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发生这么多事,文庚不再挽留。
燕三郎返回后山搬香楼,一路上都见漫天星辰,这会儿已经是后半夜了。
千岁哼了一声:“这帮顽固就是不肯痛痛快快认你为山长。”
“我是外人。”燕三郎平淡道,“他们心存疑虑,人之常情。”
因此他才接下赌约。
驭下手段有二,恩、威并施。但这两样,他在青云宗都没有。今晚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掉了颜庆的胜算,让青云众见识了自己的手段,也算是立了威。
那么接下来,就是蓄“恩”阶段了。只有带领青云宗走出眼下的泥潭困境,才能问鼎山长的宝座。
这很公平。
回到搬香楼客房,守楼弟子神色更添三分恭敬:“燕伯爷,檀堂主传讯,请您住去铜陵居。那里是座独院,山景更好更清幽。”
他小心翼翼跟千岁身边的巨兽保持距离。
“现在?”一听这名称,就知道不是客房。
檀闻道对小师弟还是很上心的,当然燕三郎此时与青云宗关系匪浅,也不能以普通客人相待。
“以您方便为主。”
燕三郎看向千岁。
红衣女郎伸了个懒腰:“搬,现在就搬。”
她一听“清幽”二字就心动了。这搬香楼的楼板哪,还是太薄了。
铜陵居在刀谷深处、半山腰上,果然是单门独院。
院子紧挨着山涧,溪水淙淙,清澈见底。溪边大片萱草如毡,一直铺到铜陵居门口。
跟着主人步行而来的白猫扑进萱草丛,不知拍打什么东西,忽然从草叶上惊起几个黄绿色的亮点,一明一暗,像天上的星辰。
“萤火虫?”千岁有些惊喜,“这个季节居然有萤火虫?”
她伸手,受猫儿惊扰的萤火虫就停在她纤指之上,腹部继续发出清冷的绿光。
“或许这里地气与别处不同。”白猫和缩小了的狮子狗在地上玩耍,不一会儿就钻去溪边,主人只能听见一阵悉嗦声。
此时的天柱峰应该很安全,再说有小金守着,白猫也出不了意外。燕三郎由着它们疯跑,自己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无论是格局、家具、光线还是环境,铜陵居都比搬香楼强上不止一筹。毕竟那只是待客所在,这里却是供长老们居住的精舍。
桌上纤尘不落,显然屋舍有人维护打扫。
千岁踱到燕三郎身边,按着他的肩膀猛然一推,就将他摁去床上。
“夜深了,该歇息啦!”
可她的神情分明不是这般打算的。
这里四周清幽无人,正好方便她为所欲为。
燕三郎乖乖任她施为,不过红衣女郎刚扯开他的衣裳,忽然又停下手:“作什么愁眉苦脸?你今晚不是掰倒颜庆,如期获胜?”
所以她现在要给他庆功啊。这小子还皱什么眉?
燕三郎伸手,将她垂落眼前的发丝绕到耳后去:“我有些担心铁太傅安危。”
“多半没死。活着的铁师宁对颜庆更有用处。”千岁不以为意,“他真是白活那么大岁数了,居然会中颜庆的圈套!”
“按我们原先的布局,就是用他吸引颜庆全部注意。”燕三郎慢慢道,“他被掳走,我们也有责任。”铁太傅帮了他们大忙。
“你后头还有机会将他救回。”千岁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现在,专心一点!”
¥¥¥¥¥
燕三郎这一等,居然就是一整天。
千岁说得无错,抓不到颜庆之前,焦急也是无用。他索性就收敛心神,带着佳人和一对宠物游山玩水。
天柱峰后山大小景观有九处。这还只是后山,整座青云山脉,美景数不胜数。
据说前两天刚下过雨,满山遍野都是大大小小新冒出来的瀑布流泉,燕三郎溯溪而上,仅去一处千石林就遇见了三十余个小瀑布,一路上都有水声相伴。
到天生桥时,桥对面就是水流汇成的大瀑布。虽然没有修罗道鳄吻瀑布绵延十里的壮观,可是飞流直下三千尺,尽头在足下云深不知处,也是如梦似幻。
第1294章 溜之大吉
白猫芊芊和小金玩疯了,悬崖峭壁上蹦跳打闹,燕三郎都担心大白猫一个失足掉下去,毕竟山风猛烈。
千岁附去猫身上,才保它履险如平地。
与他们的悠闲形成对比的,是青云宗凝肃的气氛和众人绷紧的脸色。
许多青云弟子见到燕三郎,都是满脸的好奇+敬畏+惊讶。
燕三郎走在名山奇景之中,也不由得感叹白云苍狗,不知人间烦恼。
次日午时末,燕三郎正在铜陵居中看书,千岁到附近采些药草,而两只宠物不知道去了哪里玩耍。
千岁背着他的书箱从外头进来,脚步轻快无声,跨过门槛才问:“看什么书呢?”
