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只有一起。”
暄平王后奇道:“那不好么,至少它保商船平安,王上为何不悦?”
“月余之前,凤峡山清剿了两个水匪窝点。头目交代,他们就是青鱼寮人。”
暄平王后轻轻“啊”了一声:“贼喊捉贼?”
这比喻并不十分贴切,但萧宓知道她的话意:“不错,青鱼寮其实分作明暗两部。明部帮着商船押运,暗部就是水匪了。他们在水上寻找猎物,没插青鱼寮旗帜的商船就会倒霉。”
暄平王后懂了:“这么一来,商船想要平安过渡都得找青鱼寮?”
“是啊,他们赚两份钱。”押运一份,劫掠一份。
“不过是水匪,凤崃山当地灭不了么?”否则王上也不会皱眉了。
萧宓冷冷道:“你若知道青鱼寮的背景,也不会这么问了。”
他一板起脸,君王威严自显,暄平遂不敢再问。
萧宓也不再解释。
这些水匪原本都是凤崃山人,下水为匪,上地为民。官兵来了,水匪就得当地居民通风报讯,甚至藏匿掩护,难抓得很。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知州不会特地上书诉苦。所有水匪当中,最难对付的就是青鱼寮了。这中间牵涉到两个人。
其一就是大名鼎鼎的茅定胜。他原是叛匪头子,归顺萧宓后就遣散旧部,但其中不少人在凤崃山组建了青鱼寮。不消说,青鱼寮和茅定胜之间联系密切,想来后者没少从青鱼寮那里拿钱。
萧宓很不想处理茅定胜。
这个名字和他背后曾经代表的力量,是卫国隐晦而不光彩的一笔,轻易就能僚动卫人脆弱的神经。虽然凤崃山大起义罪在前卫王,可他毕竟是萧宓同父异母的兄弟。
茅定胜是主动归降的,又助萧宓登上王位,自己只得了一场富贵。萧宓若是降旨责他,无论出于什么事由,难免让人往别处联想,说当今卫王没有容人的度量,忍了这么几年终于还是对茅定胜下手。
那么,南方的卫人会怎么想,凤崃山人会怎么样?
他衷心不愿南北再生分歧。
萧宓吃掉了椒盐金饼,赞了一声:“玫瑰馅儿果然很香。”
暄平王后欢喜道:“那么我明天再做些,这回换别的馅儿。”她在攸国宫中从来不做这些,椒盐金饼是盛邑本地人喜欢的食物,她听说王上的姨母也常做这种饼子给他,才起心去学。
萧宓点头:“好,明天换个馅儿来。天色不早了,你早些睡吧。”
暄平王后也知道见好就收,当下命人收拾桌上食具,款款离开。
书房里重新又安静下来。
萧宓再命宫人奉上一盏热茶,他捧在手里没喝,却发起呆来。
茅定胜还不算麻烦,训诫几次也就好了。方才当着暄平王后的面,他没说出的是,青鱼寮背后还牵扯到一个人:
燕时初。
燕时初三年前组建“天工局”,不仅在盛邑承接燕子塔、龙口堰这些大工程,南边的大运河开凿因为赶工赶期,最后一段又难以打通,因此“天工局”也参与其中。
凤崃山知州参奏,自去年起,天工局与青鱼寮过从甚密。被抓获的水匪当中,有十余人就是前年为天工局开凿最后一段运河的劳力。
可见,二者不是简单的合作关系。
并且水匪头目也招供,从盛邑开往凤巢湖的燕氏大型商船,“每月六艘以上”。
虽然凤崃山知州没有清乐伯直接掌控青鱼寮的证据,但这些事实落在有心人眼里也足够引起警惕。萧宓更清楚,燕时初和茅定胜的交情,早在起义时就已经结下了。
联想最近参燕时初的折子一本接一本,多数都从工部那里汹涌而来,他就有些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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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燕三郎接到护国公府来讯:
韩昭约他吃蟹。
秋风起,蟹脚痒,此时正是吃蟹的好季节。为了应景,韩昭不在护国公府里请客,而是选择秋阳山下的浮屿小筑。
卫国的天耀宫在众国王宫中比较特殊,是依山而建,宫中就收高山流水之景。其实那么大一座山可不止建起王宫。秋阳山就隶属其山脉,是天耀宫东南十五里外一座独峰,以其风姿秀致,清湖环绕而闻名。
浮屿小筑由湖中四座岛屿串连而成,四岛分别以四季命名,种四季应时之花草。这会儿是秋天,所以秋岛上金菊斗芳、丹桂飘香,乃是骚人墨客的大好去处。
第1145章 拿得起放得下
燕三郎骑马来到湖边,自有侍者为他牵马引舟,再泛舟渡去秋岛之上。
猫儿一路小跑溜在他前方,左嗅右盼:“今年岛上的菊花好像多了不少新品种嘛。这个好看!嗯,那个也好看!我们回邀景园也种上吧?”
