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燕三郎面色凝重,对钱老二道,“继续,黄龙商会和颜家二公子颜凌?”
“也不知怎地,黄龙商会傍上颜二公子这棵大树,后面很多买卖都好做了。”钱老二乖觉得很,知道现在风向转了,也就知无不言,“就拿我这生意,每做一份路引,颜二公子要抽二十两银子。”
“颜家抽大头?好得很。”杜时素怒容满面,“黄龙商会其他买卖呢?”
这种灰黑色收入根本不进公账,吃肥的只有黄龙商会和颜家而已。
“那我就不清楚了。”钱老二低了低头,“我只在渡口干活啊。”
文庚叹了口气:“颜庆说,钱老二前不久失踪是畏罪潜逃。”
“没,没有啊!”钱老二立刻叫起撞天屈,“我是被燕公子的人带走了!”这些天都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小房子里,由一个黄毛小崽看管。
现在众人都明白了,颜庆在这件事上撒了大谎。
燕三郎问钱老二:“铎人由何家渡登船潜入宣国,也是在你这里办理?”
钱老二嗫嚅,刘怜玉斥他一声,他才道:“或、或许吧。”
但他又飞快补充:“黄龙商会负责拉生意,我只负责办理文书。商队每五十人才需要一张路引子,每天都有人要办加急,我、我真不知道里面混有铎人!”
他紧接着向文庚等人哀声叫唤:“小人也是被胁迫,我不干这活计也有别人干,不想同流合污的要倒大楣。各位长老开恩,我上有老下有小……”
谢冶光听得心烦,长眉一轩:“带下去,候审!”
两名门徒上前,不容分说将钱老二拖了下去。刘洞主也被一并带下,燕三郎还能听见其他长老问他:“你为何替颜庆杀人!”
声音远远去了,终不可闻。
文庚看看众长老脸色,再看看台下,五味杂陈。好好一个庆功会,搞成了这副模样。他长叹一声:“今日大会就到这里……”
话未说完,燕三郎忽然打断了他:“文副山长,你道颜城主为何匆忙离开?”这句话用上真力,每个字都传遍全场,“只因何家渡一点贪腐么?”
他看出文庚想要散会,然后聚长老们私聊了。有些事儿还是不要公开讨论最好。
燕三郎当然不会让他那么快就收场,重头戏还没上呢。
“假公济私捞肥水,哪里没有?颜庆犯得着为这点小事逃命?”千岁往下接话,“除非大势已去。”
颜庆位列青云宗七大长老,掌握宗内最重要的收入来源。就算牵连进贪腐窝案,最多就是品行有瑕疵,只要厚着脸皮顶上一段时间,非议声自然就小了。他这么一逃也太显心虚了,倒好似把自己退路都断了。
众长老阴沉着脸:“还有?”
刘怜玉想了想,脸上显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你说的该不会是,夷陵道……?”
夷陵道大战,乌瑞领着千渡城军一度失踪,徒留刘徐二人被铎军团团围困。这个疑团始终在刘怜玉心头盘旋不去,听千岁话里有话,她立刻想起这一茬了。
颜庆不在这里,燕三郎也不兜圈子,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文庚:“文副山长自己看罢。”
这封信,自然就是颜庆写给铎人的飞讯了,末尾还加盖了攒金印。
上面字句不多,文庚扫了两眼,脸色大变,气得手都有些发抖。但他镇定功夫过硬,定了定神就转交其他长老传阅。
谢冶光一眼扫过,怒气勃发,一掌劈碎了身边的茶案:“岂有此理!”
这一声咆哮回荡在同心台,闻者无不身躯一颤,不晓得信上又有什么惊天奇闻,让这位嫉恶如仇的谢长老气怒至此。
燕三郎振声道:“颜城主勾结西铎拥兵自立,又引铎人入境,这封亲笔信就是铁证!”
余音绕林,久久不歇。
“哗啦”一声,这句话就像清水滴入了滚油锅,台下立刻炸开。
有人惊呼,有人错愕,有人不信,有人茫然。
颜城主居然早就投敌了?
为什么?