燕三郎“啪”地一声合上书本,飞快扔到屉里:“闲书,青云山洞府趣闻。”
千岁撇了撇嘴:“你这爱看书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书中自有颜如玉。”燕三郎冲她笑了笑,转移话题,“采到什么好药了?”
阿修罗拿他的现成书箱当药篓,到附近转了一圈才回来。
千岁打开药箱,里面装满大半:“自己看。”
她有两分狐疑,自己离开时燕三郎就在看那本《青云洞府考志》了,怎么一个时辰过去,他还拿着这本书?也就薄薄一百页,平时顶多让他看个一刻钟。
这书特别好看么?
不过少年面色如常,她也就道:“山坳那里有一片药田,规模很大。我看过里面的药草,品种和年份都不错,照顾得也很精细。等我们拿下青云宗,你可以把怨木剑插在田里,促长药效。”
怨木剑是燕三郎最早入手的武器,得自木婆婆,后来在桃源中折断。千岁尝试过拼接,但最好用的吸血特性已经永远失去。不过怨木精原本就有促发植物生长的效果,即使怨木剑折断,这个看家本领也没丢。
千岁走到桌边,伸手想拉开抽屉。
她还是好奇。
燕三郎却捉起佳人玉手,放到唇边轻亲一口。
他目光灼灼望着她。
“想干什么?”千岁哼笑一声,“午时将尽,来不及了。”
燕三郎还未答话,外头的院门忽然响了。
少年走去开门,外头站着一个青云宗弟子,恭恭敬敬道:
“燕伯爷,众山长席议,文副山长请您前往纹心殿。”
这位就是获颜山长遗命、前来接掌青云宗的卫国伯爷?前天他夜守后山,没能去庆功会,后头听同门说起这一晚的精彩纷呈。“燕时初”这个名字,如今在全宗上下如雷贯耳,不知多少人口耳相传,越传越是邪乎。
都说英雄出少年,今日一看,这位山长的有力角逐者比他也大不了几岁呀。
迎着他好奇的目光,燕三郎微微一笑:“好,我这就去。”
今日多雾。
青山云遮雾绕,似美人半掩面,如诗如画。
但有心观景的人实在不多,青云宗七大长老,今日来齐了四个。
千岁已经隐入木铃铛。燕三郎一眼扫过,发现刘怜玉和徐陵光不在,颜庆当然也不在。
少年明白了:“颜城主准备周全,逃得好快。”
孙红叶等人连夜下山追赶,今晨空手返回,脸色都不好看。谢冶光沉声道:“前晚文副山长逮住刘洞主时,颜庆趁机逃走,乘金魈下山,连从千渡城跟来的两个侍卫都扔在山上。他的快马就系在山脚,下山后立刻换乘,比我们快了一筹。”
燕三郎点头:“从青云山到千渡城,快马奔个一天就够了。颜城主有神驹,时间还能再缩短,看来他已到千渡城。”
青云宗发动那么大阵仗,结果还是追丢了,众长老脸色都不好看。
“刘长老率十余骑追捕,居然在红雁关被拦了下来。守关的千渡官兵说,红雁关已经封闭,不得进出。”
文庚看燕三郎皱眉,就知道他于地理不熟,于是下一句就是解说,“红雁关是千渡城的东北门户,距城只有二十七里。”
少年听懂了:“也就是说,颜庆下令切断千渡城与青云山的通道?”
孙红叶怒道:“守关的官兵竟也听从!”
千渡城再大再富庶,说到底也只是青云境内的城池,归青云宗所有,只是由颜庆代管罢了。
现在,千渡城居然掉转矛头朝向上级,是可忍孰不可忍!
