郎微微一笑,“在这里要喊我山长。”
“是,山长!”男孩说着就咧嘴笑了,露出两颗虎牙,“水开了,我去给您烧茶。”
他个头不高,眼里却有灵光,正是在盛邑的燕记城南分号做事的袁洋。这男孩原本住在西城湖边,从修罗道溜进来的蛇蜥吃掉了他的家人,他就领着燕三郎等人回去报了仇。
燕三郎端起茶水啜了一口,单刀直入:“你父亲呢?”
男孩正在给白猫调些温水,闻言面无表情,连手都没抖一下:“留在盛邑。我已经和他决别,他也不知我去向,每过半年,我会托人给他带一笔钱。”
斩不断的亲情,有时最折磨人。
燕三郎“嗯”了一声。
这次他让白诚焕把袁洋一起带来,就是想起身边少个打理起居的自己人。燕记分号的掌柜对袁洋赞不绝口,说这少年勤奋踏实,人又灵光,是可造之才。
聪明人往往不踏实,踏实的人又深深不够聪明。燕三郎愿意给这少年一个机会,只要他能理顺自己的家庭关系。
看来,这孩子选择了一条明智之路。
燕三郎刚喝了半盏茶,传香掾的堂主檀闻道就来了。
“最新战况。”檀闻道面色肃然,“童渊人守住平泽关了,南叛反击失败。但在落日平原上,童渊人没占到便宜,西铎打了两次胜仗,隐现优势。现在双方还在拉锯,西铎和南叛都想往落日平原上使劲,力图会师。”
“这两方一旦会师,就会将青云境和宣国彻底隔开,形成南叛和西铎对青云宗的包夹。”燕三郎唤出沙盘,指点山河,“于我们不利。”
檀闻道精神一振:“山长之意?”
原本青云宗一直由文庚代理内外事务。文副山长年纪大了,行事稳健。在他影响下,整个青云宗遗世独立,对外务抱着高而不见的态度,连带整个负责外事的传香掾在宗内也不得志,他很郁闷哪。
现在小师弟上台了,气象一新。
“我们和童渊的运粮协议还没有完成。”此前由于西铎人借千渡城行船至平泽关偷烧粮仓,造成童渊人南部大后方粮食吃紧,童渊人大为恼火,要求青云宗运粮北上,弥补自己的错失。
青云宗当时也是答应的,但颜庆阴奉阳违,送去的粮食不足两成。加上青云宗自己又花了一个多月打下千渡城,这些琐事都往后放了。
现在童渊人又来催促,青云宗要赶紧处理,否则必生后患。
燕三郎的指示很明确:“调集粮食北运,要比童渊人的需求再多两成。”
要给多两成?檀闻道应了声“是”。
做到,不如做好,更让人心生感激。
燕三郎想了想又道:“现在是铁钊将军在宣国南境打仗,他若能带头打断西铎和南叛联手,于我们有利。那么,再送一千套兵甲与他。”
“送?”檀闻道微愕,山长这是大手笔啊。
“平泽关附近的平原已经收过一批夏粮,暂可解童渊人燃眉之急。”这会儿夏天都过半了,童渊人又保住了平泽关,对粮食的需求已不像一个多月前那么急迫,“铁钊又打了胜仗,我们现在运粮过去也只是锦上添花,童渊人未必会有多高兴。”
白猫喵呜一声,听在燕三郎耳中就是千岁一声冷笑:“我们还得让他们高兴?”
“既然有协议,有交易,皆大欢喜是最好。”燕三郎解释道,“要急人所需,毕竟童渊人首次遣使来青云山有诚意。”
檀闻道没忍住不满:“这不是讹诈么?”
燕三郎摇头:“高司云的确遇袭了。”
檀闻道大惊:“什么?”
“就在望桑湖畔,五人死了俩,剩下还有一个重伤。高司云本人也受了伤,跳湖才得生还。”千岁在一边笑道:“袭击他的凶手,前几天大摇大摆回西铎了。”左茂是也。
檀闻道倒吸一口冷气。
童渊使节当真在青云境内遭遇伏击!
他反应过来,满脸奇异:“燕伯爷如何知晓?”
“我手下跟踪凶手,碰巧撞见这一幕。”燕三郎侃侃而谈,“凶手道行精深,如想全歼,高司云其实难逃一死。”
檀闻道不觉齿冷:“颜庆特地留他一命,回去禀报童渊王室?”
“多半就是这样。”燕三郎微微一笑,“他想从侧面给青云宗加压。若我不曾出现,仍是长老的颜城主就会建议诸位长老与铎人联手,并知会童渊人,以减轻压力。”
檀闻道喃喃道:“这厮的毒计,真是一环扣着一环。”
青云宗得有多好的运气,才能将这厮绳之以法?他想起来就后怕啊。
第1345章 新山长新气象
一千套兵甲要崭新的,有没有库存?”