青云宗许多弟子对颜庆满怀崇景,再听燕三郎所言犹在梦中,一时难辨真假,可是再看台上长老们的神情都是暴怒,却未出声反驳。
燕三郎神情坦然:“山上如有颜城主笔迹,可以拿来对比。”
这份证据可不怕验笔记,真的假不了。假货早送到铎人那里去了。
“再说罢。”文庚摇了摇头,“当务之急,是把颜庆找回来。”
事已至此,他心底透亮:如果颜庆清白,何必急匆匆下山?这人大概猜出燕三郎手里还有置他于死地的罪证,才提前溜了。
当下他指派众位长老带领门徒分头去找。在场两千余人就有两千多双眼睛,基本都被各自长辈催去搜查,今晚的瓜吃到这里就结束了。
一时间人员四散如风吹雨打。这一场庆功会高高兴兴开头,却以漫山遍野的大搜查结尾。
青云宗七位长老,还留在殿前的只有文庚和杜时素了。
文庚向杜时素和燕三郎、千岁招手:“请随我来吧。”
数人同进殿中,小金也站了起来,跟在千岁身后亦步亦趋。
殿内可不像外头那样寒凉。侍立一边的童子给众人都斟上热茶,文庚才招呼大家:“坐。”
第1292章 好大一个难题
这里的灯火没有外头纹心火明亮,映得他额上的纹路仿佛更深,一脸疲惫。
各人徐徐饮茶,都不开口。最后还是文庚问道:“今晚这一场对质,燕伯爷筹谋已久了吧?”
他问得直接。今晚燕三郎的表现咄咄逼人,连削带打,让青云宗上下都措手不及,谁都看得出他是有备而来。
对于他的“奇袭”,青云宗长老们很是不满。
燕三郎答得坦然:“不敢轻敌,也别无他法。”
他在青云宗毫无根基,只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同门师兄,要借势无势,要借力无力。想在这里成功拿下山长之位,那他就只好自己造势、自己出力,手段也就显得刚猛了些,把众长老的脸面都按在地板摩擦。
这也是无奈之举,他没有慢火熬药的基础。
他反问文庚,“长老们可知,颜庆为何反叛?”
文庚和杜时素互看一眼,均是摇头:“说不通。”
千渡城如同宗中之国,颜庆拥有完全统辖权,他在那里尽可以呼风唤雨,只须定时向青云宗交钱即可。日子过得这样舒坦自在,他们实在想不通,颜庆有什么反叛的理由。
燕三郎试着提问:“为了山长之位?”
“颜庆在宗内人气很高,前次长老会上推选得票,与杜长老五五对开,打了个平手。”文庚摇头,“他想当上山长,也不该与外人联手。”
千岁喝了口茶:“那么就反过来说罢,指不定他为了和铎人联手,才要拿下山长之位。”
这位千夫人也太能异想天开了。两位长老暗中吐槽:荒谬!
杜时素皱眉:“这也太匪夷所思。”
“不像么?”千岁耸了耸肩,“不然他为何指使乌瑞在夷陵道暗害刘徐二位长老?还不是为了削减反对势力?唔,我若没猜错,这两位在推举时投票给杜长老了吧?”
两人互视一眼,文庚轻咳一声:“投票不计名,但我认得笔迹……刘怜玉长老的确投给了杜长老,徐长老可就未必,他平时和颜城主关系不错。当时有一张票是空白,算作弃权。”
所以七位长老有六张有效票,三对三,杜时素和颜庆打了个平手。
“那么颜庆一定很不甘心,如果徐长老投给他,他就稳赢了。”千岁笑道,“若我是颜庆,我也要灭了他。反水的队友比敌人更可恨哪。颜庆原本发给铎人的情报上写着‘十五日’,那即是说,他有把握当上山长,到时直接官宣青云宗结盟西铎,即可让铎人正大光明使用何家渡。”
是这样么?文庚摇了摇头,反正逮住颜庆之后就有机会问起了。
“原本?”他抓住千岁话中关键,转向燕三郎:“燕伯爷,情报上写着入侵路径是白塘关,时间是‘十五日’,可是铎人最后从夷陵道入侵,并且还提早了数日,这个?”
“是我。”燕三郎承认了,“我拦下飞讯之后,偷换了时间地点,将假信送给铎人,原件被我截留收存。”
他正色道:“提前时间,让颜庆措手不及;地点改去夷陵道,方便我援军就近。”
文庚和杜时素沉默良久,才问道:“燕伯爷何以知道颜城主反叛?”