盛邑近郊的荷香镇不仅盛产荷花,最近这些年也培植不少名花,秋菊的种类一年年见多。
燕三郎走不多久,就见前方的小榭里,韩昭冲他招手:“燕小子,这里!”
少年走进去,见这榭亭有一半建在水上,两人低头就能望见湖水清漾、锦鳞游泳。水面莲叶凋蔽,但枯败中已经孕出了饱满的莲篷。来往众人目光都为岸上争奇斗艳的秋菊所夺,空气中又有桂树暗香浮动,谁还有空去叹惋那不起眼的破败?
护国公占下的,自然是环湖第一等的好位置。往这小榭里一坐,小半个秋岛的风光尽入眼底。
燕三郎刚刚坐下,韩昭就问他:“酒带来了没有?”
燕三郎一笑,从储物戒里取出两瓮美酒,都是十斤装的陶瓮。“这是我收取邀景园那一年酿下的,五年陈酿。”
韩昭笑骂:“五年也敢称陈酿?”
燕三郎胳膊往回一缩:“那我收回去,过上十年八年再算陈酿吧?”
“拿来!”韩昭招招手,酒瓮就到了他掌中。
他拍碎泥封,凑近了深吸一口气:“不错,很香!”
谁不知道邀景园的酒泉专酿好酒?是以韩昭只说请燕三郎“吃蟹”而非“喝酒”,酒水还是要燕三郎自带的。
立在一边的侍者上前接过大瓮,倒酒入陶盆,上红泥小炉加热,再放几缕姜丝。
不一会儿,酒香就溢出来了。
每座榭亭里都有一只大瓷瓶,插着当日新剪下的秋菊,还有其他零星小花。白猫趴在少年腿上,眯着眼享受他的抚摩,呼噜呼噜的声音连桌对面的韩昭都听见了。
“你这猫怕不是早就宠坏了。”
“可不是?”燕三郎口里说着,手上动作却没停,“顽劣得很。”
猫儿给他一个白眼。哼,看他伺候得好,它决定不跟他一般计较。
“小鸢儿几年前就私下与我说过。”韩昭笑了起来,“燕时初得了意中人之后,一定对人家千依百顺。我不信,她就说,‘你看他这样养猫’!嘿,嘿嘿!”
他家娘子真英明,果不其然。
“贺夫人怎么没来?”
“她今儿跟些大家闺秀有约,出去泛舟玩耍了。”
燕三郎从瓷瓶里取出几支鲜花,放在猫儿眼前:“这几朵怎么样?”
白猫靠近,红嫩的小鼻子碰了碰花瓣,朝他喵了一声,似在说话。
于是燕三郎又从亭边截了一条软藤,就在桌上编织起来。
韩昭摇了摇头,这小子真是中毒不浅。
等着蟹和酒的功夫,两人随口聊起燕三郎睡去的半年。
“这半年里,朝堂发生了很多事。”韩昭慢慢道,“我交出了镇北军大印。”
他虽然轻声细语,内容却十足震撼。
燕三郎手上动作明显停顿了几息,才得以继续:“大卫有你,真是福气。”
韩昭帮着萧宓打下江山、坐上王位,功劳顶天。按理说,他这样的人最有资格居功自傲、拥兵自重。
可是韩昭居然交出了手中的兵权。
这也意味着,从此萧宓的统治会更稳固、君臣之间的关系会更融洽。
燕三郎越发成熟,知道权力于对一个人心志的侵蚀有多么难以抗拒,古往今来多少英雄枭雄,到死都看不穿,悟不破?
可是韩昭拿得起、放得下,竟然并不留恋。
这份心胸和气度,怎不教他肃然起敬?