杜时素冷冷道:“颜庆在千渡城经营近二十年,他就是那里的土皇帝。一声命下,谁敢不从?”他又转向文庚,“我早就说过,颜庆揽权过度早埋祸根,奈何你和山长都不听。”
文庚苦笑。
他怎么不想收回千渡城的治权?几次三番建议,可是颜烈远居安涞城内,对青云地界内的事务也不上心,这块疏漏就长期存在。
再说从辈份上算,颜庆是颜烈长辈,于颜烈之父颜屹又有辅佐之义。颜烈顾情义,也不想夺之,对他诸般行事睁一眼闭一眼。
如今时局大变,隐患终于爆发。
“不仅如此,颜庆还找人从红雁关墙头射下一封信来。刘长老先遣飞讯送上青云山。”文庚拿起桌上书信,递给燕三郎,“岂有此理。”
少年接过来一看,上头字迹潦草,显然颜庆是匆匆写就,但不难辨认。他先向文庚道歉一番,说料不及事态至此,然青云宗应与铎人结盟,“合则两利”。正值千载难逢之机,青云宗当自强自立,万不能再立童渊王室为山长。
他又说童渊人骄狂无道,招至民怒国怨。青云宗如不与铎人为盟,日后童渊平定叛乱,下一个必取青云宗开刀。
夷陵道之战已经彻底惹怒西铎。就在半天前,铎人再度举兵东进,千渡城实难守御,因此要化敌为友。
否则,等童渊人大举来攻,悔之晚矣。
书信左下角的攒金印,明晃晃地十分刺眼。
千岁陪他一字不漏看完,啧啧两声:“实话实说,姓颜的说得没错啊。”
其实颜庆的分析挺到位的,宣国内乱牵动外部,令青云宗地位十分尴尬。
它与宣国的关系非同一般,它的兵力又远不如叛乱双方,一旦变成夹心就要两头受气。
月末求月票咯
今天是11月29日了,本月倒数第二天。
月票逾期作废咯,芊芊伸出爪子求票票~~~!
第1295章 两头受气
而夹心的日子,已经近在咫尺。
燕三郎没吱声。文庚坐了下来,按了按额头:“还有另一个坏消息——童渊向我们发来战书,南部战团不日就要进军我宗北境!”
这才是石破天惊的噩耗!燕三郎蓦地抬头:“理由呢?”
童渊人自己深陷泥淖,焦头烂额,怎会主动来招惹青云宗?这时候树敌绝非明智之举,除非……
文庚沉声道:“童渊人在战书中说,我们撕毁和约、残杀使节。背信弃义必尝苦果。”
果然。
燕三郎立刻想起童渊使节高司云的遇袭。他还知道,出手杀人的是左茂。
谢冶光气怒不已:“童渊人疯了么,我们何时杀他使节!上回那个姓高的前来求助,我们还往平泽关运粮!”
孙红叶则是皱眉:“其中必有蹊跷。”
燕三郎轻咳一声,正想说明。但他嘴才张开,千岁就急急制止:“住口,把话憋回肚子里!”
少年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心中一懔。
是了,他疏忽了。自己若将高司云遇袭之事源源本本说出,青云宗这几位长老说不定反而怀疑是他燕时初下了杀手,栽在颜庆身上。
毕竟,细算起来燕三郎好像也有动机。青云宗这趟水越浑,他才越有机会成功上位不是?
杜时素眼尖,见他欲言又止即问:“燕伯爷?”
燕三郎面色平淡,很从容地将皮球踢给他:“眼下局面,杜长老有何高见?”
他二人是竞争关系,谁拿出来的救宗方案管用、可以化解青云宗危机,谁就是下一任山长。
这时候先作声的人就吃亏。杜时素看他一眼才道:“事已至此,童渊人不愿与我们和解。目前我宗有三个选择。”
“其一,联合童渊人拿下千渡城,而后对抗西铎。”
“其二,与西铎结盟,并将这消息发往童渊。后者或许投鼠忌器,不敢再妄闯我界。”如果争取到青云宗这个盟友,西铎相当于提前占下了通往宣国南部的水路通道,转眼就可以和南叛联合起来,再不受山脉地形阻挡。
西铎、南叛,再加上青云宗三者联合,可是相当强大的一股势力。只要它们连成一片,同气连枝,童渊人想入侵哪一个都得仔细掂量,决不敢像现在这般随意。
杜时素分析有理,燕三郎点了点头。
“第三个选择? 比前两个都艰难。”杜时素呼出一口气,“我们不与任何一方结盟,保持中立? 不偏不倚。千渡城的麻烦? 我们自己解决;西线的铎人入境、北线的童渊人入侵? 我们都要独自迎战。”
殿中沉默,众人都等着他的下文。
对于杜时素而言,这选择也十足为难? 他涩声道:“我建议? 我们选第三条路。”
不待燕三郎发问,他就接着往下说:“无论与铎人还是童渊人结盟,都是与虎谋皮。除了被卷入宣国内战的烂泥坑? 恐怕我们今后还要受所谓‘盟友’摆布。”
无论制度、军力? 青云宗在这数者之中都是最弱小的一方。
而在同盟当中? 强者领导弱者? 天经地义。届时青云宗面临外患? 不得不听凭强大的同盟调遣? 哪里能有今日这般自由自在?
“等到宣国内战结束,青云界或许就被吞并。”显然杜时素这几日也是反复思虑,“防范于未然,我们还是不要站队为妙。”