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树枝的摇晃才减弱下来。
危险好似过去了,袁洋睁眼望去,袁家荡村正中的地面一片狼藉,像是被铁犁反复梳过几遍。爆炸造成了九个深坑,每个都有四尺多深。
蛇蜥们被炸得四脚着天,有的还在抖搐,有的干脆就四分五裂了。
袁洋看见蛇蜥的断肢散落村中各处,污血横流。
他的眼泪顿时淌了下来。
报仇了,他给阿娘和姥姥报仇了!
方才燕三郎和金羽在地窖附近洒落雷震子,这东西是开山裂石的好东西,对付蛇蜥的血肉之躯当然也有效。此物看起来平地能跑、下水能游,一旦被它们扎根于西城繁衍开来,日后定成祸患。
因此,燕三郎绝不介意顺手除了它们。
地面冒着青烟,一片断肢残骸,但这一回都是蛇蜥的了。
三人等了好久,四周静悄悄地,只有风吹林地,簌簌作响。
千岁这才在燕三郎耳边道:“正面遇上的话,这些东西不好对付,速度太快。别看个头大,它们的体重最多就是家犬的两倍,骨骼中空,又天生在骨头上内嵌一个轻身法阵,因此可以在沼泽和烂泥地里快速行走而不陷落。对了,它们还很聪明,一般不在白天袭击猎物。”
成年家犬的体重也就是六七十多斤,翻倍也就不到一百三四十。蛇蜥身长近一丈(三米),浑身瘦骨嶙峋,居然比一个成年女子也重不了多少。更何况它还有轻身的天赋,奔跑起来几乎脚不沾地。
燕三郎轻声道:“它们原栖于何处?”
卫国境内原本肯定是没有这种东西的,不知从哪里迁进来,并且肯定与大洪水有关。
千岁默了默,才给出一个答案:
“修罗道。”
袁洋急不可待跳下树去,燕三郎本想伸手拦他,听见这三个字就停住了所有动作:“这是修罗道的物种?”
“对呀。”千岁也觉得不可思议,“虽然不像奈罗那么常见,但蛇蜥生长在修罗道的几处大沼泽当中,它们的骨头轻盈坚韧,是制造骨箭的好材料。不过很少有人拿它们的牙齿当作武器,我都几百年没见过了,一时没想起来。”
“它们捕猎时只咬一口,待尖牙里的毒素令猎物麻木,窒息,它们再上去用餐。”千岁接着又道:“这种东西很聪明,既是群体捕猎又擅变色伪装,在沼泽里活得很滋润。”
“修罗道的生物,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燕三郎目光游移不定,“有人故意放出?”
“那就不清楚了……”千岁忽然低呼一声,“不好!”
袁洋从小就是爬树勇手,这时已经快到地面,只差最后一跳。
他才跃下去,身体兀自悬空,忽然被人一扯,直接又扯回树上。
与此同时,他脚下呼呼生风,有个庞大的身影几乎是擦着他的鞋底蹿了过去!
袁洋一手抓住树枝,定睛细看,顿时头皮发麻:
扑过来的身影,赫然又是一只蛇蜥!
它潜伏在丛林里时是灰黄色,与周围景物融作一体,突袭不成落地以后,才转作了原本的褐棕色,与树皮颜色相近。
并且这家伙的个头至少比同类大出三分之一,从头至尾长度达到一丈三尺,身段却更加灵活,一击不中立刻回身扭头,摆好了继续进攻的架式。
它环绕脖子立起一圈向外突起的尖刺,看起来声威嚇人,又能避免对手攻击它脖颈。
这只巨大的蛇晰后背上有一根红根,贯穿首尾,小眼睛是血红色的,这时盛满了刻骨的仇恨。
把袁洋扯回来的,是燕三郎。
少年将他按在树上,交代一声“往上爬”,就与金羽跳回地面。
怪物当前,他也没空做保姆。
袁洋死里逃生一次,也不敢再托大,手脚并用爬到了树顶,自觉安全才敢下望。
第1136章 斩杀首领
白猫也跟着他一起爬了上去。它现在是柔弱无助的小猫,下地冒险是男人的活计。
金羽拔出长刀,挽了个刀花:“蜥王。”
这头蛇蜥很大,显然是同类中的佼佼者。
燕三郎还记得千岁方才的介绍:雌性蛇蜥比雄性体型更大,因此族群首领一般都是雌性。也即是说,它也有幼崽死在地窖里。结果这厮先是发现爱子惨死、然后望见全族灰飞烟灭,居然还能潜藏丛林不动,等着始作俑者出来清点战果。
这智力已经不下于人类,冷酷更是远远胜之。
金羽已经摆好阵仗,蛇蜥长尾一甩就冲了上去,目标却不是他,而是刚刚从树上跃下,刚要落地的燕三郎。
它很聪明,知道人在半空中腾挪闪避最难。
危急中,燕三郎伸掌在树干一拍,借力又弹起来三尺,从蛇蜥的大嘴上空跃过。哪知这东西转向也格外灵活,一抬脖子,那张血盆大口还是冲他拦腰合上。
这要是咬实了,少年说不定被啃成两半。
千钧一发,燕三郎一脚踢在蛇蜥下巴,直接把它嘴给踢歪了。
蛇蜥的身形也被带歪,滑出四、五丈外,撞到另一棵大树才停了下来。
燕三郎落地,赤鹄宝刀也从袖中滑出。
头顶上传来一声猫叫,他听出千岁叮嘱自己:“小心点啊,别太用劲儿!”