“颜山长临终前,特意交代我留意颜城主,说这人太不安分。”他微微一笑,“只要留心,总有蛛丝马迹。”
他说得理直气壮,千岁嘴角微翘,暗自好笑。臭小子说得这么高大上,其实追查千渡城的猫腻纯属巧合,至少左茂的出现就不在众人预料之中。
可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啊呸,是将军不打无准备之仗,若非他们盯准颜庆其人,一心深挖到底,哪能发掘这么多内幕?这人在千渡城只手遮天,青云宗竟被瞒在鼓里,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
文庚沉声道:“多谢燕伯爷。”
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燕三郎今天让青云宗大大出了一把糗,结果他们还得感谢对方查出真相。
燕三郎微微一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说得好!千岁悄悄在他手背上捏了一把。这就又引回正题了不是?
文庚像是恍然大悟,“哦”了一声:“至于颜山长的遗命——”被燕三郎一搅就成了个烫手山芋,青云宗上下两千人共同见证前任山长留下来的魂定之术。颜山长属意燕时初,他们这些做长老的,有什么理由反对?
可就这样交出山长位置,众长老还是不能心服口服。尤其燕时初的“逼宫”之举,令他们颜面扫地。
“实不相瞒,原本角逐山长之位的只有杜长老和颜城主。”文庚看了杜时素一眼,见他面无表情,“现在颜长老德行不善,已不配位,那么……”
他算是看清了,燕时初大概早就定位自己的竞争对手,今晚先掰倒颜庆,后面大概就轮到杜时素了吧?
这少年蓄谋已久。
文庚说话有些吞吐,不忘看杜时素一眼,可这老家伙依旧没有任何表示。
这老狐狸!文庚暗骂一声,掌管青云宗事务十余年,从未觉得这样棘手。
颜山长真是给他留了好大一个难题啊。
燕三郎却爽朗一笑:“请问,既然当日推选会上杜长老和颜庆平分秋色,后续又要如何论胜负?”
“这个?”杜时素开口了,“就看双方在解决今次青云宗困境的表现。”
燕三郎恍然:“难怪他要在夷陵道偷袭刘徐两位长老。”
文庚忿恨难解:“这也算解决之法?”
“算啊,只不过颜城主另辟蹊径。”千岁笑吟吟接口,“看起来他铁了心要帮铎人,那么只要尽快结束夷陵道的战斗,迫青云宗认清自己的颓势,你们就只能选边站了。是站队童渊人呢,还是站队西铎?我想,颜庆对此已有腹案,来不及实施罢了。”
千岁补充一句:“对了,刘、徐两位长老领兵出战的点子是谁出的?”
杜时素摸了摸鼻子:“我。”
千岁冲他一笑:“他们一旦兵败,也就是你输了一筹。”
第1293章 接下协约
颜庆为何一心偏帮铎人?文、杜两人百思不得其解。但这已经不是当下的紧迫问题,燕三郎郑重提出:“虽有颜山长遗令在手,我也不愿诸位为难——”
两位青云宗长老暗自腹诽:这还叫作不让他们为难?那真正为难起来是什么样子?当然两人面上不说,只听燕三郎接着往下说:
“——这样罢,颜庆与杜长老的协约,就由燕某接手,如何?”
杜时素不禁动容:“你是说,要与我争个高下?”
“不错。”燕三郎点头,“双方各出谋划,谁能令青云宗跳出被动、转危为安,谁就是下一任山长。”
杜时素拊掌赞同:“好,那就这样定下。”
文庚也道:“待各长老返回,我再知会他们。”
“且慢。”千岁眼珠子一转,“在此期间,我们也要动用青云宗资源。”他们毕竟是外来者,在本地全无根基,有好计策也得有人执行才是。
“千夫人不必担忧。”文庚呵呵一笑,“无论燕伯爷还是杜长老施策,只要在长老会得以通过,都会统一执行。”
“好。”目的达成,燕三郎也很爽快,“这段时间,我可能要频繁上下青云山。”
“随时欢迎。”文庚点头,“两位有任何需要,只管找传香掾的檀堂主,他会妥善安排;如要找我,随时恭候。”
此时殿外有弟子求见,却是刘怜玉的徒儿传来口讯:
到处都找不见颜庆行踪,想来已经下山。
刘、徐二人也在下山途中,准备连夜追捕颜庆。另外,铁太傅一直下落不明,青云宗弟子和大小金魈几乎找遍天柱峰。
文庚闻讯,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看来铁太傅落入颜庆之手。”燕三郎了然,“庆功会之前,颜庆一直以为铁太傅会施展魂定之术。”所以他暗算了铁太傅,却漏过了燕三郎这个不起眼的“陪护”。
文庚郑重道:“我们会尽力救回铁太傅。”
“从现在起,此事已经不分你我,要通力合作。”燕三郎站了起来,“夜已深沉,我明日再来滋扰文副山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