檀闻道可不敢打包票:“我去问问。”
新山长又在提要求了:“三天内送出,运到平泽关还得七八天时间。”
檀闻道面露难色:“这个,恐怕来不及。”
燕三郎眉头皱起:“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收集千套新甲,呃,可能会超过三天以上。”
“我记得肴山下的几个小镇都造兵工?”肴山多矿,都是金属矿脉。当地人靠山吃山,采矿、运输、提炼和加工都形成了产业一条龙。
“那一天也就是百多套。”檀闻道对这些事务的了解,远超杜时素以外的其他长老,“我们前阵子进攻千渡城,已经将存货都装备上了。”
开足马力,三天也才四百多套。燕三郎按了按眉心:“我看过千渡城的缴获清单,有三千多套新甲,就从这里抽调补充,分两批送过去吧。”
千渡城封城月余,但战斗其实并不激烈,武器兵甲损耗很小。颜庆早有自立的心思,战略物资配备相当充足,其中也包括了兵甲铠武。
从千渡城往北运输,路程就远了些,此时汛期还未结束,船运不可行。
即便如此,燕三郎也坚持将兵甲送去。
这天下午,天柱峰钟声长鸣,再一次召集长老会。
这可太早了。
来参会的长老们满脸轻松,也有不解:天柱峰的天鸣钟只有遇上大事才会敲响。这昨天才刚办完庆典呢,今天怎么就进入紧急状态了?
燕三郎草草安抚众人几句,话锋一转,将援助童渊人兵甲之事说了,而后道:“不仅是兵甲产能低下,我翻看了境内大宗货品的产运,用‘不紧不慢’来形容都太温和,远落后于卫、宣等国。”
千岁的原话是“产能低下”、“运力憋脚”。
刘怜玉除了打仗外多半在山上清修,于这些一窍不通:“这有什么不好么?青云宗立派至今,都是这个步调,仿佛也没有问题。”
从前日子还不是过得好好儿的?
“今时不同往日。”燕三郎知道他们的观念一时很难扭转,“颜山长在位时,宣国还是个统一强国,青云宗与宣国又有千丝万缕关系,兵防上不需费力,本身物产又丰饶,自然过得富足安逸;如今么,事易时移,青云宗前段时间同时面临童渊、西铎的威胁,就是很好的例子。”
宣国内乱不止,连带青云宗从前的好日子也一并结束。
刘怜玉和众位长老都沉默了。其实大伙儿都知道,从前青云宗背靠宣国这棵大树好乘凉。现在大树自身难保了,他们再站在原地,很可能就被突然倒下的树干砸倒、砸伤。
文庚轻声道:“如此说来,许多规制都要改了。”
青云宗的漫不经心,体现于方方面面。
燕三郎点头:“就从肴山下的镇子开始吧,将三个兵工镇并为一个,人员整合。镇外官道失修多年,今次也要顺便一起修好。”
接着又宣布许多新策,条条纲纲,方方面面,有三十二条之多。
众长老张了张口,有些儿不习惯。从前颜烈挂名山长,实则青云境内事务都由长老会操持,副山长文庚行事温和,大事都与众长老一同商议。
这位新任山长,显然没有先向长老会征求意见的习惯。
可是燕时初挟大胜之余威归山,昨日又刚刚上位,谁也不好驳他面子。
孙红叶轻咳一声:“这么多新政同时实施,恐怕有些应接不暇。山长,您看是不是先按惯例决个先后出来,才是井然有序。”
燕三郎目光深注:“如何决法?”
自然是长老会来表决了。孙红叶不信新山长不知晓,但周围没有长老附和,他也有些尴尬。
杜时素适时出声:“时不我待,这就办吧。”
“是了。”燕三郎轻轻拍掌,“乡兵、州兵都要操练起来。兵力太少,与本宗地位不符。”
这次西铎入侵青云境,后者兵力上的弱势一览无余。青云宗耗时月余才拉拔起近四千人的队伍,还有许多没赶来,算上千渡城的三千多人,整个青云境内兵力不足一万五。
可它本身地理位置关键、物产丰饶。富而不武,恐怕以后就是任人宰割的肥羊。
乱世当中,拳头硬才是真道理,其他一切权谋心术,都要围着它转。
打过一仗之后,没人对此再有疑议。
征兵操武,置办装备,样样都得花钱。幸好青云宗刚刚收拾掉颜庆,颜家的巨额财富基本充公,钱库一下子饱满起来,才能让燕三郎这样挥霍布置。
杜时素给他算了笔账,若要将所有新政执行下去,颜庆的家底儿不够,青云宗还得再贴三分之一。
少年点了点头:“比我料想的好多了。”
内容布置完毕,散会。
孙红叶背着手往回走,只觉兴味索然。
还没下山,杜时素从后头追了上来,招呼道:“孙长老。”
“杜长老。”对着他,孙红叶的脸色还好看些,“这就着急下山?”
“是啊,燕山长分派下来的任务太多。”新山长的新政,一大半关乎民生,他这禄事堂长老接下去几个月里估计都得忙得脚不沾地。“未来这些天,恐怕是别想睡好觉了。”
两人相识多年,附近又没有晚辈,孙红叶长长叹一口气:“还是从前的日子好。”
从前青云宗有什么事儿都是长老会共同决议,和和气气,也没有这么多事情。大伙儿在山上尽可以舒舒服服地安心清修。
“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杜时素却有不同的见解。从前禄事堂不仅一手包办山上的吃喝用度,连整个青云境的营生都得管。他当家,他知道柴米油盐贵,长老们从前的好日子其实也是得来不易——当时不易的都是别人。
他笑道:“颜庆的叛乱,就给我们提了个醒儿。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孙红叶翻了个白眼:“山长派你来做说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