她就怕他打得兴起,一不小心就激动了。毕竟臭小子已经一年多没有正经打过一场架,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嘛都比较冲动。
蛇蜥转眼就站了起来。
燕三郎对它勾了勾手指。这个挑衅动作大概是人畜都看得懂,蛇蜥于是更加愤怒,颈上的一圈棘刺也竖得更高,再度扑上前去。
金羽正好站在它身后不远,见状目光一闪,自怀中掏出一把厚刃匕首,投掷出去。
这一击悄无声息,精准扎入棘刺根部。
蛇蜥的棘刺竖起之后,对正面的敌人的确有防护之力,却把皮下脆弱的血管曝露给身后的敌人。
这一匕刺入,血光乍现。
蛇蜥发出长长一声嚎叫,却没有改变方向去追金羽,而是更加发狂前冲,去咬燕三郎。
它本能地意识到,眼前这个才是三人中的首领。
燕三郎闪身躲过,蛇蜥穷追不舍。
“埋伏起来!”他对金羽道。
这两个在林子里一逃一追,蛇蜥溅起的泥点四射,中途还撞断了四、五棵碗口粗的小树。
少年和它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两丈左右。
顾忌着千岁不能离自己太远,燕三郎兜了个大圈子,又回到巨榕之下,所处位置与先前一模一样。
蛇蜥毫不犹豫追了过来。
便在这时,隐在树上的金羽石头一般下坠,落在它脊背上。
这东西的背部很窄,他也是算准了时间才跳下来,双腿恰好就卡在它颈部。
先前射出的匕首就在眼前,蛇蜥筋骨强健,卡住了锋刃。
金羽力贯双臂,按住匕柄用力往前一推!
得胜王从前赐予他的武器也是锋锐惊人。别的匕首遇到难剁的硬骨头,多半会折断,这一把却不负他重望。
只听“笃”地一声,蛇蜥脑后的硬骨终被刺穿,金羽将整支匕首都推进颅内。
蛇蜥颈上的棘刺一下子回落,但已来不及了。它发出长长一声哀鸣,再刹不住前冲的势头,一下撞上了巨榕。
然后,它就没有再爬起来过。
在它撞树之前,金羽已经跳离,在地上打了个滚才站起来。
“干得好。”燕三郎夸他一句。
这回他用自己当诱饵,相比正面硬刚,奔逃是最省力的方式了。
眼看蛇蜥急促起伏的肚腹渐渐不动,燕三郎才向树上的男孩和猫咪招了招手:“下来吧,安全了。”
袁洋飞快爬下树来,小心翼翼绕着蛇蜥走了两圈,确认它已经死去,才上前狠狠踢了一脚。
而后他就跪倒燕三郎面前,给他磕了两个响头:“多谢恩人为我全家报仇!”
全家?白猫也从树上跳下来,不紧不慢:“这小子忘了他还有个爹吧?”
它跳到蛇蜥背上来回踩了几脚,燕三郎抚了抚它的脑袋:“这一窝算是端干净了,但不知它们是自行来到龙湖,或者被人放养。”
无论哪个原因,他们的麻烦都很大。
当下燕三郎将蛇蜥王的尸体收入储物戒。白猫指点他:“再多收几只,好做对比。”
少年依言进村,再收取四只蛇蜥残躯,这才领着两人原路返回,重新找回马车前往龙口堰。
这一程又走了好些时候。
上一轮洪峰带来的水患令龙湖的受淹面积骤然扩大,燕三郎爬去半山坡上俯视龙口堰,发现堰内水面波光粼粼,但还没有漫过堤面,水位离堤顶还差距好大一截。
猫儿趴在他肩膀上:“看起来水位也不高啊。”
“决堤过两次了,重新堵起,加上洪峰过去,或许洪水都已经泄出去了。”燕三郎从客观上找原因。千岁却道:“最近不也暴雨连连么?天上也没少倒水下来,就你醒来这几天出过太阳。”
龙口堰边有兵卫值守,见三人靠近即上前阻拦:“堰口重地,闲人免近!”