韩昭又道:“王上也长大了,治国有方,愈像明君。这两年廷中不少新人崭露头角,还有好些将才堪为大用。”
燕三郎笑了笑:“气运使然。”国家蒸蒸日上,自然人才辈出。
韩昭拊掌:“说得好,正是气运使然。”
燕三郎动作很快,手中一顶藤编花冠成型。
他把花冠戴到猫儿脖子上。
雪白的猫咪、鲜艳的花冠,相得益彰。
白猫低头去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呀,可美了。
它一连摆了好几个姿势。
看它探头太过,燕三郎伸手护着它,怕它掉下水去。
韩昭啧啧两声。这小子平时冷情冷脸,若说还仅存一点童心,多半都打发在他这猫身上了。
说话间,做好的肥蟹也端上来了,白瓷盘里整整齐齐码着四只红彤彤的湖蟹,每只都赶得上燕三郎拳头大,足节上团团黑毛。
清蒸而已,随盘上来的还有两份姜醋。
“这是龙湖特产,捕上来后在清水里又养了两天。”韩昭掀起蟹顶,露出里面红艳艳的大块蟹膏,脂香扑鼻。“听说,你在龙湖抓住一些东西。”
一口肥蟹,一口美酒,人生得意莫过如此。
“是啊。”燕三郎也动手拆蟹。白猫半趴在桌边,脑袋搁在前爪上,眼巴巴望着他手里的蟹黄。看起来好肥呀,它翘了翘尾巴。
少年一边说起袁家荡里的遭遇,一边仔细拆下蟹黄和蟹肉,放在碟子里。
等他说完,碟子里的蟹肉已经高高摞起。
他把碟子放到阑杆上,猫儿跳上去,开心地小口品尝。
“修罗道?”韩昭的脸色却沉了下去。和萧宓一样,他首先想到的是国都的安危。“如果真有裂隙,能不能关闭?我记得,你曾经关掉过一个修罗道通往人间的入口。”
“不曾亲见,都不好说。”燕三郎抿了一口温酒。还没见过的东西,他怎么打包票?
“要不要我帮忙?”
燕三郎也没拒绝:“但有劳动护国公的地方,我一定不会客气。”
韩昭也陷入沉思,两人就在沉默中吃掉清蒸湖蟹,取香茶洗净双手。
第二道上来的,乃是蟹酿橙。大凡沾个“酿”字的菜肴,无非就是“塞”和“蒸”两个动作,这就是将蟹肉蟹黄和橙肉一起,塞进完好的空心圆橙当中,再以姜酒醋复蒸。
那味道十分新奇,燕三郎谈不上喜欢,还是慢悠悠吃下。
还没放下木箸,忽然有人走近。
第1146章 题字
为了免受打扰,韩昭今日特选的亭子半藏于竹林后方,多数客人从前头经过,不会特地绕到他们这里来,也就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影,互不打扰。
不过事无绝对,燕三郎才刨完半个橙酿,就有十余少年男女绕过竹林,去往水边。
三十丈外还有一个更大的亭子,同样半临湖水。
白猫抬了抬眼,一看这十余男女鲜衣俊颜,就知他们都是世家子弟,看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晓风吹来,把欢声笑语也送到燕三郎耳中。
少年不识愁滋味儿啊。白猫打了个呵欠,都是十七八的少年,人家那么欢快开朗有活力,怎地她家的燕小三成天一副少年老成、四平八稳的模样?
韩昭是背对着这群人坐的,他们瞧不见护国公的面容,燕三郎更是眼都不抬一下。不过人群中有个白衣少女,目光从湖面不经意掠过小榭,落到燕三郎身上。
她原只是匆匆一瞥,哪知走出两步之后又转过螓首,先是仔细盯了燕三郎几眼,而后再看趴在阑杆上的白猫,忽然“咦”了一声。
一群人往前走,她这么一停步就落下了。
“刘小姐,走啊。”身边的少年招呼她,她却在原地踯躅,面上几多犹豫,“等、等下,那个人……”
她直勾勾看向燕三郎,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快步走了过来。
“请,请问——”她一开口就结巴了,下意识拂一缕发丝去耳后,“您是不是清乐伯?”
猫儿朝天翻了个白眼。
燕三郎点头一下,望向她“你好,何以效劳?”
刘小姐是鹅蛋脸,眼睛大而有神,白嫩的小脸这会儿红扑扑地,燕三郎能听见她心跳很快,砰砰作响。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刘小姐一手捂着胸口,满脸喜色,“家祖刘传方,时常说起清乐伯从前事迹,我、我们都很敬佩!”
韩昭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原来是刘公的孙女儿。”
刘小姐这才看见他,当即吃了一惊,低头行了一礼“不知护国公在此,失礼了!”
“无妨。”韩昭摆手,大度道,“小姑娘眼里只有燕时初,这又不是第一遭儿了。”
刘小姐的脸更红了,猫儿却哼了一声,开始在阑杆上磨起爪子来,咝啦咝啦,朱红阑杆上多出几道白痕。
燕三郎看它一眼,问刘小姐“你怎么认出我的?”
他和政商都有来往,但不喜社交,像这样的世家子弟反而鲜有交集。
“两年前,我在石将军的宴会上与清乐伯有一面之缘。”刘小姐细声细气,“本不敢认,但我记得您这只白猫,当时它打翻了瓶子。”
此时猫儿揣着两只前爪半眼起眼,风儿吹动它的长毛,一派慵懒。
她这么一说,燕三郎就有印象了,不由得轻笑“是了,芊芊那天打翻了一只醋瓶子。”
彼时他去石从翼府上赴宴,那厮刚升官儿不久,前来祝贺的官员很多,携家带口的,有不少妙龄姑娘。后来石从翼成婚了,妻子也就是从那天到场的世家女当中挑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