燕三郎举起御赐的牌子,亮明身份。他虽然有爵无职,但“清乐伯”的大名满盛邑谁人不知?他又道:“我只找刘满子说话,不用靠近。”
刘满子负责堰体维护,也在现场。燕三郎从前来龙口堰考察不下四、五次,跟刘满子早就混得脸熟。
不一会儿,刘满子闻讯赶了过来,见到燕三郎喜出望外:“少爷,您出关了?”
他在这里忙得天昏地暗,根本不知大东家的近况。
燕三郎“嗯”了一声:“你辛苦了。”
守卫就在一边晃悠,显然不愿他们私聊。燕三郎也不避讳他,迳直对刘满子道:“现在堰口什么情况?”
“决堤第三天就已经补好,现在重新做了加固。”刘满子抹了抹脑门儿上的汗,结果手黑,额头上平添一道黑线,“水部的要求是不惜一切,必须补好。”
第1137章 白灵川疑点
他苦笑一声:“已经决堤两次,小人这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了。水部章大人说,原本要把我们都丢进牢里,不过现在堵护大堰缺人手,才暂时饶过我们。再有第三次,严惩不贷。”
“决堤原因找到没有?”
“也就是短时间内上游洪水暴涨,给堤坝压力太大。”刘满子回头去看龙口堰,“小人敢拍胸脯保证,这道大堰能抵住三百年一遇的大洪水。”
“你的意思是?”
“决堤第一次没什么人在,决堤第二次可就在小人眼皮底下。”刘满子说起来还心有余悸,“那洪水滔天哪,别说是三百年一遇,我看五百年、八百年都有了!”
燕三郎皱了皱眉。
听刘满子之意,溃堤不是龙口堰的问题,而是洪水的量级实在太大,远远超出了大堰的承载极限?
他知道,再怎样坚固的城墙或者堤坝都有个极限,一旦超限,决堤的可能就大大增加。永不被冲垮的堰堤本身就不存在。可问题在于,改造龙湖、修建三堰之前,李开良可是找人勘探过上下游,对河流、地质、降水等条件都做过周密的测算,在这个前提下精心修造起来的龙口堰,怎么会一冲就垮?
是偷工减料么?
白猫也趴在燕三郎耳边道:“难道这家伙夸大其辞?”
莫非是刘满子有意夸大洪水量级,好为自己的失职开脱?
然而这样并没有意义,只要再来一次垮堤,他必定人头落地。
何况燕三郎也记得,当初刘满子其实并非李开良的第一选择。但他多方权衡,最后还是找来刘满子负责龙口堰的总施工,理由无非就是这人踏实本份,忠诚又有责任心。
李开良为燕三郎工作两年,其能力连最挑剔的千岁也指摘不出什么来。何况龙口堰等三堰的修筑是整个西城计划的基石,也是必须打响的头一炮。李开良对这个计划有多慎重,燕三郎早就看在眼里。
他又怎么会选一个不靠谱的家伙来担纲要职?
边上的守卫瞪着刘满子,忍不住插嘴:“这段时间以来的暴雨山洪,本就是几百年不遇!”这家伙老把责任往外甩是什么意思?
刘满子对他可没对燕感三郎那么客气:“官爷,从第二次溃堤到现在,暴雨总共也就停了不到两天,怎么湖里的水位还那么低,没见疯涨?”
“洪峰没到呗。”守卫不假思索,“要是洪峰再来,我看这里还是悬!”
刘满子深知民不与官斗,生生咽下这口气,转对燕三郎道:“少爷,就算是连日暴雨,这么澎湃的水量也不太正常。”
燕三郎想了想:“你派人到白灵川上游查看过没有?”
“决堤那天就派人去看,结果那俩倒霉蛋遇上泥石流,一去不返,我们前几天刚找到他们的遗体。”刘满子也是愁眉苦脸,“决堤第二天,我又派人去。他们找了一圈回来,说白灵川上游中段的确出现水量暴涨的情况。”
燕三郎目光微动:“这个情况,章显龙知道么?”
“知道的,小人第一时间上报了。”刘满子呐呐道,“可是章大人认定我们找借口,命我等好好干活,再不许拿这事搪塞他。”
燕三郎点了点头。若非他信任李开良的眼光,换作他是章显龙,也只会觉得刘满子等人在推托责任。挡不住洪水就是挡不住,洪水能从哪里来?当然是上游了。
他声音惴惴:“少爷,我有预感,若是洪峰再来,龙口堰还是逃不过溃堤的下场。那我、我和白大人可就……”
可就死定了。
肩膀的猫儿喵呜一声,燕三郎立刻道:“你派去上游的人是谁?找他给我带路。”
刘满子一愣,满口答应:“马上!”
当天去往上游侦察情况的人叫作陈二黑,人如其名,又黑又瘦,一看就是经年累月在太阳底下卖力气的。不过陈满子介绍,这厮除了干活一把好手,于水文也挺有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